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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琴论

第四十九回出场的薛宝琴以其美艳的立雪风姿给众多的画家带来了灵感各种手法绘制的《宝琴立雪》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这自然得归功于曹雪芹的神来之笔。对一般的读者来说知道宝琴是个美人便够了。然而深爱着《红楼梦》的人们往往睁大审美的慧眼心里盘算道薛宝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曹雪芹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人物?

在曹雪芹的笔端读者读到的答案多是模糊的。舒芜在《说梦录》里论及几个主要人物——黛玉、凤姐、宝玉、宝钗、湘云的出场之后又特别论述了宝琴的出场。他认为曹雪芹写“其他任何人物出场都没有用过这样多的笔墨”“重笔浓彩大涂大抹”但薛宝琴的形象并未因此鲜活起来“写了人物的容貌、服饰、诗才、阅历”仅此而已。笔者在认可这一说法的同时又想替曹雪芹说句话安排这个“谜一般的人物”在第四十九回出场又是那样的隆重推出决非是多余的实在是一个苦心的经营。

一、“宝琴立雪”的召唤作用

一个妙龄少女在粉妆银砌的玻璃世界披着金翠辉煌的凫靥红斗篷站在山坡上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盛开的红梅??曹雪芹描绘的这幅比仇十洲的《双艳图》还好看的画儿可算是《红楼梦》中最艳的一幅图画了。虽然它没有“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卧”那样传神富有生机但众多的读者欣然接受了它。原因何在? 我以为“宝琴立雪”之所以能镶进读者的记忆中去不仅仅是因为宝琴有超乎众钗的美而很大程度上则在于曹雪芹对于雪、对于雪中人的精心渲染和铺垫黛、钗、湘都风采昭然。这场大雪给大观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蓬勃朝气。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白狐狸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如此细致地描述黛玉的妆扮全部书难找第二处即便是过生日作者也只是点明黛玉略换了件鲜亮衣服而已至于衣服的颜色、质地、装饰则一概不提。这唯一的一次细描读者都紧紧地抓住了借此可以丰富自己对黛玉袅娜风姿的想象。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这妆扮在众姊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中显然偏素而在自来不爱花儿粉儿闺房也是“雪洞一般”的宝钗姑娘已是很鲜艳的了。史湘云“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她还叫大家瞧她里头的打扮“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 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简直就是个当代的时装模特而且是个着猎装有英气的名模她且走且脱掉外套展示她塞外小子般的英姿。如此痛快淋漓地大书特写众钗的装扮于整部书中确是空前绝后的。

这样的好雪这样的美景这样的艳装这般的一群美人儿让谁越众在前于山坡之上背衬红梅地立雪都是一幅绝妙的图画。然而大观园的真正住户都尾随着贾母慢慢地踏雪而来独有才入住大观园的客人——薛宝琴占了主位成为立雪的主角。这个构图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握笔的曹雪芹已没有了选择主角的自由此时只能依着众美的性格行事了。黛玉、宝钗、湘云、贾家三春都是性格鲜明的。我们稍稍地一分析,便可得出结论。黛玉“娇袭一身之病”,整日“娇喘微微”,又且行事心细,自没那力气和心思先头跑去采梅。宝钗自来是“装愚”、“守拙”最有城府的小大人,如何会丢下贾母和众人先自跑去采梅呢?湘云最有可能跑在众人前头,但她绝不会“立”在雪坡上等着的。倘是她,只会呼姐唤妹地迎过去。所以,作者让湘云雪中“割腥啖膻”,这才是史湘云的“真名士”作派。再有,迎春懦、探春乖、惜春小,都只会伴着贾母随众踏来的,亦不可能跑去“立雪”。而宝琴“年轻心热”,又长相最美,深得贾母宠爱。她初来大观园,一无顾虑,让她“立雪”最为合适。

