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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漢書》(《前漢書》)傳·衛靑霍去病傳

《漢書》(《前漢書》)傳·衛靑霍去病傳

衛靑字仲卿。其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侯家。平陽侯曹壽尚武帝姊陽信長公主。季與主家僮衛媼通,生靑。靑有同母兄衛長君及姊子夫,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武帝,故靑冒姓為衛氏。衛媼長女君孺,次女少皃,次女則子夫。子夫男弟步廣,皆冒衛氏。

靑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靑嘗從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靑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靑笑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靑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靑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靑。靑時給事建章,未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靑,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召靑為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為太僕公孫賀妻。少皃故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顯。子夫為夫人。靑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為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穀;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出雲中;太中大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郡;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鴈門:軍各萬騎。靑至龍城,斬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為庶人。賀亦無功。唯靑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語在《匈奴傳》。

元朔元年春,衛夫人有男,立為皇后。其秋,靑複將三萬騎出鴈門,李息出代郡。靑斬首虜數千。明年,靑複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數千,畜百余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靑為長平侯。靑校尉蘇建為平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使建築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為務,行詐諸蠻夷,造謀籍兵,數為邊害。故興師遺將,以征厥罪。《詩》不云乎?'薄伐獫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今年騎將軍靑度西河至高闕,獲首二千三百級,車輜畜產畢收為鹵,已封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溪舊塞,絕梓領,梁北河,討薄泥,破符離,斬輕銳之卒,捕伏聽者三千一十七級。執訊獲醜,驅馬牛羊百有餘萬,全甲兵而還,益封靑三千八百戶。”其後匈奴比歲入代郡、鴈門、定襄、上郡、朔方,所殺略甚眾。語在《匈奴傳》。

元朔五年春,令靑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賢王當靑等兵,以為漢兵不能至此,飲醉,漢兵亱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亱逃,獨與其愛妾一人騎數百馳,潰圍北去。漢輕騎校尉郭成等追數百里,弗得,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靑為大將軍,諸將皆以兵屬,立號而歸。上曰:“大將軍靑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靑八千七百戶。”而封靑子伉為宜春侯,子不疑為陰安侯,子登為發幹侯。靑固謝曰:“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靑,臣靑子在繈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我非忘諸校功也,今固且圖之。”乃詔禦史曰:“護軍都尉公孫敖三從大將軍擊匈奴,常護軍傅校獲王,封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從大軍出{穴真}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為戲下搏戰獲王,封說為龍額侯。騎將軍賀從大將軍獲王,封賀為南窌侯。輕車將軍李蔡再從大將軍獲王,封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封朔為陟軹侯,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將綰皆有功,賜爵關內侯。沮、息、如意食邑各三百戶。”其秋,匈奴入代,殺都尉。

明年春,大將軍靑出定襄,合騎侯敖為中將軍,太僕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月餘,悉複出定襄,斬首虜萬餘人。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於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人,降為翕侯,見急,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奔降單於。蘇建盡亡其軍,獨以身得亡去,自歸靑。靑問其罪正閎、長史安、議郎周霸等:“建當云何?”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閎、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於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靑曰:“靑幸得以肺附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官吏皆曰“善”。遂囚建行在所。

是歲也,霍去病始侯。

霍去病,大將軍靑姊少皃子也。其父霍仲孺先與少皃通,生去病。及衛皇后尊,少皃更為詹事陳掌妻。去病以皇后姊子,年十八為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予壯士,為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上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得相國、當戶,斬單於大父行籍若侯產,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以二千五百戶封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首虜千三百級,封賢為終利侯。騎幹孟已有功,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

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故靑不益封。蘇建至,上弗誅,贖為庶人。靑賜千金。是時王夫人方幸於上,甯乘說靑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家族未富貴,願將軍奉所賜千金為王夫人親壽。”靑以五百金為王夫人親壽。上聞,問靑,靑以實對。上乃拜甯乘為東海都尉。

