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日的午后，酒肆里微风习习，没有比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更惬意的事了。我斜靠在椅子上，酒招旗猎猎作响，听得人昏昏欲睡。
此时若是能有美人和八卦，这日子就是给皇帝也不换。
我正眯着眼睛做梦，身旁传来一阵喧闹，我睁开半边眼，看见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慌张的跑进酒肆里，身后跟着好几个壮汉，手里拿着各式的刀枪棍棒，面目狰狞不像好人。
我往椅子里缩了缩，以免他们伤及无辜。
小美人显然没有考虑是否有人无辜，又掀桌子又砸碗，周围人乱做一团，酒肆老板没忍住大哭出来的时候，小美人也被壮汉抓住了。
我咂舌，没等同情的情绪涌上心头，腰间的玉佩便被小美人抢走，重重的摔在地上。
“救我！”
我愣住了，我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到的盗版“清风公子同款玉佩”。
血气上头：“奶奶的，你给我站住。”
（二）
直到我和小美人躲在城外的破庙里生火，我都觉得事情莫名其妙。
我好好地吃着酒，怎么就被迫演了一出英雄救美，我好好地要她赔我玉佩，怎么就被认成了同伙。玉佩碎了，佩剑断了，连手臂上都被划了几个口子，我狼狈地低头，这次亏大了。
小美人给我递上手帕：“你没事吧？”
之前慌忙逃命，竟没注意到这姑娘真的是个美人坯子，杏眼如同一汪秋水楚楚可怜，雪白的脸被火光映的微红，额间碎发纷飞，看得人心疼。
我心里一软，接过手帕，开口道。
“盗版玉佩十五两，配剑八两，加上医药费劳务费精神损失费总计三十两，现银还是银票？”
小美人愣了，嘴角抽搐，随即收起可怜的神情，正坐道：“五十两。”
我：？
“你护送我到姨母家，我给你五十两。”随后又补充道，“每天五十两。”
每天五十两……我掰着手指头，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成交。”
（三）
小美人说她叫元月。
“元月……”我轻轻念着她的闺名，“江湖第一富商的那个元？”
她点头。
好家伙，果然是任性的大小姐，才敢做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我正琢磨着把她送回元府是不是能有更多的钱，又听她说。
“我爹要我嫁给一个老男人，我不肯，就逃出来了。”
啧，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我看不下去了，打消将她送回去的念头，将自己仅有的完整毯子盖在她身上。
“快睡，明天早起赶路。”
我无父无母，靠一把剑和一套半吊子剑法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认吃过苦受过罪走到哪里都不怕，只是现在身边有了小美人，总不能让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一起吃苦。我连夜摸进城里，偷了几身干净的衣服，找了把配剑，还给小美人顺了一块丑的可爱的糖人。
这夜，月朗星稀，连同人的心都是敞亮的。
（四）
我陪元月走了半个月，的确有过抢了她的钱跑路的念头。
她根本没想着去什么姨母家，昨天说要去东边看大海，今天又说要去爬北边的雪山，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头扎进街市，一看见吃的就两眼放光。姑娘家胃口小，我含泪吃了三串糖葫芦四个小笼包五块糯米酥和一大碗阳春面……都是用的我的钱。
如果不是她的名媛气质，我一定怀疑她在骗我的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想她已经欠我七百多两银子，我咬牙忍住。
元月突然在我身前停住脚步，对着天道：“好美。”
是夕阳，为了躲她家的人追，大部分时间我都带她昼伏夜出，若不是她说饿了要找吃的，我也不会此时带她出来，今天更是头一次看见夕阳。
她转头看我，身上被夕阳染上了一层光晕，美得遥不可及。
“周叶，我想去看日出。”
我鬼使神差地说：“好”
（五）
所谓老板一句话，员工跑断腿。
我背着所有的行李在前面开路，不光要砍掉身侧的树枝，还得留意脚下蛇虫，更要防着她上蹿下跳会跌倒，就这样，她还嫌在我走得太慢。
我后悔了。老板难伺候，女老板更难伺候。
走走停停了大半夜，终于走到了山顶，元月在林间的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就睡着了，留我一个人替她盖上毯子，捡树枝生火。然后我的脑袋还没挨到枕头，便听见她一声惊呼。
我忙睁开眼，看见朝阳穿过层云，从山峦间缓缓升起，金光闪闪，万物生晖。
“周叶，真好看。”
太阳很快高高挂起，此情此景，再是木头的人心里也会柔软起来，我心中思绪翻滚，连舌头也躁动起来，刚张开嘴，身后却有人打断。
