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灰重现」这个新闻，这里有些需要知道的信息

太长不看版：

1. 脊灰病毒并未诈尸，去年就发现了；

2. AFP阳性不代表脊灰病例阳性，可能是偶合，可能是隐性感染，我们并不确定；

3. 监测系统完善，控制措施有效，不必惊慌；

4. 如有通知补种，按通知操作，这是补救措施；如未收到通知，安心即可，说明当地免疫工作完善。

这两天，有一则自媒体消息通过网络传播，这则消息声称：

一种在中国「销声匿迹6年」的脊灰病毒，在四川凉山州重现。国家启动应急响应机制，紧急调拨160万支脊灰疫苗前去扑灭「疫情」。当地儿童如果不配合这次应急接种，将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追究个人犯罪行为。

我今天早上起来，收到了上百个妈妈的信息，大家都非常慌张地问，我的宝宝会有感染脊灰的风险吗？如果生活在四川，我应该怎么办呢？

  

脊灰新闻为什么会引起轩然大波？

脊灰的全称叫「脊髓灰质炎」，是由脊灰病毒这种人类肠道病毒引致，它主要影响五岁以下的儿童，确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疾病。

一方面是它具有高度传染性；二是得病后症状严重且不可逆，因为病毒会侵袭神经系统，可在数小时内造成麻痹甚至死亡；三是因为针对感染，并没有特效药。

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2」，在每200名感染脊灰病毒者中，会有一人出现不可逆转的瘫痪（通常是下肢）；而在瘫痪病例中，5%至10%的患者因病毒致使呼吸肌麻痹而死亡。

而本次四川省通报之所以引起关注，也不难理解，原因是，在一次常规检测中，一种被定性为「II型疫苗衍生脊灰病毒」的病毒被发现。

原来，脊灰病毒共有三种血清型 ，即1型、2型和3型。

据世界卫生组织报道^「3」，目前已进入消灭脊髓灰质炎的最后阶段，只有1型和3型野生脊灰病毒仍在流行区传播，两者皆有高度传染性，均能引致麻痹性脊灰。1型是最普遍的脊灰病毒，而3型很罕见。而2型呢？2型的野生脊灰病毒已经被消灭，最后一例2型野生脊灰病毒于1999年在印度检出。

所以，本次四川发现的「II型疫苗衍生脊灰病毒」，确实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情况。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少看了中间一个定语「疫苗衍生」。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先把刚才那个问题放一放，后面告诉大家。

  

抽丝剥茧读新闻

回到这个新闻来。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员会于2019 年 7 月 4 日在其官网发布一则常规监测结果的阳性案例报告^「1」。这则官方通报的从标题到正文，都非常清晰地表达了事件的始末。

报告原文（节选）如下：

图片来源：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网站

我翻译一下，这段新闻是这样说的：

卫生系统常规监测本地有没有脊灰，在一次常规监测汇总，他们发现有个小孩出现了跟脊灰很像的症状，于是赶紧给他验了粪便，好死不死，粪便里也验到了病毒！而且是一种少见的脊灰病毒（II型疫苗衍生脊灰病毒）。

这是板上钉钉了吧！有症状，有病毒。这个症状一定是病毒造成的！

哦，不的，咱学流行病学的人逻辑慎密是一个基本素质，为了证明病毒跟症状之间的因果关系，监测人员又继续对孩子的粪便进行检验，欸，但后续的检查中，发现粪便里的病毒也没有了，欸，症状也消失了！

所以，其实这并不能说明这是一例脊灰病例！

但你知道的，我们做公共卫生的，预防未病为上，都已经发现病毒了，为了防止其他小朋友在环境中接触到这样的病毒，所以，咱们赶紧行动起来，现在就来开始本地区的防护！

如果你时间不够，看到这里就可以了。但如果你对进一步了解这件事情还有兴趣，那我一个一个信息点，给大家再详细分析。

  

看新闻，学逻辑

在刚才的新闻截图中，我将一些重要且关键的信息，标注了出来：

①急性弛缓性麻痹病历常规检测

②疑似急性弛缓性麻痹病例粪便标本

③确定为II型疫苗衍生脊灰病毒

④目前粪便样本检测结果阴性，无脊灰体征

这些信息怎么解读呢？

（1） 在常规检测中发现病毒，代表疾控系统的运作起了效果。

国家监测急性迟缓性麻痹是世界卫生组织监测脊灰病例的重要环节。完善的监测系统和缜密的监测流程是体现一个国家公共卫生能力的很好标准。

一般来说，监测的四个步骤是：

1. 发现和报告患急性迟缓性麻痹 (AFP) 的儿童；

2. 运送大便样本供分析；

3. 在实验室中分离和确认脊灰病毒；

4. 分析病毒以确定病毒株的来源。

而中国的这套系统，也和世卫保持畅通的联系。

根据世卫组织西太平洋办事处发布的发布脊髓灰质炎公报^「2,3」，这一次检出的病毒和2018年4月18日新疆乌鲁木齐采集的环境标本中发现的疫苗衍生型脊髓灰质炎病毒是同源的，提示这一株疫苗衍生型脊髓灰质炎病毒可能已经循环了近3年。

换句话说，这一株病毒能持续这么长时间，其中的原因有待考究，而这背后所暴露的问题，也更值得我们深思，是否是因为我们的确存在部分地区的脊灰防控工作较为薄弱，才导致我们会有实验室检测阳性的情况出现？