校尉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畱匈奴中久,道軍,知善水艸處,軍得以無饑渴,因前使絕國功,封騫為博望侯。

去病侯三歲,元狩二年春為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上曰:“票騎將軍率戎士逾烏盭,討脩濮,涉狐奴,曆五王國,輜重人眾攝讋者弗取,幾獲單於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裡,合短兵,鏖皋蘭下,殺折蘭王,斬盧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醜,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收休屠祭天金人,師率減什七,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戶。”

其夏,去病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博望侯張賽、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至,騫將萬騎後。匈奴左賢王將數萬騎圍廣,廣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騫至,匈奴引兵去。騫坐行畱,當斬,贖為庶人。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騎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票騎將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鱳得,得單於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謂能舍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虜三萬二百,獲五王,王母、單於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長。鷹擊司馬破奴再從票騎將軍斬脩濮王,捕稽且王,右千騎將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千四百人,封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從票騎將軍捕呼於耆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封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有功,封為煇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畱不與票騎將軍會,當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畱落不耦。由此去病日以親貴,比大將軍。

其後,單於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票騎之兵也,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道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上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去病將兵往迎之。去病既渡河,與渾邪眾相望。渾邪裨王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去病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遺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數萬人,號稱十萬。

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鴈疪為煇渠侯,禽黎為河綦侯,大當戶調雖為常樂侯。於是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弦萬有餘人,誅獟悍,捷者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幹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其明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於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畱,今大發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將軍靑、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於。捕虜,虜言單於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靑出定襄。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於謀曰:“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靑軍出塞千餘裡,見單於兵陳而待,於是靑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萬騎。會日且入,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於。單於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利,薄莫,單於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挐,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於未昏而去,漢軍因發輕騎亱追之,靑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裡,不得單於,頗捕斬首虜萬餘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畱一日而還,悉燒其城餘粟以歸。

靑之與單於會也,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相逢。靑欲使使歸報,令長史簿責廣,廣自殺。食其贖為庶人。靑軍入塞,凡斬首虜萬九千級。

是時,匈奴眾失單於十余日,右谷蠡王自立為單於。單於後得其眾,右王乃去單於之號。

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裡,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靑。

既皆還,上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齎,絕大幕,涉獲單於章渠,以誅北車耆,轉擊左大將雙,獲旗鼓,曆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執訊獲醜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師率減什二,取食於敵,卓行殊遠而糧不絕。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右北平太守路博多屬票騎將軍,會興城,不失期,從至檮餘山,斬首捕虜二千八百級,封博多為邳離侯。北地都尉衛山從票騎將軍獲王,封王為義陽侯。故歸義侯因淳王複陸友、樓剸王伊即靬皆從票騎將軍有功,封複陸支為杜侯,伊即靬為眾利侯。從票侯破奴、昌武侯安稽從票騎有功,益封各三百戶。漁陽太守觧、校尉敢皆獲鼓旗,賜爵關內侯,觧食邑三百戶,敢二百戶。校尉自為爵左庶長。”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靑不得益封,吏卒無封者。唯西河太守常惠、雲中太守遂成受賞,遂成秩諸侯相,賜食邑二百戶,黃金百斤,惠爵關內侯。

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後,靑日衰而去病日益貴。靑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輒得官爵,唯獨任安不肯去。

去病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吳、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為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上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躢鞠也。事多此類。靑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也。

去病自四年軍後三歲,元狩六年薨。上悼之,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塚象祁連山。諡之並武與廣地日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愛之,幸其壯而將之。為奉車都尉,從封泰山而薨。無子,國除。

自去病死後,靑長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後五歲,伉弟二人,陰安侯不疑、發幹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後二歲,冠軍侯國絕。後四年,元封五年,靑薨,諡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自靑圍單於後十四歲而卒,竟不復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兩越,東伐朝鮮,擊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初,靑既尊貴,而平陽侯曹壽有惡疾就國,長公主問:“列侯誰賢者?”左右皆言大將軍。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騎從我,奈何?”左右曰:“於今尊貴無比。”於是長公主風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詔靑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塚象盧山云。

