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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1
我们要上神山野炊，那里有个很大的草地，叫二平台。三辆车等在一平台的草地上。由于人太多，三辆车坐不下。好在皮卡车有拖斗。我和罗尔布、泽旺介、尤忠泽然，就站在拖斗里。一个女游客看见我们站在拖斗里，肯定觉得很刺激，当即也爬了上来。两辆越野车在前面开路，皮卡车殿后。随着皮卡车轰隆隆地启动，我们疯狂地上山之行就开始了。
站在拖斗里果然很刺激。上山的路崎岖难行，颠簸的程度，我和罗尔布早就领教过了。但站在拖斗里上山的感觉，真是非同一般的刺激。我紧紧地抓住横档，仍凭山风呼呼吹起长发飘飞，看着两边的树木快速倒退。我突然感到，自己就像是在检阅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油然而生万丈豪情。
那位女游客手里拿着一面小旗，我要过来，向前一指，大喝一声全速前进。
全车的人都哈哈大笑。
车行到半山腰里，进入了矮树林。横七竖八的树枝伸出来，拍打着车头。我们必须蹲下身，才能躲过树枝暗器一样地袭击。我们就像一支随时会受到偷袭的小分队，大家都很谨慎地望着前面，看见有树枝，就大声报告。躲过树枝，众人又抬起头来。有人在喊继续前进。
我把手里的旗子一挥，大喊直捣黄龙。
九寨有个地方的确叫黄龙，九寨的机场便在那里。
泽旺介说，我们不是去黄龙，是去二平台。
我马上改口喊道，直捣二平台。
罗尔布拍着我的肩膀，说，大王今日御驾亲征，定能大功告捷。
我马上进入了角色，伸出巴掌，大手一挥，就像在抚摸万里河山，激昂地说，观今天下，诸侯分裂，山河破碎，本王于心何忍，特率百万大军，整理河山，一统天下。
站在颠簸晃荡的皮卡车上，我们真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很快，皮卡车就开进了当日我们到过的那片狭小的草地；冲过草地，一个转弯，又进入了山中；冲出树林，一片巨大的草地犹如凌空而降，铺展在神山脚下，迎接着我们的到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平台。一平台也很大，但不平，有点倾斜。二平台宽阔而平坦，四周是树林，真乃神造之地。皮卡车开进绿茵茵的草地，就像进入了深蓝的大海。
我们下车，被眼前的美景激动得大声叫喊。318的光头佬看见这么大的草坪，豪兴大发，他坐上车，呼啸着冲出去，绕着巨大的草坪跑了一圈。他停好车，开门跳下来，大呼过瘾。
2
我以为野炊需要游客们亲自动手做。哪知，老王派了两个厨师，专门让他们来做，游客们只需等着吃就行了。王有全等人已经把野炊所需的一切，全都运了上来。他们一群人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草坪上升起缕缕炊烟，燃烧着一堆熊熊大火。炊烟与火苗在阳光照射下，变成了浮动的光波。
我们这帮等着吃的人也没闲着，开始在草地上手挽弓箭体验原始围猎的刺激。可惜，所谓的原始围猎并无猎物可射。原本，老王设想的是在草地上圈一些山羊，射起来肯定刺激。而且，只要命中就能享受折扣价的烤全羊。嫂子说那也太残忍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老王最终采纳了罗晓穆的办法，用纸画的喜羊羊代替。但真正落到实处，喜羊羊也没画出来，只是插了几个纸板做成的靶子。众人就一箭一箭地射纸靶，可惜大都射不中。藏族人不愧是游牧民族的后代，天生善于弓马骑射。泽旺介和尤忠泽然两人都出手不凡，几乎是箭箭命中红心，让我们惊叹不已。
