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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策》卷八--十二:齊策(齊一、齊二、齊三、齊四、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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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4 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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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齊一

楚威王戰勝於徐州齊將封田嬰於薛靖郭君將城薛靖郭君謂齊王靖郭君善齊貌辨邯鄲之難南梁之難成侯鄒忌為齊相田忌為齊將田忌亡齊而之楚鄒忌事宣王鄒忌修八尺有餘秦假道韓魏以攻齊楚將伐齊秦伐魏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張儀為秦連橫齊王

楚威王戰勝於徐州

楚威王戰勝於徐州,欲逐嬰子於齊。嬰子恐。張丑謂楚王曰:“王戰勝於徐州也,盼子不用也。盼子有功於國,百姓為之用;嬰子不善,而用申縳。申縳者,大臣與,百姓弗為用,故王勝之也。今嬰子逐,盼子必用。複整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也。”楚王因弗逐。

齊將封田嬰於薛

齊將封田嬰於薛。楚王聞之大怒,將伐齊。齊王有輟志。公孫閈曰:“封之成與不,非在齊也,又將在楚。閈說楚王,令其欲封公也又甚於齊。”嬰子曰:“願委之於子。”

公孫閈為謂楚王曰:“魯、宋事楚而齊不事者,齊大而魯、宋小。王獨利魯、宋之小,不惡齊大,何也?夫齊削地而封田嬰,是其所以弱也。願勿止。”楚王曰:“善。”因不止。

靖郭君將城薛

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靖郭君謂謁者,無為客通。齊人有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矣!益一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而進曰:“海大魚。”因反走。君曰:“客有於此。”客曰:“鄙臣不敢以死為戲。”君曰:“亡,更言之。”對曰:“君不聞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陰,奚以薛為?夫齊,雖隆薛之城到於天,猶之無益也。”君曰:“善。”乃輟城薛。

靖郭君謂齊王

靖郭君謂齊王曰:“五官之計,不可不日聽也而數覽。”王曰:“說。”五而厭之。今與靖郭君。

靖郭君善齊貌辨

靖郭君善齊貌辨。齊貌辨之為人也多疵,門人弗說。士尉以證靖郭君,靖郭君不聽,士尉辭而去。孟嘗君又竊以諫,靖郭君大怒,曰:“剗而類,破吾家,苟可慊齊貌辨者,吾無辭為之。”於是舍之上舍,令長子禦,旦暮進食。

數年,威王薨,宣王立。靖郭君之交,大不善於宣王,辭而之薛,與齊貌辨俱留。無幾何,齊貌辨辭而行,請見宣王。靖郭君曰:“王之不說嬰甚,公往,必得死焉。”齊貌辨曰:“固不求生也,請必行。”靖郭君不能止。

齊貌辨行至齊,宣王聞之,藏怒以待之。齊貌辨見宣王,王曰:“子,靖郭君之所聽愛夫?”齊貌辨曰:“愛則有之,聽則無有。王之方為太子之時,辨謂靖郭君曰:'太子相不仁,過頤豕視,若是者信反。不若廢太子,更立衛姬嬰兒郊師。’靖郭君泣,而曰:'不可,吾不忍也。’若聽辨而為之,必無今日之患也。此為一。至於薛,昭陽請以數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聽之。’靖郭君曰:'受薛於先王,雖惡於後王,吾獨謂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廟在薛,吾豈可以先王之廟與楚乎?’又不肯聽辨。此為二。”宣王大息,動於顏色曰:“靖郭君之於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為寡人來靖郭君乎?”齊貌辨對曰:“敬諾。”

靖郭君,衣威王之衣,冠,舞其劍。宣王自迎靖郭君於郊,望之而泣。靖郭君至,因請相之。靖郭君辭,不得已而受。七日謝病,強辭,靖郭君辭不得,三日而聽。

當是時,靖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人非之,不為沮。此齊貌辨之所以外生、樂患、趣難者也。

邯鄲之難

邯鄲之難,趙求救於齊。田侯召大臣而謀,曰:“救趙孰與勿救?”鄒子曰:“不如勿救。”段幹綸曰:“弗救則我不利。”田侯曰:“何哉?”“夫魏氏兼邯鄲,其於齊何利哉?”田侯曰:“善。”乃起兵,曰:“軍於邯鄲之郊。”段幹綸曰:“臣之求利,且不利者非此也。夫救邯鄲軍於其郊,是趙不拔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鄲拔而承魏之弊,是趙破而魏弱也。”田侯曰:“善。”乃起兵南攻襄陵,七月邯鄲拔。齊因承魏之弊,大破之桂陵。3ad87國6f8s6學gf98s網6g8a9

南梁之難

南梁之難,韓氏請救於齊。田侯召大臣而謀曰:“早救之孰與晚救之便?”張丐對曰:“晚救之韓且折而入於魏,不如早救之。”田臣思曰:“不可,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我救之,我代韓而受魏之兵,顧反聽命於韓也。且夫魏有破韓之志,韓見且亡,必東於齊。我因陰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國可重,利可得,名可尊矣。”田侯曰:“善。”乃陰告韓使者而遣之。

韓自以專有齊國,五戰五不勝,東於齊,齊因起兵擊魏,大破之馬陵。魏破韓弱,韓、魏之君因田嬰北面而朝田侯。

成侯鄒忌為齊相

成侯鄒忌為齊相,田忌為將,不相說。公孫閈謂鄒忌曰:“公何不為王謀伐魏?勝,則是君之謀也,君可以有功;戰不勝,田忌不進,戰而不死,曲撓而誅。”鄒忌以為然,乃說王而使田忌伐魏。

田忌三戰三勝,鄒忌以告公孫閈。公孫閈乃使人操十金而往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戰而三勝,聲威天下,欲為大事,亦吉否?”蔔者出,因令人捕為人蔔者,亦驗其辭於王前。田忌遂走。

田忌為齊將

田忌為齊將,系梁太子申,禽龐涓。孫子謂田忌曰:“將軍可以為大事乎?”田忌曰:“奈何?”孫子曰:“將軍無解兵而入齊。使彼罷弊於先弱守於主。主者、循軼之途也,鎋擊摩車而相過。使彼罷弊先弱守於主,必一而當十,十而當百,百而當千。然後背太山,左濟,右天唐,軍重踵高宛,使輕車銳騎沖雍門。若是則齊君可正,而成侯可走。不然,則將軍不得入於齊矣。”田忌不聽,果不入齊。