对于为什么曹雪芹没能把宝琴刻画得如主要人物那样有血有肉,撰文去揣测的学者颇多,我这里且不去评论。梁归智在《石头记探佚》中论证“薛宝琴不入薄命司”时认为,“玻璃世界白雪红梅是一种引文,暗伏宝琴命运独好”。这或许就是作者大肆铺陈这场大雪美景的用意之一。我初时以为,宝琴不是薄命司的女孩儿,更不是十二钗中人物,因此作者不必下大功夫去描画。笔者的这一推测在众多的非十二钗人物的成功塑造的铁证面前自然站不住脚。这不像是“妙在一人不落,事事皆到”(脂批) 的曹雪芹的作风。那么,一个较有说服力的推论便立了起来:薛宝琴是作为一个符号出现的。

一个完美的符号,充当砝码而已。担当砝码的任务自然是越完美越标准。而完美的人是没有的。雾中看花最美。因此雪芹有意让宝琴的形象“若藐姑射神人”。作为符号的宝琴不仅可以在命运上与十二钗形成对比——这更便于完成她的砝码使命,而且,既是参照物(砝码或叫标准) 就得给读者留下难忘的印象,否则就难以发挥其作用。因此,曹雪芹写宝琴出场用了比其他任何人都多的笔墨,并且推出白雪红梅的美景让黛玉、宝钗、湘云、三春来给宝琴作陪衬。他这一苦心的经营的确有深意,这举动就是一声呼喊,它在提醒着读者:注意这位露面晚,却亮丽异常的园外来人。

二、“求配宝琴”的告示作用

薛宝琴的出场如鸣雷,引起大观园的骚动,读者还没见宝琴的面便知道了宝琴的美。作者通过宝玉、探春、晴雯诸人的评价,写出了宝琴压倒众芳的美,又从探春的话里知道了贾母的特别对待:命王夫人认作干女儿,留在身边养活。接着,贾母把凫靥裘给了她,据说连宝玉也没给的,还派人传话给宝钗叫不要管紧了妹妹,因此,宝钗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福气! 你就去吧,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此外,宝玉也惟恐黛玉见宝琴得宠心里不自在。可见,这最美、来的又最晚的宝琴确实在大观园中引起了轰动。而更响的雷鸣接着便来了。

贾母见了“宝琴立雪”的活画境之后,赞赏个不了。继而见到薛姨妈便向她暗示,要替宝玉求亲。宝玉的亲事是大观园里最敏感的问题。这是贾母代表的贾府长辈第一次主动提起宝玉的亲事。虽然因为宝琴已有了人家而作罢,但这一声雷鸣,把众多拥黛者和拥钗者吓出一身的冷汗。虚惊过后,读者扪着胸口长长地嘘了一口冷气,继而,便开始了种种猜测。

1 贾母作为薛家的至亲,薛姨妈举家借住其府,不可能不告诉她薛宝琴进京的缘由。小说中交待,“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按常理,贾母一开始就应知晓的,但小说有意在提亲之时,才由薛姨妈半吐半露地告诉贾母。贾母是已知故提还是果然真心要提亲? 这是作者的狡猾还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读者尽可以凭自己的阅历和兴致随意猜度。但无论怎样,贾母这一提,告诉了读者一个信息:贾母的择媳标准也就是模样儿好,性情儿好,而且知根知底。标准便是像宝琴那样的。模样儿好不好,一看便知,知不知根底,也不会有什么歧义。而性情儿好,就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了。贾母的标准既是宝琴那样的,可知不是公认的温柔和顺。宝琴是“年轻心热”,聪明外露的。宝钗曾说湘云“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我们这琴儿就有些象你。”可见,宝琴热情活泼,心无城府。贾母的这一标准,还可以从她的审美习惯得到佐证。

