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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小时候，我一度很怕天上打雷。不知几岁，我有过一次灵异体验。那天雷声滚滚，大雨倾盆。我们都坐在灶屋里，看着外面的雨。炸雷一响，只听屋上瓦片都在震动，天空好似要塌下来。屋檐水哗哗直下，场坝里雨声噼啪，腾起一片白茫茫的烟。
突然之间，我看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出现在灶屋门口。仔细一看，形似一只公鸡，整个飘飘渺渺，水一般荡漾着。我指给父母看，他们都说没看见。我却看得真真切切，一块形似公鸡的飘渺的红，水一样凝聚在灶屋门口，几秒钟才悄然消散。直到如今，我仍能清晰的回想起那一幕。别人却看不见，这让我很不解。父母觉得是我火眼低，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就喊巫师来施法驱邪。巫师告知，我看见的是雷公。
在土家族神话中，雷公是主持人间正义的大神，人们对之心怀惧怕与无限敬畏。雷公在人间的具体化身，就是公鸡。因此，在土家人眼里，公鸡便是神物。巫师行巫作法，需得一只公鸡助力。修房起屋上梁时，木匠需得一只公鸡掩煞。
那祭梁歌里，便是如此唱：“斧头一响天门开，鲁班师傅下凡来。左手提起金钢斧，右手提起凤凰鸡。此鸡不是非凡鸡，王母娘娘报晓鸡。头戴凤冠霞帔，身穿五色彩衣。日在昆仑山上叫，夜在主东家里啼。别人拿起无用处，鲁班师傅隔煞气……”
人死后停灵期间，阴阳先生也必需一只公鸡，才镇得住魂灵。巫师说我看见的东西，是雷公下凡，这让我幼小的我特别紧张。通过外婆或是母亲讲的故事，我自幼就知道，雷公一般是不会下凡的。祂下来找谁，必定没有好事，只会带来惩罚。
我听过很多故事，都是儿女不孝顺，最终遭到了雷公的惩罚。说是有一个老婆婆，膝下无儿，只有三女，老伴死后，无人养老，女儿也不来看一眼，过得孤苦伶仃。有一晚，一个白胡子老头给她投梦，告知自己是雷公，要她第二天去三个女儿家，谁家不给饭吃，就惩罚谁。
老婆婆依言而行，先去了大女二女家，虽无好脸色，至少给了吃的。去到幺女家，一进门，就被数落，直问她怎么来了，还不赶快滚回去。老婆婆心疼幺女，不想雷公惩罚她，就偷偷向天求情。而幺女仍是恶声恶气，对自己的亲妈骂声不绝。突然间，晴空一声霹雳。老婆婆顿时吓得跪在地上哭，直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她也没有打我。幺女一看情形，骂得更凶。老婆婆就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眼，只见幺女血淋林挂在帐子后面。小时候听外婆讲到这里，我真是心惊胆寒，只觉雷公实在残忍。
雷公也会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说是有一个后生，父亲已过世，未婚娶，家里唯有老母一人。老母行动不便，做事很慢，经常被这后生打骂。雷公看在眼里，只要后生胆敢再打骂一次，就施下惩罚。
正值春耕季节，这后生背了铧口牵了牛去耕田。半路上，他看见一个鸟窝。母鸟正飞来给小鸟喂食。窝里小鸟羽毛未长，双眼不睁，浑身肉滚滚的，只是伸长脖子，大张嘴巴，等着母鸟喂食。看到此情此景，后生联想到自己年幼时，母亲也是这般哺育自己，如今母亲年老体衰，正需自己养老送终，却未尽孝道，不觉悲从中来，暗下决心今后定要侍奉老母。这件事，天上的雷公也看在眼里。
到中午，老母送来午饭。后生正在耕田，看见走在田埂上的母亲，忙着去接。老母见他急匆匆赶来，以为是饭送迟了，要赶来打她，一惊，脚下不稳，摔下山去，死了。后生痛哭不已。为怀念母亲，后生扎了个毛人。秋后晒谷，无人照应，鸟雀会来吃。后生便把毛人放在场坝边，还说，妈，你帮看着。有时突然暴雨，后生跑回来，不先收谷，却把毛人抱进屋，还说，妈，咱进屋。雷公见此，就没有施下惩罚。