田忌亡齊而之楚

田忌亡齊而之楚,鄒忌代之相齊,恐田忌欲以楚權複於齊。杜赫曰:“臣請為留楚。”

謂楚王曰:“鄒忌所以不善楚者,恐田忌之以楚權複於齊也。王不如封田忌於江南,以示田忌之不返齊也,鄒忌以齊厚事楚。田忌亡人也,而得封,必德王;若複於齊,必以齊事楚。此用二忌之道也。”楚果封之於江南。

鄒忌事宣王

鄒忌事宣王,仕人眾,宣王不悅。晏首貴而仕人寡,王悅之。鄒忌謂宣王曰:“忌聞以為有一子之孝,不如有五子之孝。今首之所進仕者以幾何人?”宣王因以晏首壅塞之。

鄒忌修八尺有餘

鄒忌修八尺有餘,身體失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複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

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期年之後,雖欲言,無可進者。

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勝於朝廷。

秦假道韓魏以攻齊

秦假道韓、魏以攻齊,齊威王使章子將而應之。與秦交和而舍,使者數相往來。章子為變其徽章,以雜秦軍。候者言章子以齊入秦,威王不應。頃之間,候者複言章子以齊兵降秦,威王不應。而此者三。有司請曰:“言章子之敗者,異人而同辭,王何不發將而擊之?”王曰:“此不叛寡人明矣,曷為擊之!”

頃間,言齊兵大勝,秦軍大敗,於是,秦王拜西藩之臣而謝於齊。左右曰:“何以知之?”曰:“章左之母啟,得罪其父,其父殺之而埋馬棧之下。吾使者章子將也,勉之曰:'夫子之強,全兵而還,必更葬將軍之母。’對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臣之母啟得罪臣之父。臣之父未教而死。夫不得父之教而更葬母,是欺死父也。故不敢。’夫為人子而不欺死父,豈為人臣欺生君哉?”

楚將伐齊

國學楚將伐齊,魯親之,齊王患之。張丐曰:“臣請令魯中立。”

乃為齊見魯君。魯君曰:“齊王懼乎?”曰:“非臣所知也。臣來吊足下。”魯君曰:“何吊?”曰:“君之謀過矣。君不與勝者,而與不勝者,何故也?”魯君曰:“子以齊、楚為孰勝哉?”對曰:“鬼且不知也。”“然則子何以吊寡人?”曰:“齊、楚之權,敵也,不用有魯與無魯。足下豈如令眾而合二國之後哉!楚大勝齊,其良士選卒必殪,其餘兵足以待天下;齊為勝,其良士選卒亦殪。而居以魯眾合戰勝後,此其為德也亦大矣,其見恩德亦其大也。”魯君以為然,身退師。

秦伐魏

秦伐魏,陳軫合三晉,而東謂齊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天下而立功名,以為後世也。今齊、楚、燕、趙、韓、梁六國之遞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適足以強秦而自弱也,非山東之上計也。能危山東者,強秦也。不憂強秦,而遞相罷弱,而兩歸其國於秦,此臣之所以為山東之患。天下為秦相割,秦曾不出力;天下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東之愚耶?願大王之察也。

“古之五帝、三王、五伯之伐也,伐不道者。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辱,民必死虜。今韓、梁之目未嘗幹,而齊民獨不也?非齊親而韓、梁疏也,齊遠秦而韓、梁近。今齊將近矣!今秦欲攻梁絳、安邑,秦得絳、安邑,以東下河,必表里河,而東攻齊,舉齊屬之海。南面而孤楚、韓、梁,北向而孤燕、趙,齊無所出其計矣。願王孰慮之!

“今三晉已合矣,複為兄弟約,而出銳師以戍梁絳、安邑,此萬世之計也。齊非急以銳師合三晉,必有後憂。三晉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齊、秦構難,三晉怒齊不與己也,必東攻齊。此臣之所謂齊必有大憂。不如急以兵合於三晉。”齊王:“敬諾。”果以兵合於三晉。

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

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曰:“齊南有太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齊車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錐矢,戰如雷電,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太山,絕清河,涉渤海也。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下戶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於遠縣,而臨淄之卒,固以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蹹踘者;臨淄之途,車{車}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揚。夫以大王之賢是齊之強,天下不能當。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

“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以與秦接界也。兵出而相當,不至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以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

“今秦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至闈陽晉之道,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虛猲,高躍而不敢進,則秦不能害齊,亦已明矣。夫不深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臣固願大王少留計。”

齊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趙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

張儀為秦連橫齊王

張儀為秦連橫齊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無過齊者。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說,而不顧萬世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謂'齊西有強趙,南有韓、魏,負海之國也,地廣人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我何。’大王覽其說,而不察其至實。

“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勝名,而有亡之實,是何故也?齊大而魯小。今趙之與秦也,猶齊之於魯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再勝秦;戰於番吾之下,再戰而再勝秦。四戰之後,趙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勝秦之名,而國破矣。是何故也?秦強而趙弱也。今秦、楚嫁子取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黽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地,悉趙,涉河、關,指搏關,臨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被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托於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今大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以事秦。”獻魚鹽之地三百於秦也。

卷九·齊二

       韓齊為與國張儀事秦惠王犀首以梁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昭陽為楚伐魏秦攻趙權之難齊燕戰秦攻趙長平或謂齊王

韓齊為與國

韓、齊為與國,張儀以秦、魏伐韓。齊王曰:“韓,吾與國也;秦伐之,吾將救之。”田臣思曰:“王之謀過矣,不如聽之。子噲與子之國,百姓不戴,諸侯弗與。秦伐韓,楚、趙必救之,是天下以燕賜我也。”王曰:“善。”乃許韓使者而遣之。

韓自以得交於齊,遂與秦戰。楚、趙果遽起兵而救韓,齊因起兵攻燕,三十日而舉燕國。

張儀事秦惠王

國學張儀事秦惠王。惠王死,武王立。左右惡張儀,曰:“儀事先生不忠。”言未已,齊讓又至。

張儀聞之,謂武王曰:“儀有愚計願效之王。”王曰:“奈何?”曰:“為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地。今齊王甚憎張儀,儀之所在,必具兵而伐之。故儀願乞不肖身而之梁,齊必舉兵而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穀,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王曰:“善。”乃具革車三十乘,納之梁。