贾母可算是小说中最资深有见识的人了。她当着薛姨妈的面夸奖过宝钗,还大张旗鼓地给宝钗过生日。但这并不意味着贾母只喜欢温柔敦厚有“停机”妇德的淑女。且看贾母的言行和喜好。贾母对“破落户”凤辣子很是偏爱。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仅仅是凤姐善于奉承,更因为她的能干,凤姐的风范合了贾母的意。再看从贾母屋里出来的晴雯、袭人和留在身边的鸳鸯,个个都是人尖儿。第七十八回,贾母听到王夫人放了晴雯等出去之后,道:“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 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儿、爽利、言语、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的,谁知变了。”可知,要不是王夫人使坏,晴雯的结局绝不是惨死,甚至会比袭人还会受到贾母的重视。而这袭人,看似“没嘴葫芦”,她那温顺背后的精明远远不是“服侍谁心里眼里只有谁”,这点已让最有城府的宝钗看了个真切。宝钗在二十一回里,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在第三十六回,夫人从自己的分例中匀出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给袭人,还交待凤姐,以后凡有赵、周两位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在场的薛姨妈道:“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可知袭人实在也是个大能人。鸳鸯的为人处世、精明能干更是读者见识过的。而那聪慧忠心的紫鹃,原来也是贾母处的一个二等丫头。这几个人尖儿都是贾母调教出来的。有其主必有其仆。从这些名丫鬟薛身上自然而然地折射出了贾母的性情来。由此可知,贾母对宝琴的青睐看似突兀,实则不然。它是贾母思想情趣、性格品位的自觉体现。小说中,宝钗一改平日罕言寡语、雍容大度的行止,当众表露了对宝琴的妒忌。这在宝钗确实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薛家这两位姑娘一早一晚来到贾府,且后来者居上,一来到便又是偏宠又是提亲的。这正说明贾母更喜欢后来的宝琴。至于贾母对宝钗的态度,小说中没有明确的表露。只写到贾母不太喜欢宝钗的“这样素净”,不喜欢她表现出来的过于老成。不知这老成的宝钗可让最有见识的老太太窥见到她的冷漠吗?

2 黛玉在贾母身边长大,至少在向宝琴提亲之前,贾母没有任何要她做孙子媳妇的表示。或许贾母太爱黛玉了(脂评曰:“黛玉乃贾母溺爱之人”) 只当嫡亲孙女儿一般,象迎春、探春一样只等着说人家了,忘了可以做孙媳妇。或许,贾母没那么糊涂,她不满意黛玉的性格和多病的身子。黛玉“娇袭一身之病”,且属“不足之症”,整日“娇喘微微”,医者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在第三十四回,她为宝玉所赠旧帕题诗时,已是这般情形:“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贾母后来曾言:“不是我咒他,只怕难好。”这病弱的“美人灯儿”自然难以传宗接代承继荣府祖业。黛玉因病更显多疑。贾母当众说过:“我看那孩子太是心细”,“这孩子就是心重些,所以身子不结实。”甚至说她“怪僻”。在前八十回中,贾母已多处表现出不喜欢黛玉的性情儿了。宝琴的出现,照亮了贾母的眼,同时也把黛玉逼到阴影里去了。

女儿一般,象迎春、探春一样只等着说人家了,忘了可以做孙媳妇。或许,贾母没那么糊涂,她不满意黛玉的性格和多病的身子。黛玉“娇袭一身之病”,且属“不足之症”,整日“娇喘微微”,医者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在第三十四回,她为宝玉所赠旧帕题诗时,已是这般情形:“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贾母后来曾言:“不是我咒他,只怕难好。”这病弱的“美人灯儿”自然难以传宗接代承继荣府祖业。黛玉因病更显多疑。贾母当众说过:“我看那孩子太是心细”,“这孩子就是心重些,所以身子不结实。”甚至说她“怪僻”。在前八十回中,贾母已多处表现出不喜欢黛玉的性情儿了。宝琴的出现,照亮了贾母的眼,同时也把黛玉逼到阴影里去了

