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黄山之行

弟弟上一年级了，因为总是手动脚动，获得了上课坐在老师旁边的VIP位置，他上幼儿园中班时和我去了一趟山西，一路上提箱取票招车，很有男子汉的风度，上个星期他们老师培训，周四周五学校放假，我和他商量再来一趟母子之旅，我们就去了黄山。

去之前没看黄山的方位，以为在苏州北面，到了火车站才发现是往南走，过了杭州再往西南去，原来安徽省这么长。火车先经过苏州、上海和杭州北面的平原，过了杭州，两边山多起来，最后接连不断、近处远处都是山，火车刚从一个隧道里出来又进一个隧道，快到黄山时，两边的山坳平地里有村子和小块的田地，当地人都种菊花，这个季节田里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菊花，花田间隔着狭小的绿菜地，有背着背篓的男人女人在摘花。

下火车再坐汽车，到了黄山下的换乘中心，我们寄存了行李箱，把必要用的东西塞在背包里，坐车上山。路绕着山盘旋，开车的司机投入的哼唱罗大佑的《童年》，一边熟练的把车拐过一个个急弯，人在车里晃来晃去，弟弟觉得非常有趣，乐的咯咯笑。

我们坐玉屏索道上山，索道既陡又长，在山下只看见索道往群峰上延伸，看不到终点。坐在索道车里，我偶尔往回看，高空下树木森森、云气涌起，赶紧掉头往前看。之前坐华山的上山索道，削直的山峰扑面而来，很险很奇，而黄山则群峰俯视，高迈阔远，彷佛要把人接到天上去。

下了索道，再往上爬石阶，一开始还不觉得难，只是路窄，行人错身时要小心不要被撞下山去，到了好汉坡，石阶坡度变陡，爬了一段就开始气喘，弟弟倒是人小身轻，走的兴致勃勃，把我甩在后面。

好汉坡到了顶，往右走了一段就是玉屏楼，我们住进宾馆，一走进房间，就看到如画般的窗子。窗外是淡黄色的巨石和石崖，石崖后是淡远的山峰和蓝天，长方形的窗子恰好框住了这幅美景。

弟弟甩掉了鞋子，把所有抽屉柜子打开探索了一番，又在床上蹦跳，然后开始吃酒店送的徽州点心，一边吃一边啧啧赞美。等他吃好了，我们按酒店美女服务员的指示，去爬莲花峰。

莲花和天都是黄山的两座奇峰，玉屏楼就在莲花峰和天都峰之间，这两座山每五年轮流开放，今年是莲花峰开放的第一年。以前读徐霞客的黄山游记，他上了天都又去莲花，到莲花峰顶，看到“四望空碧，岩壁环耸，”觉得“令人狂叫欲舞”。我们也想上到莲花峰去看看。

往莲花峰去，一路穿岩绕壁，路边就是悬崖，近处奇石耸立，老松在石缝处扎根，枝干蜿蜒曲折，远处群峰相依，层层变淡，如同水墨画出一般。我们走到一个电子显示屏处，路往左右分岔，我们以为只有右边的路可以上去，就从右边往上走。

路越来越险，经常是六十度以上的坡，人要仰头才能看到路的拐弯处，路又很窄，勉强靠近路边想看看风景，一看之下，只觉得毛骨悚然，似乎要坠入脚下的悬崖。那时候快到下午四点，路上的人很少，有人经过我们，有的夸弟弟勇敢，有的则说太危险了，小孩子不能走这条路。

我恐高，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只怕早就掉头回去了，但是带着弟弟，我不想让他觉得可以轻易放弃，只能鼓足勇气往上爬，一边心跳腿软，一边说笑，做出轻松的样子，带着他往上。爬一段，歇一段，贴住石壁喘息。

快到峰顶时，已经不敢往回看，也不敢往左右看，因为四处都是悬崖，我已经无心欣赏风景，把全部心神都放在脚下，同时照顾弟弟。

我们走的那条路，到峰顶的最后一段是绕着峰尖的石阶，我们在山下时，就看到有人手脚并用的匍匐往上爬。等我们到了这段石阶时，仰头看，石阶彷佛是缀在悬崖外边的，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空，松手就是万丈深渊。我正在给自己鼓劲，弟弟对我说：“妈妈，我觉得我的心在咚咚跳。”我忍不住告诉他：“我的心也在咚咚跳。”我们对看了一下，我问他：“那我们回去吧？”