齊果舉兵伐之。梁王大恐。張儀曰:“王勿患,請令罷齊兵。”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藉使之齊。齊、楚之事已畢,因謂齊王:“王甚憎張儀,雖然,厚矣王之托儀於秦王也!”齊王曰:“寡人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舉兵伐之,何以'托儀’也?”對曰:“是乃王之'托儀’也。儀之出秦因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地。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舉兵代之。故儀願乞不肖身而之梁,齊必舉兵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不能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穀,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是王業也。’秦王以為然,與革車三十乘,而納儀於梁。而果伐之,是王內自罷而伐與國,廣鄰敵以自臨,而信儀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謂'托儀’也。”王曰:“善。”乃止。

犀首以梁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

犀首以梁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張儀謂梁王不用臣言以危國。梁王因相儀,儀以秦、梁之齊合橫秦。

犀首欲敗,謂衛君曰:“衍非有怨於儀也,值所以為國者不同耳。君必解衍。”衛君為告儀,儀許諾,因與之參坐於衛君之前。犀首跪行,為儀千秋之祝。明日張子行,犀首送之至於齊壃。

齊王聞之,怒於儀曰:“衍也吾讎,而儀與之俱,是必與衍鬻吾國矣。”遂不聽。

昭陽為楚伐魏

昭陽為楚伐魏,覆軍殺將,得八城,移兵而攻齊。陳軫為齊王使,見昭陽,再拜賀戰勝,起而問:“楚之法,覆軍殺將,其官爵何也?”昭陽曰:“官為上柱國,爵為上執珪。”陳軫曰:“異貴於此者何也?”曰:“唯令尹耳。”陳軫曰:“令尹貴矣,王非置兩令尹也。臣竊為公譬可也?楚有祠者,賜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餘。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酒。’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畫蛇,曰:'吾能為之足。’未成,人之蛇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遂飲其酒。為蛇足者,終亡其酒。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得八城,不弱兵,欲攻齊。齊畏公甚,公以是為名居足矣。官之上非可重也。戰無不勝,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後歸,猶為蛇足也。”昭合以為然,解軍而去。

秦攻趙

秦攻趙,趙令樓緩以五城求講於秦,而與之伐齊。齊王恐,因使人以十城求講於秦。樓子恐,因以上黨二十四縣許秦王。

趙足之齊,謂齊王曰:“王欲秦、趙解乎?不如從合於趙,趙必倍秦,倍秦,則齊無患矣。”

權之難齊燕戰

權之難,齊、燕戰。秦使魏冉之趙,出兵助燕擊齊。

薛公使魏處之趙,謂李向曰:“君助燕擊齊,齊必急。急,必以地和於燕,而身與趙戰矣。然則是君自為燕東兵,為燕取地也。故為君計者,不如按兵勿出,齊必緩。緩,必複與燕戰。戰而勝,兵罷弊,趙可取唐、曲逆;戰而不勝,命懸於趙。然則吾中立而割窮齊與疲燕也,兩國之權,歸於君矣。”

秦攻趙長平

秦攻趙長平,齊、楚救之。秦計曰:“齊、楚救趙,親,則將退兵;不親,則且遂攻之。”

趙無以食,請粟於齊,而齊不聽。蘇秦謂齊王曰:“不如聽之,以卻秦兵;不聽則秦兵不卻。是秦之計中,而齊、燕之計過矣。且趙之於燕、齊,隱蔽也,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則明日及齊、楚矣。且夫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甕,沃燋釜。夫救趙,高義也;卻秦兵,顯名也。義救亡趙,威卻強秦兵;不務為此,而務愛粟,則為國計者過矣。”

或謂齊王

或謂齊王曰:“周、韓西有強秦,東有趙、魏。秦伐周、韓之西,趙、魏不伐周、韓,為割韓卻周害也。及韓卻周割之,趙、魏亦不免與秦為患矣。今齊秦伐趙、魏,則亦不果於趙、魏之應秦而伐周、韓。令齊入於秦而伐趙、魏,趙、魏亡之後,秦東面而伐齊,齊安得救天下乎?”

卷十·齊三

楚王死齊王夫人死孟嘗君將入秦孟嘗君在薛孟嘗君奉夏侯孟嘗君燕坐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孟嘗君出行國至楚淳於髡一日而見七人於宣王齊欲伐魏國子曰秦破馬服君之師

楚王死

楚王死,太子在齊質。蘇秦謂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東國。”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則是我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蘇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謂其新王曰:'與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吾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下東國必可得也。”

蘇秦之事,可以請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東國,可以益割於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惡蘇秦於薛公,可以為蘇秦請封於楚,可以使人說薛公以善蘇子,可以使蘇子自解於薛公。

蘇秦謂薛公曰:“臣聞謀泄者事無功,計不決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非亟得下東國者,則楚之計變,變則是君抱空質而負名於天下也。”薛公曰:“善。為之奈何?”對曰:“臣請為君之楚,使亟入下東國之地。楚得成,則君無敗矣。”薛公曰:“善。”因遣之。

謂楚王曰:“齊欲奉太子而立之。臣觀薛公之留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今王不亟入下東國,則太子且倍王之割而使齊奉己。”楚王曰:“謹受命。”因獻下東國。故曰“可以使楚亟入地也。”

謂薛公曰:“楚之勢可多割也。”薛公曰:“奈何?”“請告天子其故,使太子謁之君,以忠太子。使楚王聞之,可以益入地。”故曰:“可以益割於楚。”

謂太子曰:“齊奉太子而立之,楚王請割地以留太子,齊少其地。太子何不倍楚之割地而資齊,齊必奉太子。”太子曰:“善。”倍楚之割而延齊。楚王聞之,恐,益割地而獻之,尚恐事不成。故曰“可以使楚益入地也。”

謂楚王曰:“齊之所以敢多割地者,挾太子也。今已得地而求不止者,以太子權王也。故臣能去太子。太子去,齊無辭,必不倍於王也。王因馳強齊而為交,齊辭,必聽王。然則是王去讎而得齊交也。”楚王大悅曰:“請以國因。”故曰“可以為楚王使太子亟去也。”

謂太子曰:“夫剬楚者王也,以空名市者太子也,齊未必信太子之言也,而楚功見矣。楚交成,太子必危矣。太子其圖之。”太子曰:“謹受命。”乃約車而暮去。故曰“可以使太子急去也。”