三、“宝琴进府”和宝黛爱情

黛玉因为宝玉的似乎泛爱,总是耿耿于怀。她妒忌宝钗,防范湘云,常常对宝玉误会和犯醋。因而宝玉和黛玉这两个同心人却老在吵架。但在宝玉捱打后,情形突变。宝玉派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方旧手帕,成为转机。这旧手帕是爱情的信物,传达了来自宝玉的爱情。黛玉在上面题了三首断肠诗以明情,她从此不再试探,宝黛从此不再吵闹。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黛玉又明白了宝钗的为人并非“心里藏奸”,因而心平气和地接纳了宝钗,并且比别人又好十倍。不久,湘云也说好了人家。从此,一切风平浪静。黛玉和宝钗“金兰契”不久,宝琴一行进了贾府。宝琴受到贾母特别的优待,连一向大度有涵养的宝钗都感到了心里不平衡。宝钗道:“我就不信,我那些不如你”。湘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该说,却有人真心里这样想呢。”这话明指黛玉。宝玉惟恐黛玉因贾母偏爱宝琴心里不自在,又听湘云这么一说,正怕黛玉受不了,却见黛玉并不介意。不仅不妒忌宝琴,反倒异常喜欢她,“赶着喊妹妹,并不提名道姓”,如亲姐妹一般。这反常的态度,让宝玉大惑不解。在贾母试图为宝玉求宝琴之后,也不见黛玉有一丝惊慌和不安。对比“赠手帕”之前,黛玉对宝钗、湘云的态度乃至传言中的“好姻缘”的反应,可算是“大不似先前了”。原因何在? 当然不光是因为宝琴已许嫁梅家,失去竞争的可能了。我认为,黛玉追求的爱情是最崇高的两心相依。宝玉赠旧帕,对于黛玉便是一个承诺。黛玉感到了踏实和安全。她不再疑心,因而连妒忌也没有了。

甲戌本第五回脂评夹批道:“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淫’”。宝玉对女孩儿的体贴,读者是见老了的了。他对身边女孩子的关照几乎成为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但小说中却找不到一处宝玉对宝琴的体贴描写。宝玉除了在宝琴初进府时发了一番“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的感叹,又在探春说“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这孙子了”之后,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此外,虽然宝玉没少与宝琴一起作诗玩耍,却并没有一对一的交流。这个“无事忙”、“情不情”的宝玉对“人上之人”的宝琴一点儿忙也没帮过,哪怕像给“平儿理妆”之前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那样的恨怨似乎也没有过。依笔者的小见识,小说中之所以不见任何宝玉体贴宝琴的描写,是因为,此时的黛玉已根本不在意宝玉对待其他女孩儿的泛爱态度了。黛玉已不把这放在心上,读者自然也不去在意了。这样子,作家曹雪芹干吗还去用笔着墨呢?

四、“宝琴入住”与大观园

大观园是曹雪芹精心设计的舞台。为了搭建这个理想的舞台,作家安排了元妃省亲(因而才盖了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 继而又让元妃令宝玉随众姐妹入园居住以“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这才让大观园成为一个有生命的世界。在大观园这方净土上,宝玉与众姐妹、丫鬟们,一度生活得心满意足,充满诗情画意的园内生活与污浊的园外世界相比较,可算是人间仙境了。大观园的的确确给清纯的女儿们带来了欢乐畅快。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大观园也是充满了诸多小矛盾的。这是否就证明它不是个乐土? 薛宝琴在“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之后来到了这里。她与大观园的环境是否相宜,正可作为衡量大观园理想与否的砝码。

“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的宝琴,在西海沿上陪伴父亲贩贷,见过洋人,背得洋小姐写的中国诗。这是一切姐妹包括宝玉都无法想象的。在那个时代,这种经历对一个少女来说更是罕有的。而这位见多识广的巨贾闺秀一进大观园,很快便与众姐妹和契起来。“宝琴立雪”、“黛、琴共战湘云”(联句大战)、填词作诗、猜谜、游玩,一系列活动中,宝琴是那样的自由随意。这表明,这个颇有阅历的奇女子很快便融入了大观园的世界,一点儿看不出这位“游仙香泛绛河槎”的好运姑娘与大观园的世界有何冲突。大观园所特有的情调、特有的人际关系、特有的生活模式与那个时代少有的走过十之五六停天下的少女是那样的和谐。宝琴加入大观园,如小溪入江,自然得所。