我拍着罗尔布说，嘿，来一箭，让我见识见识白马藏族的厉害。
那家伙搭箭开弓，做得气派十足，一松手，箭没射出去，直接坠落在地。
我大笑着说，还好意思称自己是藏族人，祖宗的颜面何存啊。
他仰天哈哈一笑，忙说失误失误，再射一箭让你看看。
再射，依然不中。
射箭很费力气，又射不中，众人玩了几下就放弃了。
游客弃而不玩弓箭，嫂子就给他们跳舞，歌手开始唱歌。这也是早就预设好的情节。嫂子在草地上扭着身子，甩开手臂，翩然而舞，看得众人连声叫好。跳舞的目的，是为了娱乐，也是为了刺激消费：游客一高兴，肯定也想穿一身藏装参与其中。于是，公关部的马上拿出早已备好的藏装，五十块钱一件租给游客。这就是边际效益。歌舞结束，目的的确达到了。
嫂子和歌手拿出藏装，为游客们一个个穿上。众人穿上藏装，在草地上挥舞着云水袖，学着藏族王公大臣的样子走来走去，特别开心。嫂子教他们跳锅庄。于是，一群人就在草地上又跳又叫，尽情狂欢。
3
老王也很激动，他玩兴大发，十分狂野。我见过老王野，但从不曾这么野过。他简直是发了狂，挥舞着云水袖，跨开步，转着身，甩开双臂，大跳大叫。众人也跟着一起大跳大叫，但都没有他那么狂野。
我和罗尔布没兴趣跳锅庄。
我说，那都是女人的玩意儿，咱们玩点男人的吧。
我们就继续搭箭开弓，誓要命中红心。
后来，我们又去树林中打水。我和嫂子先去打了一次。古木幽深，满地枯枝败叶，林中非常凉爽。我们只听厨师说树林中有水，不知具体位置，就四处找。嫂子穿着鲜艳的藏装，一手拿着白色胶盆，一手提着藏装的裙摆，低头哈腰地穿行在树枝横斜的林中。我就跟在后面。很快，嫂子便找到了。
一股细细的水从树根下流出来，清澈得犹如玻璃，形成了一个小塘。嫂子蹲在水边，用塑料碗轻轻荡开树叶，开始舀水，倒入盆中。然后，我们端着半盆水回到野炊的地方。游客们听说树林里有水，一个个特别激动，纷纷要进山打水。于是，我们一群人又跑去打水。他们蹲在水边都不舍得走了。
我们一番疯狂，厨师们已经做好了野餐。众人也都饿了，纷纷拿了碗筷，拥到铜火锅边，在沸腾的汤中捞牦牛肉、土豆片和白菜叶，然后席地而坐，放口大嚼。那牦牛肉真是香啊。山风轻拂，艳阳高照，四野一片寂静。我们就坐在草地上，大嚼牦牛肉。随便抓一把风闻闻，都渗着牦牛肉的香。吃完一锅的牦牛肉，厨师们又继续下。我们不吃别的，就吃牦牛肉。妈的，也不知他们运了多少牦牛肉上来。下了几锅，还剩了一大堆。
我们又用树枝插了，刷上香油麻辣，放在火炭上烤。有些牦牛肉烤得焦糊焦糊的，完全是从灰里巴拉出来的。我们拿着拍了拍灰，放在砧板上，切成一片一片，分给众人吃。平常都讲卫生的人，此时丝毫不讲究，拿着就吃。318的光头佬还说，有灰才好，吃了可以治病。
我看见一个女的拿着一块黑不溜秋的牦牛肉，先拍了照，才放进嘴里慢慢嚼。
锅里的牦牛肉根本没熟，我们捞起来就吃了，火里的牦牛肉浑身是灰我们也吃了，又喝了很多从山里打来的泉水。我以为，这么吃喝肯定会闹肚子，结果，却什么事都没有。看来，会生的病都被焦糊带灰的牦牛肉治好了。
4
饱餐之后，众人就坐着晒太阳，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了。