最大將軍靑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於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二百戶。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李廣、張騫、公孫賀、李蔡、曹襄、韓說、蘇建皆自有傳。

李息,鬱郅人也,事景帝。至武帝立八歲,為材官將軍,軍馬邑;後六歲,為將軍,出代;後三歲,為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皆無功。凡三為將軍,其後常為大行。

公孫敖,義渠人,以郎事景帝。至武帝立十二歲,為騎將軍,出代,亡卒七千人,當斬,贖為庶人。後五歲,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合騎侯。後一歲,以中將軍從大將軍再出定襄,無功。後二歲,以將軍出北地,後票騎期,當斬,贖為庶人。後二歲,以校尉從大將軍,無功。後十四歲,以因杅將軍築受降城。七歲,複以因杅將軍再出擊匈奴,至餘吾,亡士多,下吏,當斬,詐死,亡居民間五、六歲。後覺,複系。坐妻為巫蠱,族。凡四為將軍。

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為強弩將軍。後一歲,複為強弩將軍。

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岸頭侯。其後太后崩,為將軍,軍北軍。後一歲,複從大將軍。凡再為將軍,後坐法失侯。

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為侯,武帝立十八歲,為前將軍,與匈奴戰,敗,降匈奴。

趙食其,礻殳祤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年,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為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迷失道,當斬,贖為庶人。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乙太中大夫為拔胡將軍,屯朔方。還擊昆明,無功,奪印。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禦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為左將軍擊朝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為將軍者二人。

路博多,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多以衛尉為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為強弩都尉,屯居延,卒。

趙破奴,太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為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為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為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為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複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自衛氏興,大將軍靑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贊曰:蘇建嘗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靑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為將如此。

《漢書》(《前漢書》)傳·董仲舒傳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亱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褎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僕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誖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查複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亱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姦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艸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泄,興於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強勉學習,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有效者也。《詩》曰“夙亱匪觧”,《書》云“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

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五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臧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管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僕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晁之,為生賢佐,後世稱通,至今不絕。此夙亱不觧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複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複哉複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賤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嬌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在,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艸,艸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未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俫,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姦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艸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姦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姦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癢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複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姦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觧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詩》云:“宜民宜人,受祿於人。”為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祿於天。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五者修飭,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靈,德施於方外,延及群生也。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乃複冊之曰:制曰:蓋聞虞舜之時,遊於岩郎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朱幹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輔德,二端異焉。

殷人執五刑以督姦,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烏乎!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云獲也。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於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於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仲舒對曰: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憯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姦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亱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來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維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姦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棄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於是天子複冊之。

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乎當世之務哉?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複之。《詩》不云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複對曰: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畱聽於承學之臣,複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陰陽寒暑以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臣,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胡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複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湣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將欲興仁誼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姦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艸木,澤被四海,鳳皇來集,麒麟來遊,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跡之於古,返之於天,黨可得見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浸,浸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著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泄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桓公決疑於管仲,寡人決疑於君。”仲舒對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羞之,況設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苟為詐而已,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於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王曰:“善。”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艸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複言災異。

仲舒為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膠西王亦上兄也,尤縱恣,數害吏二千石。弘乃言於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膠西王聞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獲罪,病免。凡相兩國,輒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爭,教令國中,所居而治。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業,以修學著書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年老,以壽終於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複數十篇,十余萬言,皆傳於後世。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於篇。

贊曰: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管、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為:“伊、呂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噫!天喪餘。’唯此一人為能當之,自宰我、子贛、子遊、子夏不與焉。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為群儒首。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猶未及乎遊、夏,而曰管、晏弗及,伊、呂不加,過矣。”至向曾孫龔,篤論君子也,以歆之言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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