宝琴的加入证明,大观园的世界确实是个理想的王国,是女孩儿生活的净土。它是十二钗们的理想王国,也是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这些“陪客”的理想世界。大观园是作者精心设计的美好乐园,用以寄托其美好的理想。然而,大观园后来被抄检了,败落了。理想随之破灭。这大观园的兴衰及作者理想的破灭,正是《红楼梦》悲剧构成的又一线索。五、宝琴与祭宗祠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蒙古王府本有回前总批。批曰:“‘除夕祭宗祠’一题极博大,‘元宵开夜宴’一题极富丽。拟此二题于一回中,早令人惊心动魄,不知措手处。乃作者偏就宝琴眼中款款叙来,首叙院宇匾对,次叙抱厦扁对,后叙正堂匾对,字字古绝。槛以外槛以内是男女分界处,仪门以外仪门以内是主仆分界处,献帛献爵择其人,应昭应穆从其讳,是一篇绝大典制文字。最高妙是神主‘看不真切’一句,最苦心是用贾蓉为槛外传蔬人,用贾芷为仪门传蔬人,体贴入细。噫! 文心至此,脉绝血枯矣! 谁是知音者?”读完不由你不叫绝,此批书人真雪芹知音呀! 这段批语几乎涵盖了叙事学上所谓视角即谁在看,看到何人何事何物,看者与被看者的态度,要给读者何种“召唤视野”诸多问题。其中,除“看者与被看者态度”这一条外,其他都可以细细分析一番。曹雪芹写宁府祭祠是从宝琴的视线来写的。这便是一种上佳的选择。祭宗祠是贾府一年中最神圣最庄严的活动,其子孙全得参加,自然不能选择贾氏来作为叙事视角。黛玉、宝钗进贾府有几年了,每年都应参加此项活动的。要以她们谁个为视角写祭祠,就不用等到第五十三回的这次祭宗祠了。从作者的精心安排来看,这一次的祭祠大有深意。选取初来乍到第一次参加祭祠的宝琴为陌生视角,叙事效果最佳。且宝琴是个见多识广的豪门千金。她所看到的这等排场,怕是在薛家也是难见的。而两处“衍圣公书”和多处御笔,薛家怕也难有。这正能显示贾家比做为皇商的薛家更优越更显赫的门第。

作者让宝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不表任何态度,看起来有悖一般的叙事原则,但这正是其妙处。初来乍到的薛宝琴不好评品贾府的人事,但读者了解贾府。薛宝琴不知道的,读者知道。读者被这庄严神圣的祭祠活动“召唤”来的“视野”是何等的开阔! 看到“分昭穆列班立定”的贾府子孙,那样的虔诚地面对着“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的祖宗们,真是可笑。那荒淫无耻的贾赦、贾珍们就立在队伍里。那同样无耻的贾蓉还是槛外传蔬人。“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的正宗继承人还有可以让贾族祖宗放心的吗? 神主是“看不真切”的,看真切的怕只有神主们挣下的名声和家业了,而这名声正在一日日地败坏,家业正在一日日地耗费。这些个只会穷奢极侈的败家子,既防不住“高标见嫉”的外界,又无能力维系“内里蛀空”的内里,贾家的大厦已处处是裂缝了,正吱呀呀地呻吟着呢! 读者为冥间的贾府创业者一大哭。