蘇秦使人請薛公曰:“夫勸留太子者蘇秦也,蘇秦非誠以為君也,且以便楚也。蘇秦恐君之知之,故多割楚以滅跡也。今勸太子者又蘇秦也,而君弗知。臣竊為君疑之。”薛公大怒於蘇秦。故曰“可使人惡蘇秦於薛公也”。

又使人謂楚王曰:“夫使薛公留太子者蘇秦也;奉王而代立楚太子者又蘇秦也;割地固約者又蘇秦也;忠王而走太子者又蘇秦也。今人惡蘇秦於薛公,以其為齊薄而為楚厚也。願王之知之。”楚王曰:“謹受命。”因封蘇秦為武貞君。故曰“可以為蘇秦請封於楚也。”

又使景鯉請薛公曰:“君之所以重於天下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有齊權也。今蘇秦天下之辯士也,世與少有。君因不善蘇秦,則是圍塞天下士,而不利說途也。夫不善君者,且奉蘇秦,而於君之事殆矣。今蘇秦善於楚王,而君不蚤親,則是身與楚為讎也。故君不如因而親之,貴而重之,是君有楚也。”薛公因善蘇秦。故曰“可以為蘇秦說薛公以善蘇秦”。

齊王夫人死

齊王夫人死,有七孺子皆近。薛公欲知王所欲立,乃獻七珥,美其一,明日視美珥所在,勸王立為夫人。

孟嘗君將入秦

孟嘗君將入秦,止者千數,而弗聽。蘇秦欲止之,孟嘗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秦曰:“臣之來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

孟嘗君見之。謂孟嘗君曰:“今者臣來,過於淄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為人,至歲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則複西岸耳。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國,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則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嘗君乃止。

孟嘗君在薛

孟嘗君在薛,荊人攻之。淳於髡為齊使於荊,還反過薛,而孟嘗令人體貌而親郊迎之。謂淳於髡曰:“荊人攻薛,夫子弗憂,文無以複侍矣。”淳於髡曰:“敬聞命!”

至於齊,畢報。王曰:“何見於荊?”對曰:“荊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謂也?”對曰:“薛不量其力,而為先王立清廟。荊固而攻之,清廟必危。故曰:'薛不量力而荊亦甚固。’”齊王和其顏色曰:“嘻!先君之廟在焉!”疾興兵救之。

顛蹶之請,望拜之謁,雖得則薄矣。善說者,陳其勢,言其方;人之急也,若自在隘窘之中,豈用強力哉?!

孟嘗君奉夏侯章

孟嘗君奉夏侯章以四馬百人之食,遇之甚歡。夏侯章每言,未嘗不毀孟嘗君也。或以告孟嘗君,孟嘗君曰:“文有以事夏侯公矣,勿言。”董之繁菁以問夏侯公,夏侯公曰:“孟嘗君重,非諸侯也,而奉我四馬百人之食。我無分寸之功而得此,然吾毀之以為之也。君所以得為長者,以吾毀之者也。吾以身為孟嘗君豈得持言也?”

孟嘗君燕坐

孟嘗君燕坐,謂三先生曰:“願聞先生有以補之闕者。”一人曰:“譬!天下之主有侵君者,臣請以臣之血湔其衽。”

田瞀曰:“車軼之所能至,請掩足下之短者,誦足下之長。千乘之君與萬乘之相其欲有君也,如使而弗及也。”勝{股目}曰:“臣願以足下之府庫財物收天下之士,能為君決疑應卒,若魏文侯之有田子方、段幹木也。此臣之所為君取矣。”

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

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或以問孟嘗君曰:“為君舍人,而內與夫人相愛,亦甚不義矣。君其殺之。”君曰:“睹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其錯之勿言也。”

居期年,君召愛夫人者而謂之曰:“子與文遊久矣,大官未可得,小官公又弗欲。衛君與文布衣交,請具車馬、皮幣,願君以此從衛君遊。”於衛甚重。

齊、衛之交惡,衛君甚欲約天下之兵以攻齊。是人謂衛君曰:“孟嘗君不知臣不肖,以臣欺君。且臣聞齊、衛先君,刑馬壓羊,盟曰:'齊、衛後世無相攻伐,有相攻伐者,令其命如此。’今君約天下者兵以攻齊,是足下倍先君盟約而欺孟嘗君也。願君勿以齊為心。君聽臣則可;不聽臣,若臣不肖也,臣輒以頸血湔足下衿。”衛君乃止。

齊人聞之,曰:“孟嘗君可語善為事矣,轉禍為功。”

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

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欲逐之。

魯連謂孟嘗君曰:“猿獼猴錯木據水則不若魚鱉;歷險乘危則騏驥不如狐狸;曹沫之奮三尺之劍,一軍不能當,使曹沫釋其三尺之劍,而操銚鎒,與農夫居壟畝之中,則不若農夫。故物舍其所長,之其所短,堯亦有所不及矣。今使人而不能,則謂之不肖;教人而不能,則謂之拙。拙則罷之,不肖則棄之。使人有棄逐,不相與處,而來害相報者,豈非世之立教首也哉?”孟嘗君曰:“善。”乃弗逐。

孟嘗君出行國至楚

孟嘗君出行國,至楚,獻象床。郢之登徒直使送之,不欲行。見孟嘗君門人公孫戍曰:“臣,郢之登徒也,直送象床。象床之直千金,傷此若發漂,賣妻子不足償之。足下能使僕無行,先人有寶劍,願得獻之。”公孫曰:“諾。”

入見孟嘗君曰:“君豈受楚象床哉?”孟嘗君曰:“然。”公孫戍曰:“臣願君勿受。”孟嘗君曰:“何哉?”公孫戍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於君者,聞君於齊能振達貧窮,有存亡繼絕之義。小國英桀之士,皆以國事累君,誠說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到楚而受象床,所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臣戍願君勿受。”孟嘗君曰:“諾。”

公孫戍趨而去。未出,至中閨,君召而返之,曰:“子教文無受象床,甚善。今何舉足之高,志之揚也?”公孫戍曰:“臣有大喜三,重之寶劍一。”孟嘗君曰:“何謂也?”公孫戍曰:“門下百數,莫敢入諫,臣獨入諫,臣一喜;諫而得聽,臣二喜;諫而止君之過,臣三喜。輸象床,郢之登徒不欲行,許戍以先人之寶劍。”孟嘗君曰:“善。受之乎?”公孫戍曰:“未敢。”曰:“急受之。”因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於外者,疾入諫。”

淳於髡(kūn )一日而見七人於宣王

淳於髡一日而見七人於宣王。王曰:“子來,寡人聞之,'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聖,若隨踵而至也。’今子一朝而見七士,則士不亦眾乎?”

