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坐着大巴，一路从国贸直奔古北水镇。
两个小时的车程，眼看着天，从无精打采的“昏沉”到清透爽朗的碧蓝；窗外的风景，从层出不穷的高楼到渐行渐远还生的山岭。
山岭之间，深深浅浅黄色的植被，生气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不出京城，怎知秋色如许？
尤其是看《如懿传》里太后甄嬛说：
“京城这最好的季节，也就这么几天了。”
于是赶趁着光阴，赴一场久违的，古北水镇之约。
说起古北水镇，其实是刚来北京不久就想会一会的地方。
原计划今年生日的时候，一个人去古北水镇，静静地度过这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只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后来去了秦皇岛。
之所以对古北水镇情有独钟，一面是因为，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小桥流水”情结，既然去不到西湖，看雷峰夕照、平湖秋月，也赏不得苏州园林的，窈窕幽娴，微雨荡漾，在这北方的水镇里，望梅止渴，也是一种慰藉。
何况，没有了江南的绵绵哀愁、清秀细腻，在这北方明净而爽朗的天地间，或许能多得几分他趣。
真正徜徉漫步在水镇间，心才一分一分地定下来，此间风景，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虽然人潮汹涌，造成了一定的负担，但是取道僻静处，仍旧能够持守住，自己内心的那一点恬淡安然。
走在不知效仿哪朝哪代的“古建筑”间，看着墙壁上缀满的繁密的红叶，一时之间，整个人浑不知今夕何夕。
明明是繁艳，却透着荒芜；明明是荒芜，却处处繁荣。
高墙、深院、木门、石桥、灯笼、鲤鱼......
没有烟火人间的熏染，它们的美丽，有出尘气，有绝世感。
这是一种危险的诱惑，会让人不经意间，想象生命的虚无。
我甚至都不敢去触碰，生怕这只是一场奢侈的幻觉。
一枕黄粱梦醒，到乡翻似烂柯人。
这样的故事，我们早已听得太多。
翻开《聊斋》，数不尽的雾霭沉沉，叹不完的浮生悠悠。
若是厌倦翻那古早的书册，亦舒的《电光幻影》也是一记棒喝。
一个人，无端地看了一场戏，看尽人来人往，情生情死，聚散离合，最终，曲终人散，人去楼空。
可不就是一场梦，所以才是“电光幻影”。
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亦舒喜欢说，太美的东西，大抵都不是真的。
只是何为真，何为假呢？
眼见得的、耳听闻的、手触碰的、心感受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梦中见的、思内想的、隔山水的、眩眼目的，就一定是假的吗？
梦幻泡影，水月镜花。
一切所得，终究所失；一切繁荣，终究枯寂。
我们之间的缘契，亦不过只是此刻，这一步足音，这一眼相见。
何其短暂，短暂，却也是难得。
因为，为了凑这一场相逢，不知累积了多少层层叠叠的因果。
*
走得累了，坐下来，托腮凝神，想象头顶那扇窗背后——
是琼瑶小说里的年轻女学生，爱慕深情儒雅的中年老师，一段情，烟水朦胧，终究相忘，雨打梨花深闭门；
是金庸小说里的落寞男儿郎，情衷贵族家的大小姐，到头来，为奸人利用，两爱俱伤，只是那人淡如菊的小姐，在窗台放的一日一日的花，常开不败啊，在痴情种的心间；
是杜拉斯小说里的深情男人，他来自中国北方，在一座墙壁刷成蓝色的房子里，在贫瘠而燥热的床榻上，等着他的爱，等着与她的体温、汗液、喘息交融......