在土家族的神话故事中，雷公简直是无所不能，且又秉公无私。我听过无数这类故事。这样一位大神，却专门来到凡间见我，真让我感到自己犯了大罪。所以很多年里，但凡打雷，我就无端端害怕。有次在舅母家，下雨天围着火炉闲聊，她又给我们讲起了关于雷公的故事。然后，我就说出了自己害怕打雷。她说，你只需在打雷时，朝天说一句妈回来吃饭了，自然就不怕了。我半信半疑。
一个阴沉的早晨，我去上学，半路里雷声滚滚，我真就对天轻轻说了句：妈，回来吃饭了。此后，我果然不再害怕打雷。长大后，我明白到那只是心理作用。而这天地间的力量，使我至今敬畏。那一声对母亲的轻轻呼唤，是连天地的力量，也可瞬间化解。人间的爱，就有这么清正。
在网上查阅过资料，我终于明白，幼年看见的那一幕，应该是被科学家称为的球形闪电。球形闪电形如圆球，颜色多变，时而呈鲜红或淡玫瑰色，时而呈蓝色或青色，时而呈刺眼的银白色，有时竟然是黑色。它的运行速度缓慢，与人跑步的速度差不多，行进的方向和风向一致，喜欢追逐过堂风和自然风飘游，因而有时会通过开着的门窗或炉子烟囱及各种缝隙钻进室内。有时它还停止不动，悬在人们头顶。当碰到障碍物时，它常会爆炸而发出巨响，也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电闪雷鸣是常见的自然现象，但这种球形闪电却极为罕见。我能见一回，也算是幸运。
北宋著名科学家沈括（1031-1095年）在《梦溪笔谈》中，记述过一次球形闪电的实况。球形闪电自天空进入“堂之西室”，从窗间檐下而出，雷鸣电闪过后，房屋安然无恙，只是墙壁窗纸被熏黑了。令人惊奇的是，屋内木架子以及架内的器皿杂物（包括易燃的漆器）都未被电火烧毁，用竹木、皮革制作的刀鞘也完好无损。而镶嵌在漆器上的银饰却被熔化，其汁流到地上，钢质极坚硬的宝刀也熔化成了汁水。凡此奇异现象，令沈括及历代科学家们无法做出准确解释，成为历史上的一个悬案。
弗兰克·莱思在他的著名作品《大自然在发狂》中，也记录过球形闪电。说是在俄罗斯某农庄，两个小孩在牛棚屋檐下避雨时，忽见自天空飘下一个桔红色的火球，先在一棵大树顶上跳来跳去，然后坠到地面，滚向牛棚，像烧红了的钢水似的，不断地冒着火星。两个小孩吓得不敢动。当火球滚到他们脚前，年纪较小的一个，忍不住用力猛踢了火球一脚，轰隆一声，奇怪的火球爆炸了，两个小孩被震倒在地，但没有受伤，可牛棚里的12条牛却死了11条，幸存的一条也未受伤。
在美国尤尼昂维尔小城，也出现过神奇的球形闪电。一次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之后，某家庭主妇打开电冰箱一看，十分惊奇地发现里面放着烤鸭、熟蛋和煮透的莴苣莱。可她清清楚楚记得，这些东西放进冰箱时全是生的，怎么会变成熟的了呢？经调查发现，原来是这家庭主妇离家外出时，忘记关上窗户，一个球形闪电从窗户飘进屋内，然后钻入电冰箱里，刹那间把冰箱变成了电炉，烤熟了冰箱内的食品。有趣的是，电冰箱竟然没有损坏，还能照常使用。这球形闪电还真是调皮。
没想到，幼年偶然一瞥间，竟然见到了如此神奇的球形闪电。同在灶屋的父母为何没看见？或许是球形闪电消失太快，待我告知，已经消失了。我看见时，它好似镶嵌在门框里一般，端然优雅，又飘若水波，一片淡淡的红。此后多年里，我内心焦灼，每遇雷雨天气，就特别害怕。但那一闪烁的红，缥缈的美，也令我深深不忘。看见那一幕时，我应该不超过五岁。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仍是那么清晰，宛如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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