“月儿？”
好优雅的声音，好亲昵的叫声，元月白了脸。
我回头看，翩翩公子长身玉立，一把折扇摇地风情万种，他腰间别着我摔碎的那块玉佩，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玉佩是正主戴着才最好看，不似我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
来人是我曾经的偶像，名震江湖的“清风公子”顾清风。
和我身旁的姑娘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六）
顾清风温柔的念：“月儿，到我身边来。”
元月没有动，一双杏眼瞪得老大，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她看着我，顾清风也看着我，我欲哭无泪，尴尬地咧嘴傻笑，嗓子里像噎了块干硬馒头。
“看日出，是另外的价钱。”
杏眼中的光慢慢黯淡，元月起身走到了顾清风身边。我没想到她口中被逃婚的老男人是顾清风。也是，顾清风名满江湖多年，而元月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叫一声老男人也不过分。
“这位公子……”
不等顾清风问完，我抢先道：“萍水相逢，拔刀相助。姑娘既然脱险，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我纵身到树上，几个飞跃就离她们越来越远。我不敢回头，因为害怕想起酒肆中的小美人的倔强，害怕想起破庙里她在火光下的美貌，害怕想起昨晚她在夜光下沉沉睡去，害怕想起她欠我七百多两银子没给。
奶奶的，这次真的亏大了。
（七）
江湖上盛传元氏独女和清风公子的婚事敲定。
此事一出，多少少女春闺梦断，多少少侠嘴上说着一段佳话，眼里却全是羡慕嫉妒恨。
全江湖的英雄豪杰都收到了请柬，我在江湖上不算根葱，连请柬是红的还是黄的都不知道。但也没拦住我也在大喜的日子来看热闹，我想着远远看她一眼，也算我终于把她平安护送，功德圆满。
我想去看她大婚，我想看清风公子会不会真心待她，会不会陪她逛街市，陪她看日出。
我下定决心，就只看她一眼，我便和她再无瓜葛。
（八）
但是，冲动真的是魔鬼。
破门而入的那刻，我后悔得想哭。
想我周叶一生贪财认怂，什么时候干过这么混账的事。
我毁了元月和顾清风的洞房花烛夜，在如初见那晚的月夜，在顾清风掐着元月的脖子逼问嫁妆在哪的时候，在元月挣扎绝望间喊出我名字的时候。
我长剑挺出，顾清风一闪，我执剑挡在元月身前。
“周叶，”元月小脸通红，杏眼中含着泪，“他赌输了钱，是要用我的嫁妆去补。”
清风公子不好酒不好色，唯好赌，偏偏技不如人欠下几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账谁能还上呢，自然是江湖首富元氏，怎么让元老爷当冤大头呢，自然是娶他唯一的女儿。还好元老爷老谋深算留了一手，没叫顾清风直接拿到银子。
我塌房了。顾清风面目狰狞，我恨得咬牙切齿。
“有我在，你休想伤她。”
可惜我到底是个半吊子，将元月抱回元府的时候，我也只剩下一口气。
（九）
元月伏在我身上哭了好久，用她爹的话说，死了爹都不一定有这么伤心。
我养病期间她天天往我屋里跑，或是时新瓜果，或是补身汤药，或是给我寻来的配剑。在把她从顾清风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我的配剑又断了一次。只要是她想要的，便没有寻不来的。
她如此热情洋溢，连她老爹都给我使眼色。我每每战术性喝水，装看不见。
养好伤后，我还是不辞而别。
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在破庙在街市在山林，那个倔强明媚的小姑娘，早就将我的心牢牢握在手中。
我不是故意辜负她，我是怕她后悔。
见识过雕梁画栋的元府，见识过她众星捧月般的日子，都是我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元家的大小姐就该过着那样的生活，配清风公子那样名满天下的人物。而我呢，是个没钱没房，连偶像周边都要买盗版的菜鸡。
我怕她只是一时冲动，总有一天会后悔。
元老爷给了我许多金银，比元月欠我的多得多。从此我不用去偷配剑，不用去顺糖人，养成了拿喝酒也付钱的好习惯。
酒招旗依旧猎猎作响，烈酒入喉，我闭眼咳出了泪。
哐当——
有包袱掉在我桌上，我睁开眼，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睁着一双杏眼看我。
“你护送我到姨母家，我给你五十两。”又补充道，“每日五十两。”
文/白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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