淳於髡曰:“不然,夫鳥同翼者而聚居,獸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柴葫、桔梗於沮澤,則累世不得一焉;及之睾黍梁父之陰,則郤車而載耳。夫物各有疇,今髡賢者之疇也。王求士於髡,譬若挹水於河,而取火於燧也。髡將複見之,豈特七士也?”

齊欲伐魏

齊欲伐魏,淳於髡謂齊王曰:“韓子盧者,天下之疾犬也。東郭逡者,海內之狡兔也。韓子廬逐東郭逡,環山者三,騰山者五,兔極於前,犬廢於後,犬兔俱罷,各死其處。田父見之,無勞倦之苦,而擅其功。今齊、魏久相持,以頓其兵,弊其眾,臣恐強秦大楚承其後,有田父之功。”齊王懼,謝將休士也。

國子曰秦破馬服君之師

國子曰:“秦破馬服君之師,圍邯鄲。齊、魏亦佐秦伐邯鄲,齊取淄鼠,魏取伊是。公子無忌為天下循便計,殺晉鄙,率魏兵以救邯鄲之圍,使秦弗有而失天下。是齊入於魏而救邯鄲之功也。

“安邑者,魏之柱國也;晉陽者,趙之柱國也;鄢郢者,楚之柱國也。故三國欲與秦壤界,秦伐魏取安邑,伐趙取晉陽,伐楚取鄢郢矣。福三國之君,兼二周之地,舉韓氏,取其地且天下之半。今又劫趙、魏,疏中國,封衛之東野,兼魏之河南,絕趙之東陽,則趙、魏亦危矣。趙、魏危,則非齊之利也。韓、魏、趙、楚之志,恐秦兼天下而臣其君,故專兵一志以逆秦。三國之與秦壤界而患急,齊不與秦壤界而患緩。是以天下之勢不得不事齊也。故秦得齊,則權重與中國;趙、魏、楚得齊則足以敵秦。故秦、趙、魏得齊者重,失齊者輕。齊有此勢,不能以重於天下者何也?其用者過也。”

卷十一·齊四

齊人有馮諼者孟嘗君為從魯仲連謂孟嘗孟嘗君逐於齊而複反齊宣王見顏斶先生王鬥造門而欲見齊宣王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後齊王見田駢管燕得罪齊王蘇秦自燕之齊蘇秦謂齊王

齊人有馮諼(xuān )者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複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複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於薛乎?”馮諼署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遍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雲'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

後期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複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圖辭不往也。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齎黃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為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孟嘗君為從

孟嘗君為從。公孫弘謂孟嘗君曰:“君不以使人先觀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為臣,奚暇從以難之?意者秦王不肖之主也,君從以難之,未晚。”孟嘗君曰:“善,願因請公往矣。”公孫弘:“敬諾。”以車十乘之秦。

昭王聞之,而欲愧之以辭。公孫弘見,昭王曰:“薛公之地大小幾何?”公孫弘對曰:“百里。”昭王笑而曰:“寡人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今孟嘗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難寡人,猶可乎?”公孫弘對曰:“孟嘗君好人,大王不好人。”昭王曰:“孟嘗君之好人也,奚如?”公孫弘曰:“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志不慚為人主,不得志不肯為人臣,如此者三人。而治,可為管、商之師,說義聽行,能致其,如此者五人。萬乘之嚴主也,辱其使者,退而自刎,必以其血污其衣,如臣者十人。”昭王笑而謝之曰:“客胡為若此,寡人直與客論耳!寡人善孟嘗君,欲客之必諭寡人之志也。”公孫弘曰:“敬諾。”

公孫弘可謂不侵矣。昭王,大國也;孟嘗,千乘也。立千乘之義而不可陵,可謂足使矣。

魯仲連謂孟嘗

魯仲連謂孟嘗:“君好士也。雍門養椒亦,陽得子養,飲食、衣裘與之同之,皆得其死。今君之家富於二公,而士未有為君盡遊者也。”君曰:“文不得是二人故也。使文得二人者,豈獨不得盡?”對曰:“君之廄馬百乘,無不被繡衣而食菽粟者,豈有騏麟、騄耳哉?後宮十妃,皆衣縞、紵,食梁、肉,豈有毛廧、西施哉?色與馬取於今之世,士何必待古哉?故曰:'君之好士未也。’”

孟嘗君逐於齊而複反

孟嘗君逐於齊而複反譚拾子迎之於境,謂孟嘗君曰:“君得無有所怨齊士大夫?”孟嘗君曰:“有。”“君滿意殺之乎?”孟嘗君曰:“然。”譚拾子曰:“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嘗君曰:“不知。”譚拾子曰:“事之必至者,死也;理之固然者,富貴則就之,貧賤則去之。此事之必至,理之固然者。請以市諭:市,朝則滿,夕則虛,非朝愛市而夕憎之也。求存故往,亡故去。願君勿怨。”孟嘗君乃取所怨五百牒削去之,不敢以為言。

齊宣王見顏斶(chù )

齊宣王見顏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悅。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趨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宣王默然不悅。

左右皆曰:“斶來!斶來!大王據千乘之地,而建千石鍾,萬石虡;天下之士,仁義皆來役處;辯知並進,莫不來語;東西南北莫敢不服;求萬物不備具,而百無不親附。今夫士之高者乃稱匹夫、徒步而處農畝,下則鄙野、監門閭里。士之賤也亦甚矣!”