但这一情况也体现了另外一点，我们国家对于脊灰的监测体系是比较完善的，能够发现薄弱的环节，同时辅以迅速有效的应急预案，控制可预见的风险，让这起事件既不会发展成疫情，也将其影响变得局限。

（2）疑似急性弛缓性麻痹病例，并不等同于脊灰病例

「急性迟缓性麻痹」这个词读起来非常拗口，简单说来，就是急性起病、肌张力减弱、肌力下降、腱反射减弱或消失。

这些症状，确实通通都是脊灰可能出现的症状。

但是为啥非要起一个拗口的名字，而不直接就叫「脊灰症状」呢？因为这些症状在其他疾病中也可能出现，比如下面这些：

（3）是发现了病毒，但有病毒不一定就患病

刚才提到过，对于怀疑为脊灰的病例，都要经过严密的监测。我国也制定了相应的监测方案，病例按照《全国急性弛缓性麻痹（AFP）病例监测方案》，是符合排除标准的。

根据世卫的公布，孩子从4月25日开始发病，5月18日上报GPEI，此后再进行随访、检测^「4」。这都是按照检测方案和分类流程在进行病例定义的工作。

我们来看看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的通报中有这么一句话：目前，患儿粪便样本检测结果阴性，无脊灰体征。结合上面的AFP病例分类图，孩子属于排除病例。

所以我们可以确认的是：虽然孩子出现了脊灰的相近症状，也同时检出了脊灰病毒。但这两件事也许不是相关的，这个孩子没有被判定为脊灰病例。虽然出现麻痹，但可能是其他原因；而即便携带病毒，但也可能是隐性感染。

至于为什么会在粪便中检测出脊灰病毒？而且为什么会是同源的病毒？这是我们目前暂时无法从公开信息中能够获取答案的问题，但相信疾控工作人员会继续进行调查找到原因的。

  

疫苗会衍生病毒？所以还该打疫苗吗？

回到文章开头，这是一种「疫苗衍生病毒」，那什么叫疫苗衍生病毒？ 疫苗衍生，这里确实可以「望文生义」，这确实意味着它来源于疫苗病毒。

脊灰疫苗有两种，一种是口服的活的疫苗（OPV，O 是 oral 的缩写），一种是注射的灭活疫苗（IPV，I 是 Inactivated 的缩写）。正是因为口服疫苗是活的，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由于受种者个体差异和免疫功能缺陷等原因，口服脊灰疫苗反而让人感染了脊灰，这种情况，叫VAPP（vaccine associated paralytic poliomyelitis，疫苗相关麻痹型脊髓灰质炎）。

VAPP 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情况，全程OPV首次免疫后每25~80万例出现1例（或每百万出生队列2~4例）^「6」，但谁家都不希望自己孩子成为这几十万分之一。

所以，为了把这种风险继续降低，自 2016 年开始，脊灰的免疫程序，就将第一次接种，改为了 IPV，少数省市，更为稳妥，将首两次接种改为 IPV。因为在第一针使用 IPV后，VAPP的风险能够大大降低。

 

全程口服脊灰（OPV）、全程灭活脊灰（IPV）和灭活-口服序贯程序（IPV-OPV序贯程序），这三种程序的VAPP风险其实都是有一定的数据的，全程OPV首次免疫后每25~80万例出现1例（或每百万出生队列2~4例），全程IPV不会发生，IPV-OPV是在全程OPV的基础上降低≥95%。

可以看出，目前的序贯接种，其实安全性非常高。认为「滥用」疫苗的人，其实是将的不良性夸大。

那到底是为什么，会有「疫苗衍生病毒」呢？

因为在口服脊灰疫苗后，身体也会排放疫苗病毒，但在环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其它条件的影响，病毒可能会发生基因变化，来源于疫苗病毒，但又和疫苗病毒有细微的差别，这就是衍生。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是：疫苗接种的覆盖率不够。

当常规或者补充性计划免疫活动的落实情况不佳以及留有对脊灰病毒敏感（无论是疫苗衍生型或是野生脊灰病毒）的人群时，传播性疫苗衍生脊髓灰质炎病毒才会出现^「5」。因此，问题发生在免疫覆盖率不足方面，而不是疫苗本身。如果人群完全获得了免疫，人们将受到疫苗衍生脊灰病毒和野生脊灰病毒的保护。

说白了，接种的人不够，覆盖率不够，群体免疫不足，它就出来兴风作浪了。

  

怎么办？

如果有收到相应的补种通知，不用惊慌，那么你只需要按照要求带孩子进行接种就好了，这是最大程度保护你的孩子以及其他人的方法；而如果你并没有收到通知，更不用惊慌，因为当地免疫工作很完善，暂时不必采取措施。

人类距离实现消灭脊髓灰质炎的目标还有一公里，不要让最后这一公里，功亏一篑。

简而言之，听指挥，别瞎猜。公共卫生政策从来不是拍脑袋。

参考文献：

1. http://wsjkw.sc.gov.cn/xx/xwdt/gzdt/201907/t20190704_36833.html

2. https://www.who.int/topics/poliomyelitis/faq/zh/

3. https://www.who.int/topics/poliomyelitis/virus-vaccines/zh/

4. https://iris.wpro.who.int/bitstream/handle/10665.1/14323/Polio-Bulletin-2019-No-13-Week-27.pdf

5. https://www.who.int/features/qa/64/zh/

6. Plotkin' vaccine 7th edition Chapter 48 Poliovirus Vaccine–Inactivated Page 8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