按照流程安排，野餐后稍事休息，就开始寻宝游戏，所寻之宝是菩提子。老王名其曰寻找上师遗落的108颗菩提子。菩提子藏在一片指定的树林中，谁找到的颗数最多，就奖励一串完整的菩提子。老王说，这也是为了刺激消费，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售菩提子了，实现边际效益。为了研究如何具体落实这个游戏，我们进行过多次讨论。但北京的第一个团到二平台野炊之后，寻找菩提子的游戏还是没有具体落实。道具是拓展部负责提供的，他们竟然忘了带菩提子。没有道具，游戏无法落实。亲临现场，我也有一种感觉：让一群成年人在山林里寻找什么菩提子，这游戏实在太幼稚了。
野餐后几个女的坐着晒太阳不愿动，男人们可是闲不住，身背弓箭，进山寻猎。我们走进山中，听泽旺介说，山里有羊肚菌。羊肚菌可是个好东西。众人纷纷寻找。于是，进山寻猎就有了一个目标：寻找羊肚菌。
尤忠泽然说，羊肚菌长在草地与森林交接的阴湿地带。
好东西一般都很难找。我们弯腰弓背，眼睛盯着地面，就像工兵排查雷区一样，慢慢移动，找了很久也不见羊肚菌的影子。嫂子教我怎么找。我以为她很在行。找了很久，还是毫无收获。我对找羊肚菌丝毫没有概念，只是瞎找。地上铺满了枯枝败叶，还有干枯的苔藓，就算有羊肚菌，也比找针还难。
藏民年年上山找羊肚菌挖虫草，早就练成了一双鹰眼，果然厉害，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我就跑过去看。我还没见过羊肚菌长什么样子。率先到达的游客，已在尤忠泽然地指点下看见了羊肚菌。他指着地下说，就在这片地儿，你找找在哪儿。我仔细看，恨不得眼睛贴到地上，也没看见哪里有什么羊肚菌。
尤忠泽然见我找得那么费劲，指着说，这不就是吗。
我看见了，传说中的羊肚菌我第一次看见了。它黑不溜秋的，举着一把没怎么撑开的小伞，完全跟草地一个颜色，轻易分辨不出来。尤忠泽然用手指轻轻一抠，就挖了出来。我放在手心反复欣赏。这家伙长得还挺可爱，外面黑，里面白，特别精致。尤忠泽然给我传授了一番找羊肚菌的秘诀。罗尔布号称也有秘诀，只是他一朵都没找到。那家伙的心思根本没在找羊肚菌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泽旺介说，这一路下去都有羊肚菌。
我们便沿着下山的路，一路说说笑笑，勾头找羊肚菌。我一共找到了五朵。众人的加在一起，有三十多朵，可以煮一锅非常丰盛的汤。我们都在盼望着晚上来一锅美美的羊肚菌汤。
天色渐晚，我们准备下山。老王他们回头去开车，顺便带上几位劳累过度不想再动的女士。我们依然沿着下山的路，边走边找羊肚菌。山路边有几匹高大剽悍的马。我们给马拍照，试图走过去与之合影。有一匹黑马，头上搭下长长的鬃毛犹如刘海，非常帅气。它很霸道，不让我们靠近。我们只得退后。那马竟然还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吓得我们继续后退。泽旺杰跑过来大吼了几声。黑马仰天一声嘶鸣，掉头跑进了山中。那家伙可真野性，嘶鸣之声仿佛从久远的战场传来，唤起我心头的热血。我真想纵身上马，一路飞奔，跑到天尽头，绕着地球兜圈子。
走到半途中，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才坐上皮卡车。两辆越野车载着一些游客，估计已经回到了酒店。我们又站在拖斗里，迎着远山的夕阳，爽朗的山风，朝山下飞奔而去。那面小旗还插在车上，在风中呼呼飘动。我们大声喊叫，一路高歌，在寂静的神山下纵情欢笑。
注：本文节选自长篇纪实小说《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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