斶對曰:“不然,斶聞古大禹之時,諸侯萬國。何則?德厚之道得,貴士之力也。故舜起農畝,出於野鄙,而為天子。及湯之時,諸侯三千。當今之世,南面稱寡者乃二十四。由此觀之,非得失之策與?稍稍誅滅,滅亡無族之時,欲為監門閭里,安可得而有乎哉?是故《易傳》不雲乎:'居上位未得其實,以喜其為名者,必以驕奢為行;據慢驕奢,則凶從之。’是故無其實而喜其名者削;無德而望其福者約;無功而受其祿者辱;禍必握。故曰'矜功不立,虛願不至’,此皆幸樂其名華而無其實德者也。是以堯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湯有三輔,自古及今而能虛成名於天下者,無有。是以君王無羞亟問,不愧下學。是故成其道德,而揚功名於後世者,堯、舜、禹、湯、周文王是也。故曰:'無形者,形之君也;無端者,事之本也。’夫上見其原,下通其流,至聖人明學,何不吉之有哉?老子曰:'雖貴必以賤為本,雖高必以下為基。是以侯王稱孤、寡、不穀,是其賤之本與,’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賤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謂,豈非下人而尊貴士與?夫堯傳舜,舜傳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稱曰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貴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聞君子之言,乃今聞細人之行。願請受為弟子。且顏先生與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

顏斶辭去,曰:“夫玉生於山,制則破焉;非弗寶貴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制言者,王也;盡忠直言者,斶也。言要道已備矣,願得賜歸,安行而反臣之邑屋!”則再拜而辭去也。

斶知足矣,歸反撲,則終身不辱也。

先生王鬥造門而欲見齊宣王

先生王鬥造門而欲見齊宣王,宣王使謁者延入。王鬥曰:“鬥趨見王,為好勢;王趨見鬥,為好士。於王何如?”使者複還報。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請從。”宣王因趨而迎之於門,與入。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廟,守社稷,聞先生直言正諫不諱。”王鬥對曰:“王聞之過。鬥生於亂世,事亂君,焉敢直言正諫?”宣王忿然作色不說。

有間,王鬥曰:“昔先君桓公所好者。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天子受籍,立為大伯。今王有四焉。”宣王說,曰:“寡人愚陋,守齊國,唯恐失抎之,焉能有四焉?”王鬥曰:“否。先君好馬,王亦好馬;先君好狗,王亦好狗;先君好酒,王亦好酒;先君好色,王亦好色;先君好士,是王不好士。”宣王曰:“當今之世無士,寡人何好?”王鬥曰:“世無騏驎、騄耳,王駟已備矣;世無東郭俊、盧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世無毛嬙、西施,王宮已充矣。王亦不好士也,何患無士?”王曰:“寡人憂國愛民,固願得士以治之。”王鬥曰:“王之憂國愛民,不若王愛尺縠也。”王曰:“何謂也?”王鬥曰:“王使人為冠,不使左右便辟,而使工者何也?為能之也。今王治齊,非左右便辟無使也,臣故曰'不如愛尺縠’也。”

宣王謝曰:“寡人有罪國家。”於是舉士五人任官,齊國大治。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後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後。書未發,威後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說,曰:“臣奉使使威後,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威後曰:“不然,苟無歲,何以有民?苟無民,何以有君?故有問舍本而問末者耶?”

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曰鐘離子,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為人,哀鰥寡,恤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徹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於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齊王見田駢

齊王見田駢曰:“聞先生高議,設為不宦,而願為役。”田駢曰:“子何聞之?”對曰:“臣聞之鄰人之女。”田駢曰:“何謂也?”對曰:“臣鄰人之女,設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則不嫁,然嫁過畢矣。今先生設為不宦,訾養千鐘,徒百人。不宦則然矣,而富過畢也。”田子辭。

管燕得罪齊王

管燕得罪齊王,謂其左右曰:“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左右嘿然莫對。管燕連然流涕曰:“悲夫,士何其易得而難用也!”田需對曰:“士三食不得饜,而君鵝鶩有餘食;下宮糅羅紈,曳綺縠,而士不得以為緣。且財者君之所輕,死者士之所重,君不肯以所輕與士,而責士以所重事君,非士易得而難用也。”

蘇秦自燕之齊

蘇秦自燕之齊,見於華章南門。齊王曰:“嘻,子之來也!秦使魏冉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王之問臣也卒。而患之所從生者微。今不聽,是恨秦也;聽之,是恨天下也。不如聽之以卒秦,勿庸稱也以為天下。秦稱之,天下聽之,王亦稱之,先後之事帝名,為無傷也;秦稱之,而天下不聽,王因勿稱,其於以收天下。此大資也。”

蘇秦謂齊王

蘇秦謂齊王曰:“齊、秦立為兩帝,王以天下為尊秦乎?且尊齊乎?”王曰:“尊秦。”“釋帝,則天下愛齊乎,且愛秦乎?”王曰:“愛齊而憎秦。”“兩帝立,約伐趙,孰與伐宋之利也?”對曰:“夫約然與秦為帝,而天下獨尊秦而輕齊;齊釋帝,則天下愛齊而憎秦;伐趙不如伐宋之利。故臣願王明釋帝,以就天下;倍約儐秦,勿使爭重;而王以其間舉宋。夫有宋,則衛之陽城危;有淮北,則楚之東國危;有濟西則趙之河東危;有陰、平陸,則梁門不啟。故釋帝而貳之以伐宋之事,則國重而名尊,燕、楚以形服,天下不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易尊’者也。願王熟慮之也。”

卷十二·齊五

蘇秦說齊閔王

蘇秦說齊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天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夫後起者藉也,而遠怨者時也。是以聖人從事,必藉於權而務興於時。夫權藉者萬物之率也,而時勢者百事之長也。故無權籍,倍時勢,而能事成者寡矣。“今雖幹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弦機之利,則不能遠殺矣。矢非不銛,而劍非不利也,何則?權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趙氏襲衛,車舍,人不休,傅衛國,城割平,衛八門土,而二門墮矣,此亡國之形也。衛君跣行,告溯於魏。魏王身被甲底劍,挑趙索戰。邯鄲之中騖,河山之間亂。衛得是藉也,亦收餘甲而北面,殘剛平,墮中牟之郭。衛非強於趙也,譬之衛矢而魏弦機也,藉力魏而有河東之地。趙氏懼,楚人救趙而伐魏,戰於州西,出梁門,軍舍林中,馬飲於大河。趙得是藉也,亦襲魏之河北,燒棘溝,墜黃城。故剛平之殘也,中牟之墮也,黃城之墜也,棘溝之燒也,此皆非趙、魏之欲也。然二國勸行之者何也?衛明於時、權之藉也。今世之為國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敵強,國罷而好眾怨,事敗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也,地狹而好敵大,事敗而好長詐。行此六者而求伯,則遠矣。

“臣聞,善為國者,順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後從於天下。故約不為人主怨,伐不為人挫強。如此,則兵不費,權不輕,地可廣,欲可成也。昔者,齊之與韓、魏伐燕秦、楚也,戰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韓、魏也,然而天下獨歸咎於齊者何也?以其為韓、魏主怨也。且天下遍用兵矣:齊、燕戰,而趙氏兼中山,秦、楚戰韓、魏不休,而宋、越專用其兵。此十國者皆以相敵為意,而獨舉心於齊者何也?約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強也。