他松了口气，立刻说：”好的。“随即掉头往下。回去的路也很艰难，因为坡度太陡，石阶又窄，只能斜着脚踏下去，弟弟往往伸腿在前面，屁股坐在台阶上，往下蹭。蹭到稍微不太陡的地方，回头看，还能看到峰尖那段石阶，还有我们爬过的陡坡，我和弟弟互相鼓励：”我们都到了峰顶了，只差最后尖尖上的几十个台阶，没关系啦。“说着说着，我们兴高采烈起来，加上离开了险境，心里轻松，弟弟开始大声”哦！哦！“叫喊，天色已近黄昏，远山黯淡，山上已经很少人，我们步履轻松的回到玉屏楼。

玉屏楼后是巨石，上面有摩崖石刻的大字，楼前有一小块平地，迎客松就在旁边，弟弟在平地中间的石头上爬上爬下，挥舞一根捡来的竹棍，我靠在崖边眺望风景，当时夕阳正从远方下落，落日处没有云朵，视野所见全是炫目的橙红。太阳一点点落，莲花峰的侧面被照成殷红色，人们都在凝神观看。太阳最后沉下去了，西边天的光辉渐渐暗下去，群峰静谧，站在崖边，开始觉得山风寒冷，回头看迎客松后面的山已然暗黑。

当夜，天有阴云，我和弟弟套上玉屏楼的大棉袄，走到酒店外，仰头不见一颗星，连月亮也不知道在哪儿，奇峰怪石都化在黑夜里了，只有近处的松树还能看出些轮廓。一个工作人员从下面提着东西上来，看到我们在外面站着，劝我们进去，说外面有猴群。我们有点怕，又饶有兴致的等了一会儿，可惜一只猴子也没来。 

回到温暖的酒店茶室，我们正在吃点心，看到一群人拥着一个外国老者进来，签名拍照，我看了看，发现老人竟然就是我喜欢的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我手上只有弟弟用来乱画的小本子，请他在上面签了名，借助他女儿把英语翻译成阿拉伯语，我们交谈了一会儿，阿多尼斯已经九十岁，但是穿着得体，胸前佩着一丛小辣椒枝叶，很有风度。他讲到诗不是写出来的，“It comes to you.” (“它自动来到”)，我问他有没有连续几个月写不出诗的时候，他说有的。很巧的是，他和我都很喜欢尼采。在黄山的这一晚真是奇遇。

第二天是周五，山上的游客突然多了起来，大群大群的旅游团操着各地口音挤在山道上，我和弟弟遇到分岔路口就挑选人少的路。这一天，山间起了云雾，虽然不是云海，但是低的山峰在云雾里，半隐半现，高的山峰处，雾被风吹着，浮荡迷离，颇有仙境的感觉。

黄山上没有瀑布，加上过去三个月当地大旱，滴雨未下，山上连溪流都没有，只有一些石缝里因为消防管道的渗水略微湿润，长出青苔。不过我们到西海大峡谷时，因为谷深，阳光少进，倒是觉得空气潮湿，石头上青苔很多，各种草木都比山顶长得茂盛。西海大峡谷处的山比黄山其他的山峰更为瘦削陡峭。石涛的黄山画册里有些奇峰陡然耸立，不知道他是否画的是西海大峡谷。

（石涛的黄山图册之一）

我们上下西海大峡谷都是坐地轨缆车，这个缆车比玉屏索道的坡度更陡，下去的时候，轨道直直地往下，简直像在坐过山车，弟弟倒是不怕，贴住玻璃，睁大眼睛看。

我们又到了光明顶，不过光明顶人太多，我们没有停留，就往白鹅岭走，路上还碰到了弟弟一个可爱的女同学和她的父母兄弟。弟弟有点不好意思，又很兴奋，把玉屏楼服务员送给他的黄山明信片送了一张给同学，一路上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坐云谷索道下了山。