只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如果发生一段故事，如果遇见一个人——
那么须臾之间，是否就能抵达永恒。
谁从我身前走过，谁问我衣可单薄？
谁知这一路寒凉，谁吹那午夜烛光？
谁在谁的梦境里翩跹荏苒，谁把谁落在那一方，碧海青天？
走过岁月山河，原来一切无过。
过的是执着。
我信马由缰，不知方向，只任凭脚步，随到随欣赏。
没有迷路的顾虑，因为一切辗转的相逢，都是所得，因为人生参差错落的风景，多得是不经意。
*
和汤先生坐在一家四合院模样的餐厅里吃饭。
我们坐在天井处，头顶赤裸蓝天，阳光散落，光影慵懒交织。
屋檐是青灰色、生长的辣椒是落寞的红、桌上的青笋是温柔的绿、木耳是透亮的黑，餐厅的服务人员会诚恳地对你说，这个菜不下饭，吃饭的人会热情地赞美，你家的菜做得真正好吃。
在这里，仿佛人与人之间，也多了几分皎洁与坦诚。
对汤先生说，这里的红叶绝美，穿这件Zara的绿衣是对的。
他说，未必红绿搭配就好看，或者不好看，关键是色彩的对比度。
一筷子一筷子夹下去，眼看一盘时蔬青菜什锦和小炒肉就要无形，汤先生说，待会儿爬长城，多吃点，再添两碗饭也好。
只可惜了桌角那一壶茶，都忘记了喝。
爬长城的时候，汤先生一鼓作气跑到了前面，还自鸣得意地炫耀，连绵的树影下，脱得只剩一件白T恤的他像青春回忆里的少年，又或者是我自己，只是此刻已然无关。
无关风月，无关痛痒。
在半山腰的时候，转身回望，走过的路已不见，但它就蜿蜒盘旋在我身后，我深知不疑。
山下的大河波光粼粼，让人不能凝神细望。
这一切都是多么明晰的隐喻。
人生，本就宛如攀爬天梯，一级级踏过，一级级坍塌，没有退路可言。
纵然蓦然回首，所看见的，也只是被回忆渲染润色的片段，做不得数。
唯一的选择，不过是迎难直上。
人，从来不是生而为强者，只是大多数人，无畏逼上梁山。
无论是爬山，还是爬长城，我都会一边气喘吁吁地向前一边做心理建设。
事实上，它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多少人停在半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选择了中断。
如果实在无力，能不能停憩，可以；
如果心灰意冷，能不能折返，可以；
如果还有动力，能不能走一步，再走一步，只是一步的距离，只是一步的勇气，而已。
因为经历过沿途的波折与坎坷，才会在山顶，绽放出最赤裸与纯粹的笑容；
因为品尝过汗水和眩晕的味道，才会咂摸出那顶端的风，有着怎样温柔而刻骨的微凉。
这一趟，是独自捱过艰难；这一刻，是独自览尽风光。
哪怕曾经有人并肩，但最终，人生的繁华与苍凉，依然只是独自的雪雨风霜，水色山光。
这是每个人的必然宿命。
看《如懿传》的时候，最打动我的，是如懿从冷宫出来，明明扬眉吐气，却丝毫不乖戾骄矜，颐指气使，一身素衣，独自跨越一级级台阶，走上城楼，静定悄然看那紫禁城的亭台楼阁，三千浮华。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慢慢开始懂得——
这世间，一切的苦难与磨折，一切的兴盛与衰弱，其实都是一个人的朝晖夕阴，潮起潮落。
这一生，我们能够且应该给予厚望的，终究不过是自己而已。
*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在山顶教堂。
比起熙熙攘攘，人潮喧嚣，依旧喜欢这暮色低垂，万物静悄。
这天与地交汇、日与夜更替的时分，亘古神秘，深邃而绝美。
看着泛紫的暮空，远山淡影，深不可测。
眼眶渐渐湿润。
只觉得，做流水固然是美的，诗情画意，姿态万千，但是在这万物岑寂晦暗的夜色当中，唯有群山，显露出它苍茫而凌厉的骨骼。
繁华的至高处，也不过是繁华；然而苍凉到了尽头，那最后依然挺立岿然的，才是生命的丰碑。
仰观山川之雄浑，俯察水镇之琳琅。
被灯火点缀的古北水镇，像是簇拥着万千星光。
白日里的热闹熙攘，此刻只剩了沉寂。
这所谓的古镇，原来并非古镇；这玲珑的教堂，不过是又一个“打卡胜地”。
古镇可以是假的，浪漫可以是假的，爱恨也可以是假的。
但此刻，在渐渐低温的夜色里，目光炯炯湿润的我，平静安和的心，是真的。
这一生，我们会听遍蜜语甜言，看尽色相万千——
然而，在一切的世态炎凉，风花雪月里，最美的风景，依然是一个人静看天地。
因为真正的爱与浪漫，只有自己能够给自己；真正的饱满与安宁，也只有自己去一步步寻觅。
我们常常会错觉，自己爱上了某个人，其实我们爱着的，只是自己；
我们常常以为被一个人如获至宝地对待，终有一天你会发觉，人世间的一切情爱，都经不起长久依恃。
爱与陪伴，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却也是最最脆弱缥缈的东西。
*
最后，我想将杜拉斯小说《副领事》的一段话分享给你——
“她也将离开乌瓦洲平原，如同离开马德望那样。
她将向北走上一程，几星期后，她再向西斜插过去。
而后，十年风尘，一路奔波，向着加尔各答。
到了加尔各答，她将停止下来。
她将留在那里，她就留在那里不走了，留在那变换的季风里。
在加尔各答，那个地方，一个睡在麻风病人中，睡在沿着恒河伸展的灌木丛下面的女人。”
人生实苦，唯有自己，才是永恒的港口与归宿。
-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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