“且夫強大之禍,常以王人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謀人為利也。是以大國危,小國滅也。大國之計,莫若後起而重伐不義。夫後起之籍與多而兵勁,則事以眾強適罷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則利必附矣。大國行此,則名號不攘而至,伯、王不為而立矣。小國之情,莫如僅靜而寡信諸侯。僅靜,則四鄰不反;寡信諸侯,則天下不賣。外不賣,內不反,則擯禍;朽腐而不用,幣帛矯蠹(dù 蛀蝕)而不服矣。小國道此,則不祠而福矣,不貸而見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義者伯,用兵窮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吳王夫差以強大為天下先,強襲郢而棲越,身從諸侯之君,而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謀王,強大而喜先天下之禍也。昔者,萊、莒好謀,陳、蔡好詐,莒恃越而滅,蔡恃晉而亡。此皆內長詐,外信諸侯之殃也。由此觀之,則強、弱、大、小之禍可見於前事矣。

“語曰:'麒驥之衰也,駑馬先之;孟賁之倦也,女子勝之。’夫駑馬、女子,筋骨力勁,非賢於騏驥、孟賁也。何則?後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與也,不並滅,有而案兵而後起,寄怨而誅不直,微用兵而寄於義,則王天下可足而須也。明於諸侯之故,察於地形之理者,不約親、不相質而固,不趨而疾,眾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強而加以親。何則?形同憂而兵趨利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齊、燕戰於桓之曲,燕不勝,十萬之眾盡。胡人襲燕樓煩數縣,取其牛馬。夫胡之與齊,非素親也,而用兵又非約質而謀燕也,然而甚於相趨者何也?何則形同憂而兵趨利也。由此觀之,約於同形則利長,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

“故明主察相誠欲以伯、王也為志,則戰攻非所先。戰者,國之殘也,而都縣之費也。殘費已先,而能從諸侯者寡矣。彼戰者之為殘也,士聞戰則輸私財而富軍市,輸飲食而待死士,令折轅而炊之,殺牛而觴士,則是路君之道也。中人禱祝,君翳釀,通都、小縣、置設、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則此虛中之計也。夫戰之明日,屍死扶傷,雖若有功也,軍出費,中哭泣,則傷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傷者空財而共藥,完者內酺而華樂,故其費與死傷者均。故民之所費也,十年之田而不償也。軍之所出,矛戟折,鐶弦絕,傷弩,破車,罷馬,亡矢之大半。甲兵之具,官之所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廝養士之所竊,十年之田而不償也。天下有此再費者,而能從諸侯寡矣。攻城之費:百姓理襜蔽(chānbì遮蔽矢石的用具),舉沖櫓,家雜總,身窟穴中罷於刀金,而士困於土功,將不釋甲,期數而能拔城者為亟耳。上倦於教,士斷於兵,故三下城而能勝敵者寡矣。故曰:'彼戰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瑤攻范、中行氏,殺其君,滅其國,又西圍晉陽,吞兼二國,而憂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者,何謂也?兵先戰攻而滅二子患也。日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趙,南張於長子,敗趙氏;北戰於中山,克燕軍,殺其將。夫中山千乘之國也,而敵萬乘之國二,再戰北勝,此用兵之上節也。然而國遂亡,君臣於齊者,何也?不嗇於戰攻之患也。由此觀之,則戰攻之敗,可見於前事。

“今世之所謂善用兵者,終戰比勝,而守不可拔,天下稱為善,一國得而保之,則非國之利也。臣聞戰大勝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罷而城郭露。夫士死於外,民殘於內,而城郭露於境,則非王之樂也。今夫鵠的非咎罪於人也,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則善,不中則愧,少、長、貴、賤則同心於貫之者,何也?惡其示人以難也。今窮戰比勝,而守必不拔,則是非徒示人以難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則天下仇之必矣。夫罷士露國,而多與天下為仇,則明君不居也;素用強兵而弱之,則察相不事。彼明君察相者,則五兵不動而諸侯從,辭讓而重賂至矣。故明君之攻戰也,甲兵不出於軍而敵國勝,沖櫓不施而邊城降,士民不知而王業至矣。彼明君之從事也,用財少,曠日遠而為利長者。故曰:'兵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

“臣之所聞,攻戰之道,非師者,雖有百萬之軍,比之堂上;雖有闔閭、吳起之將,禽之戶內;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間;百尺之沖,折之衽席之上。故鐘鼓竽瑟之音不絕,地可廣而欲可成;和樂、倡優、侏儒之笑不之,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為尊,利制海內不為厚。故夫善為王業者,在勞天下而自佚,亂天下而自安。諸侯無成謀,則其國無宿憂也,何以知其然?佚治在我,勞亂在天下,則王之道也。銳兵來則拒之,患至則趨之,使諸侯無成謀,則其國無宿憂矣。何以知其然矣?昔者,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其強而拔邯鄲,西圍定陽,又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秦王恐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令於境內,盡堞中為戰具,竟為守備,為死士,置將,以待魏氏。衛鞅謀於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於天下,有十二諸侯而朝天子,其與必眾,故以一秦而敵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見魏王,則臣請必北魏矣。’秦王許諾。衛鞅見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今大王之所從十二諸侯,非宋、衛也,則鄒、魯、陳、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東伐齊,則趙必從矣;西取秦,南伐楚,則韓必從矣。大王有伐齊、楚心,而從天下之志,則王業見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後圖齊、楚。’魏王說於衛鞅之言也,故身廣公宮,制丹衣,柱建九斿,從七星之。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處之。於是齊、楚怒,諸侯奔齊,齊人伐魏,殺其太子,覆其十萬之軍。魏王大恐,跣行按兵於國,而東次於齊,然後天下乃舍之。當是時,秦王垂拱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德魏王。故曰衛鞅之始與秦王計也,謀約不下席,言於尊俎之間謀成於堂上,而魏將以禽於齊矣;沖櫓未施,而西河之外入於秦矣。此臣之所謂比之堂上,禽將戶內:拔城於尊俎之間,折衝席上者也。”

卷十三·齊六

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燕攻齊取七十余城燕攻齊齊破貂勃常惡田單田單將攻狄濮上之事齊閔王之遇殺齊王建入朝於秦齊以淖君之亂

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

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正議,閔王斮之檀衢,百姓不附;齊孫室子陳舉直言,殺之東閭,宗族離心;司馬穰苴為政者也,殺之,大臣不親。以故燕舉兵,使昌國君將而擊之。齊使向子將而應之。齊軍破,向子以輿一乘亡。達子收餘卒,複振,與燕戰,求所以償者,閔王不肯與,軍破走。

王奔莒(jǔ),淖齒數之曰:“夫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嬴、博之間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人有當闕而哭者,求之則不得,去之則聞其聲,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何得無誅乎?”於是殺閔王於鼓里。

太子乃解衣免服,逃太史之家,為溉園。君王後太史氏女知其貴人,善事之。田單以即墨之城破亡餘卒,破燕兵,紿騎劫,遂以複齊,遽迎太子於莒,立之以為王。襄王即位,君王後以為後,生齊王建。

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

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王出走,失王之處。其母曰:“女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女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處,女尚何歸?”

