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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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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第六期电子版
时光真的抓不住，女儿不知不觉间已长到了我的腰间。这个六岁的小丫头愈发慵懒倔强，每次出门，才走几步路就喊“走不动了”，闹着要我抱或者背。她已经好些重了，抱着十分吃力。所以大多时候，我只能蹲下身子，喊一声“上马”，让她骑到我的背上。即便已经背起了她，女儿仍不安分，不停与我玩闹，故意摇晃，或者用手遮挡住我的眼睛。
我向母亲抱怨：“丫头太懒了，出了门一步也不肯走，背得我腰酸背疼！”母亲白了我一眼，说：“背自己的女儿也背不动？你小时候经常大半夜不肯睡觉，又哭又闹，我都是背着你在村上来回走，慢慢哄。背几个小时都有过呢！”
这个故事母亲讲过多次，在我惹她生气流泪的时候讲过，在我要离开他、去异地读书的时候讲过……但我全无印象，毕竟那时我还很小。
记忆中，母亲确实背过我。那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放学路上，我沿着河堤边走边玩，不小心踩到一个破玻璃瓶子，玻璃刺穿鞋底，扎进了脚底板。
我忍住疼痛，一颠一跛回到家。进了门，母亲见我走路的模样奇怪，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脚戳坏了。她抱我坐在她的腿上，翻看我的脚底。她大概吓坏了，什么话也不说，一把扔掉我的书包，背起我就往外跑。
母亲把我背到村上的赤脚医生家，她颤颤巍巍地说：“孩子脚被戳破了，流了很多血！”医生脱下我的鞋子，拿出医疗箱，不紧不慢地给我清洗、包扎、打破抗。
等做完一切，医生说了句话：“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过孩子真是韧性，流这么多血都不哭。”母亲满脸通红，眼睛涨得又圆又湿，咬牙切齿地说：“谁知道他怎么弄的！活该！”然后蹲在我身前，让我伏到她背上。回家路上，她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抽咽。轻缓的晃晃悠悠中，我沉沉地睡着了。
有几年，父母忙于生计，只得把我送到了外婆身边。外婆身材瘦小，并且有些驼背，但她也曾背着我走了很远。那次，我突发高烧，躺在床上，对外婆说：“婆奶奶，我看什么都是黑黑的。”外婆从木柜里翻出一个油纸袋，塞进口袋，然后背起我“求医”去了。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个子快跟外婆一样高了。外婆背着我，像一只大风大浪里的小船，颠簸摇摆。
外婆带我到了村上的老尼姑家里。老尼姑端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用一张黄纸封在水杯上，一手在杯口画圈摩挲，一手指天指地，念念有词，然后用火柴点燃黄纸。等黑色的灰烬和残余的纸片浸入水中，老尼姑一手端起水杯，另一只手两指捏住我的脸颊，猛地把那碗汤水灌到我嘴里。治疗的仪式就算完成了。外婆立即从口袋里掏出油纸袋，展开袋口，从一叠大大小小的钞票里抽出一张最大的，虔诚地递给老尼姑。
外婆又把我背起，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停一下，她已精疲力尽。走到半路，外公推着独轮车迎面而来，他衣帽破旧，满身泥巴。外婆用一个蛇皮袋垫在独轮车的一边，小心地把我放上去。一路上，外婆紧跟在车边，侧身扶着我，对外公骂骂咧咧不停。外公埋头推车，一言不发。
前不久，女儿发烧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女儿紧紧拉着我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念叨：“不打针吧？爸爸，我们不打针吧？”我反复安慰：“只是检查，不用打针。”
然而，医生要求抽血化验。在验血的窗口，女儿央求我：“爸爸带我回家，我不要打针！”但我只能狠心抓住她的手，交给护士。采血针刺入她的指尖，她嚎啕大哭。
因为需要等待检验报告，我把女儿背在背上，四处游走。我说：“想吃什么？我们去买。”她不理我。我说：“给你看会儿动画片？”她不讲话。我问：“手还疼吗？”她用力拉着我的头发，生气地说：“爸爸说了不打针的！你是个骗子！”我说：“哎呀，力气还跟平时一样大，看来没生病！”
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已经睡着了。她温暖的呼吸吹在我的耳边，头发的香气弥散萦绕着我。我没有把她放下来，依旧慢慢走着。医院里人来人往，他们相互依靠，相互搀扶，相互安慰。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外婆，看到了我的母亲，看到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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