作者越是写得严肃、庄重,读者越是感到可悲可叹。细心的读者或许在这神圣的祭祠活动中已听到了贾氏祖宗的叹惜声,哪还用等到第七十五回的“夜宴异兆”时!熟读《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在这“极博大”的祭宗祠和“极富丽”的元宵夜宴之后,贾府再也没有什么辉煌了,紧接着便是大大小小、主主仆仆之间的种种矛盾的激化。俞平伯把第五十四回看作是《红楼梦》上、下部的分界线,道理亦在此。六、怀古绝句与十二钗宝琴以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新巧的怀古绝句,内隐十物。这十物,书中人物无一人猜对一个,历代的红学家也搅尽了脑汁猜个不了。现在,一般的研究者接受了以十首诗预示九个人物命运的说法。蔡义江在《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中认为,十首《怀古绝句》是《红楼梦》的“录鬼簿”。一首《赤壁怀古》是总说,后九首分别说贾元春、李纨、王熙凤、晴雯、贾迎春、香菱、秦可卿、金钏儿、林黛玉等九人的命运。这九人在前八十回中早卒或作者预示过她们后来将死。

梁归智在《石头记探佚》中论及薛小妹的怀古诗时,则认为十首怀古诗分别暗射的九个女子是正册十二钗中宝钗、黛玉、湘云(她们已分别有自作的诗谜预示了) 以外的九个人。无论依哪种说法,薛宝琴的怀古绝句确在预示着一些人的命无论依哪种说法,薛宝琴的怀古绝句确在预示着一些人的命运。作者借宝琴来吟诵,而不是书中的主角宝、钗、黛,也是别有用意的。宝琴是大观园中的陪客,不是当事人,以“旁观者清”的理论推去,有道理。(当然,这是曹雪芹的有意安排,宝琴也未必“清”)

宝琴从小随父行商,见多识广,借古迹怀古写诗顺理成章。而怀古绝句中的一些古迹,如蒲东寺、梅花观,均来自传奇,到哪里亲历去? 可知这又是宝琴的“编造”,即是曹雪芹的“编造”。借古咏怀是文人的常用技法。古迹虽有真有假,但咏怀者对社会的深刻认识或对人生的反省却是真切的。曹雪芹深谙此道。他特意选用咏怀诗这一体裁来记叙他笔下人物的品质属性并借以预示人物命运,实在是用心良苦呀。我们知道,借史咏怀最具沧桑感。作者用这一体裁营造的悲剧氛围与整部作品的悲剧格调很是和谐。这便是大手笔。而赞叹之余,读者的心头依然苦涩,为预示着的悲剧人物,怆然而涕下。

雪芹呀雪芹,连本应快快乐乐的猜谜游戏,你都让它暗藏着凄凉,实在是太“下手”了。而该“下手’时就“下手”,这又是你曹雪芹的作派。在判词、曲赋、灯谜、酒令花签等手段之外,又有这组怀古绝句,对于穷索后四十回情节的读者来说,无疑又是一个福音。

从以上对怀古绝句的解读可知,曹雪芹借宝琴之笔预示人物命运的技法,是精心筹画的。可见,宝琴这个人物在小说结构中也大有用处。我们在读《红楼梦》时,总是觉得它里面发生的事是真的,人物是真的。读者对它的要求和反应是那样的历史,以至于不允许有根据生活经验推测起来不合情理(或似乎不合情理) 的人物、事件出现。人们对薛宝琴形象的不满意(以为不成功) 正出于这一要求。

其实,这应该说是读者的自误。他们把宝琴当真人来讨论了,并且各自按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小说的故事情节或趋向来规范人物,要求人物与其协调。所以出现责怪曹雪芹没把薛宝琴写好的怨言,甚至指出是败笔。倘若跳出“真人”的讨论圈子,正视人物的建构性质,便会明白,曹雪芹并没有完全把薛宝琴当作“人物”来看待,而是将她视为“文本符号”,用以完成他的小说创作。笔者起初也不满意曹雪芹对宝琴形象的处理。在读了一些学人的责难文章之后又为曹雪芹感到委屈,试图为他讨个公道,却又无从下手,终于未能如愿。这篇文章,是在接受了宝琴这一“若藐姑射神人”的形象之后,猛然悟出的。于是,把宝琴视为曹雪芹的“建构”,正视她的功能性质,从六个方面来分析人物在小说中的功能。这一解读,到底离雪芹先生的真意尚差多远,很难遽下判断,只有靠众多的读者去研读原著以缩短其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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