王孫賈乃入市中曰:“淖齒亂七國,殺閔王,欲與我誅者袒右!”市人從者四百人,與之誅淖齒,刺而殺之。○燕攻齊取七十餘城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齊田單以即墨破燕,殺騎劫。

初,燕將攻下聊城,入或讒之。燕將懼誅,遂保守聊城,不敢歸。田單攻之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

魯連乃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知也。故知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一時也。願公之詳計而無與俗同也。

“且楚攻南陽,魏攻平陸,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不若得濟北之利,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合,則楚國之形危。且棄南陽,斷右壤,存濟北,計必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齊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弊,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必決之於聊城,公無再計。彼燕國大亂,君臣過計,上下迷惑。栗腹以百萬之眾,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戮,公聞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獨立,大臣不足恃,國弊禍多,民心無所歸。今公又以弊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吳起之兵也。能以見於天下矣!

“故為公計者,不如罷兵休士,全車甲,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矣。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革俗,於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陶、衛,世世稱孤寡,與齊久存,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也,願公熟計而審處一也。

“且吾聞,效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鉤,篡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恥而不見,窮年沒壽,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而管子並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伍伯首,名高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知也。故去三北之恥,退而與魯君計也,曹子以為遭。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於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驚駭,威信吳、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絕世,功名不立,非知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恥,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燕將曰:“敬聞命矣!”因罷兵到讀而去。故解齊國之圍,救百姓之死,仲連之說也。

燕攻齊齊破

燕攻齊,齊破。閔王奔莒,淖齒殺閔王。田單守即墨之城,破燕兵,複齊墟。襄王為太子徵。齊以破燕,田單之立疑,齊國之眾皆以田單為自立也。襄王立,田單相之。

過菑水,有老人涉菑而寒,出不能行,坐於沙中。田單見其寒,欲使後車分衣,無可以分者,單解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左右顧無人,岩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女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女以為何若?”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善單之善,亦王之善已。”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嘉其行。

後數日,貫珠者複見王曰:“王至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穀之。乃使人聽於閭里。聞丈夫之相與語,舉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澤也!”

貂勃常惡田單

貂勃常惡田單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聞之,故為酒而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於先生,故常見譽於朝?”貂勃曰:“蹠之狗吠堯,非貴蹠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孫子賢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孫子與徐子鬥,徐子之狗猶時攫公孫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為賢者狗,豈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聞命。”明日,任之於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屬,欲傷安平君,相與語於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於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日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於王曰:“夫一人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別。且其志欲為不善。內牧百姓,循撫其心,振窮補不足,布德於民,外懷戎、翟,天下之賢士,陰結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為也,願王之察之。”異日,而王曰:“召相單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於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

貂勃從楚來,王賜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惡得此亡國之言乎?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治,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於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單’。惡得此亡國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墟,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時也,闔城陽而王城陽,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為不可,故為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且嬰兒之計不為此。王不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危矣。”

王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亱邑萬戶。

田單將攻狄

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複齊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

齊嬰兒謠曰:“大冠若箕,脩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丘。”田單乃懼。問魯仲子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聞其說。”魯仲子曰:“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則丈插,為士卒倡曰:'可往矣,宗廟亡矣,雲曰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亱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者也。”田單曰:“單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乃,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濮上之事

濮上之事,贅子死,章子走。盼子謂齊王曰:“不如易餘糧於宋,宋王必說。梁氏不敢過宋伐齊。齊固弱,是以餘糧收宋也;齊國複強,雖複責之宋,可;不償,因以為辭而攻之,亦可。”

齊閔王之遇殺

齊閔王之遇殺,其子法章變姓名,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狀貌,以為非常人,憐而常竊衣食之,與私焉。莒中及齊亡臣相聚求閔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於莒,共立法章為襄王。襄王立,乙太史氏女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無謀而嫁者,非吾種也,汙吾世矣。”終身不睹。君王後賢,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禮也。

襄王卒,子建立為齊王。君王後事秦謹,與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有餘年不受兵。

秦始皇嘗使使者遺君王後玉連環曰:“齊多知,而解此環不?”君王後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後引椎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

及君王後病且卒,誡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建曰:“請書之。”君王後曰:“善。”取筆牘受言。君王後曰:“老婦已亡矣。”

國學君王後死後,後勝相齊,多受秦間金、玉,使賓客入秦,皆為變辭,勸王朝秦,不修攻戰之備。

齊王建入朝於秦

齊王建入朝於秦,雍門司馬前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立王耶?”王曰:“為社稷。”司馬曰:“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反。

國學即墨大夫與雍門司馬諫而聽之,則以為可哥為謀,即入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里,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夫舍南面之稱制,乃西面而事秦,為大王不取也。”齊王不聽。

秦使陳馳誘齊王內之,約與五百里之地。齊王不聽即墨大夫而聽陳馳,遂入秦,處之共松柏之間,餓而死。先是齊為之歌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耶?”

齊以淖君之亂

齊以淖君之亂秦。其後秦欲取齊,故使蘇涓之楚,令任固之齊。

齊明謂楚王曰:“秦王欲楚不若其欲齊之甚也。其使涓來,以示齊之有楚,以資固於齊。齊見楚,必受固。是王之聽涓也,適為固驅以合齊、秦也。齊、秦合,非楚之利也。且夫涓來之辭,必非固之所以之齊之辭也。王不如令人以涓來之辭謾固於齊,齊、秦必不合。齊、秦不合,則王重矣。王欲收齊以攻秦,漢中可得也。王即欲以秦攻齊,淮、泗之間亦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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