离开黄山，我们去往宏村。我们在宏村住的酒店是一个老宅子改建的，走进房间，推开窗，入眼是村子的重重瓦顶和瓦顶间的天井与树木，竟也是一幅画。因为是木制结构，酒店隔音不太好，其他房间动静大了，我们房间的木板就会有咯吱的声音，弟弟经常竖着耳朵听，想象着怪物躲在某处，就害怕起来，贴在我旁边。

宏村应该很美，可惜我们没有料到这个季节是宏村的旅游旺季，大批的旅游团来到这里看红叶，宏村附近的塔川号称是中国看秋景最美的四个地方之一，吸引了很多游人。宏村的街巷里都是吵吵嚷嚷的游人，我和弟弟于是出了村，往塔川走，我们没有走大路，而是走田间小路。一路风景很美，群山远卧，山顶的树叶已经变红，田地里收割后留下短短的稻茬，田间的小河清澈见底，不时的有一棵乌桕树立在水边，有的落了叶子，枝干线条曲折，缀着白色小果子，有的挂着一树火红叶子。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停停走走，一会儿捡树棍，一会儿摘野果，爬过沟，穿过田。手指缝里都是泥土，衣服上也挂上了野草籽。在一个小村，我们歇了会儿，阳光照的身上发烫，脱了外套，继续走。到了塔川，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美丽，大概是因为村子小，游人太多，遮住了风景。

 弟弟在村里吃了山核桃，啃了甘蔗，满足了，我们又乘车去卢村，卢村不出名，游人很少，村里年轻人很少，只有老人家们还住在村里，有的老人在晒太阳，有的老人在堂屋里打牌，以前卢姓大户那些精雕细琢的木雕楼还有后人居住，不过年久失修，宅子里大多房间都上了锁或者变成杂物间，加上雕刻的人物头部都在文革中被削去了，宅院看上去破败凋零。

卢村中间有一条溪从后山流下来，村里人还拿它做生活用水。我和弟弟在村里一家小店吃了馄饨，吃完后，小店主人搬了碗筷，在溪里洗刷，后来我们走到上游，看到一个人拎了痰盂在溪里冲洗，我庆幸只吃了一碗馄饨。

村里很多巷子，有的巷子宽，可以过车，有的窄，只容一人，巷子交错纵横，织出一座大迷宫，弟弟在里面摸索，自得其乐，直到黄昏，我们才出来，村外就是田野和山，我们走在河堤上，看人家在田里挖红薯。过了会儿，一只翠鸟飞过来，落在河边的草里，仔细的看水面。

因为卢村人少，我们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车了，也叫不到车。我问一辆要开去宏村玩的车能不能载我们，被拒绝了。我站了一会儿，发下停车场里有一辆商务车，司机穿的很干净体面，应该是在等去村里参观的客人，我让弟弟在旁边等我，我走过去问那个司机，可不可以送我们一趟，司机问我有几个人，我说只有我和孩子，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我赶快回去叫弟弟，他却不在原来的地方，我喊他，他答应我：“妈妈，我在这儿！“原来，他一直跟着我，躲在车旁边，听我和司机说话，怕我又被拒绝了，一听到人家同意，他就窜出来，跑到车上。

晚上回到宏村，热闹非凡，各处都挂了红灯笼，弟弟对毛豆腐尤其有兴趣，吃了两份，还想吃，他觉得臭鳜鱼也很好吃，这是他的好处，对于吃，他总是充满探险精神，什么都愿意尝试。

星期天，我们在宏村逛了逛，躲不开也挤不过旅游团，最后在一家咖啡店停下，坐到院子里吃点心，院子里很安静，小楼矮墙，满地阳光。过了会儿，有四个中年女人进来，很热闹的看抖音，最后开始唱歌跳舞拍照，她们唱的歌很有意思，大概是：“很多人都瞧不起我，我不在乎，我只要做我自己。“ 弟弟惊奇的看她们那么旁若无人的唱跳，我在心里觉得她们真的能够做她们自己，我大概有一天也能那样。

星期天下午，我们离开宏村，回到苏州，弟弟还意犹未尽，我和他约好等下雪了再去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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