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人，不忍心不打扰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偶尔和久未联系的故人寒暄。

没有特殊企图，更不必提重翻旧账。

也许只是道一声珍重安好，也许只是分享一下最近心水的好物——一本书、一部电影、一瓶香水，或者一场展览。

三言两语，点到即止，不必刻意经营，勉强拼凑字句。

自然能称得上“故人”的人，也并非寻常。

难得的是，他们也不会觉得唐突打扰，哪怕只是出于礼貌。

不是没有新的同侪知交，只是有一些人，不忍心不打扰。

又或者只是成全私心，好像偷偷藏进光阴的罅隙，匆匆一瞥过往的青涩与皎洁。

当岁月洗礼，久经打磨，平增太多疲惫厌倦、世故贪婪。

如海子说的，我年华虚度，空留一身疲倦，有些顾影自怜地无病呻吟。

还是Young And Beautiful里唱的相对切身——

I’ve seen the world

Done it all

Had my cake now.

生命太短，尘埃太多。

却也不敢侈谈一声虚度。

终究还是剩下一些什么，终究还是感激一些什么。

这些“故人”里面，只有凤毛麟角，是可以激发更细腻绵长的情绪，从岁月之河中打捞斑驳回忆。

刹那间，与那时的柔软狭路相逢。

如今说起那时候的故事，无论浓墨渲染，还是云淡风轻，始终带着唏嘘的味道。

隔着屈指可数的时差，隔着潮起潮落的太平洋，隔着这些年的“缘悭一面”。

有些话说出口，也不会眼红心跳。

不为延续，无谓伤情，只是清清淡淡地，再召唤一丝昔日的风，窥探桃花树下当时人面。

我知道有些人对旧爱恨恨不平，我知道有些人闭口不提假装忘记。

我是夹在中间那一派，没有那么激烈，亦不至于漠然。

我偶尔还会想起，甚至提及——

因为彼此擦肩而过的时间，后来再也不能遇到。

因为我曾这样喜欢过你，春风十里尚且不及。

因为在你的身上，我能看到那些年纪轻轻，看到那些小心翼翼，看到后来我再也不能拥有的剔透晶莹。

因为我们中有太多人，之所以念念不忘，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么好，只是因为恰巧经过那样一段时光。

于是盖上印戳，于是尘埃落定。

02|

小时候读Gone With The Wind，会自动皈依唯爱主义，将斯嘉丽认作普天下难得一个痴情种。

所以她负气结婚，所以照料梅兰妮，与之共患难，所以嫁给巴特勒还对阿希礼遥遥相望。

后来才明白，那些看似简单直白的深情背后，藏着多少难解难分的暗涌。

斯嘉丽对阿希礼的执念里面，包含着多少对往事的怅然追忆，昭然若揭。

一想到他，就会想到那些锦衣华服、那些树影婆娑、那些晚风沉醉；

想到那些乐在其中的公子荒唐、那些蜿蜒曲折的女儿心肠；

那些没有战火纷飞、没有为了金钱心力交瘁、没有为了生存处心积虑的抑郁和颓唐的年月。

阿希礼是一面活生生的镜子，只要他还在，只要对他的不死欲望还在，仿佛往事的荣光还有枝可栖。

人世间，也终于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假作真时真亦假地重温旧梦。

这份爱里，糅杂着永恒的乡愁，盘根错节，所以深远持久，所以历久弥新，所以难以自渡。

我们对斯嘉丽，叹息之余，也不应该有太深的苛责。

因为我们各自，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羡慕那些豪言壮语“向前走，不回头”的人，但我也明白，鲜少有人能够做到如此潇洒决绝。

正因为如神话里雅各天梯一般，人生是步步登天身后步步陷落，所以我们才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偶尔还要蓦然回首。

最近很喜欢的一部动画《大神偷卡门》里面，身段曼妙、手段卓绝、心怀壮志的女主角卡门·圣地亚哥有一个细节令人心颤。

她在巴黎某博物馆，为了少女时期身边的玩物俄罗斯套娃而选择暂且放弃珍贵钻石毗湿奴之眼。

虽然最终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但是这片刻的延宕让人心生恻隐。

即便那样的少女时期千疮百孔，但至少是一项证据，仿佛还保留着那时的体温。

在光阴面前，我们无论如何也只能缴械投降，但不好意思，至少还有这样一种手段，让我们有一口气可喘。

好像只要这样，我们就还并非“失败”得彻底。

所以人们保留旧物，所以人们落叶归根，所以人们著书立说。

这也是一种英雄主义。

03|

至今我还保留着初来北京收到第一个月薪水在前门Page One买的一只手包。

虽然如今回看，已经不是自己品味之属，如果再遇到，也只会冷冷扫过；

虽然我将它放在柜子深处，久已不再用它；

虽然它的表面已经呈现沧桑痕迹。

但是看到它，仿佛依稀还能够忆起，初到北京那些日子里的风霜雨雪。

就像至今某一格柜子里，还留着武汉工作时候在楚河汉街附近凯德广场气味图书馆里买的凉白开——那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款香水。

偶尔喷一喷，仿佛隔着岁月烟霭，那些淅淅沥沥的雨、那些独自穿行的清凉、那些还在破土而出挣扎求生的青涩爽脆依然涌动。

虽然这一晃，已经是三年时间。

虽然后来我有了更贵的包、更让人心潮澎湃的香水，但是它们，依然在岁月的长廊里，有名有姓，无法撼动。

原来曾经欢喜过，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所以不忍轻易丢弃，或者转手与人。

我丝毫不会怀疑，当我问起身边的某个人，他或者她，是不是还保留着某件具有“纪念意义”的旧物，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说，是的。

生命固然需要断舍离，但不是所有的过去都应该舍弃，也不是所有的过去都能够舍弃。

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人性。

总有一些值得铭记在心，总有一些堪称不可多得的风景。

所以向前走，偶尔回头，看看曾经拥有的，看看如今错过的。

如此，或许方能品味得到所谓人生、所谓生命的那一丝丝辛辣、酸甜，或甘苦吧。

如此，或许方才能够心平气和地道一声走过漫漫长路吧。

如此，才不辜负曾经为之闻鸡起舞的那一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