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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徐惠林/昨夜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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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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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第六期电子版

记忆中的少年时代,总是那么勇敢去追逐梦想,无畏无惧。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化作永恒的繁星,照亮了我们成长的路。岁月如歌,少年如梦,那些曾经一起追逐梦想的日子,犹如昨夜之灯,映影着我们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送 饭


“送饭到校”是一件很有情又有味的事。

无论是家里姊妹、爷爷奶奶抑或是父母亲自送来,总像是一种礼遇。在乡村生活中一贯被忽视的娃崽,俨然是一种仪式。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温暖着年少的成长岁月。

一般是天气特别糟糕。记得在红卫小学读书时,遭遇下大雪或大雨的 日子,孩子午间要回家吃饭,路上很容易摔倒,不慎会滑进水沟乃至河里。而午饭后回校时间往往很迟,有些条件允许的家庭,就开始给娃崽送饭。一般是这样的场景:小学南北相向的两排平房,长长廊檐能看到冰溜子垂下,一个又一个孩子不时伸头张望。每到哪位家里的大人拎着篮子出现在或东、或北、或西、或西南那条泥路这头,娃崽们就会大呼小叫。

早早到操场接上家人送来的布包——包裹的大小两只碗,一上一下扣着。家人转身,一把油纸伞撑开风雪中离去。学生娃捧着尚有余温的饭碗在书桌上揭结,掀开上面的罩碗,就“现宝”了:饭上一般都是素菜,青菜萝卜茄子豇豆之类,偶有一两块鸡肉或是猪肉,围观的孩子们看着眼睛发直、嘴角抿紧,然后就听得有孩子“哇塞哇塞”地起哄或是赞叹。

同学桂琴是个胖女娃,很能吃,每次大碗的饭堆得老高,还按得紧实,且常有肉。但她是因为节俭还是因为有意高调?反正片肉每次都剩在碗里,放学后再带回去。因成绩不太好,故每次她的饭送来,男娃们都在室外带着奚落又取笑的声调喊着“刘桂琴的狗钵子送来喽,刘桂琴的狗钵子送来喽——”,她也不生气。反正,每个享受送饭待遇的同学,罩碗掀开时其他候饭者都会争相探看,仿佛揭开一次次谜底,这谜底就是这位同学家的伙食质量,也就是这家人家贫富的一个表征。于是每次家人送饭来,总会想办法将这碗饭的菜蔬搞得长脸一点。我猜想刘桂琴将片肉留下,带回去是返给家里大人吃。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即便是富庶的杭嘉湖地区,大家日子也过得紧巴。有些特别恶劣天气里,午间偶等大人送饭的孩子,发现素菜里还加了荷包蛋,有此待遇的同学就会在课桌位置上的独享,常常吃得很“香”,卖力而夸张,而且很快爱上了这种“送饭”。有时哪怕天气并不太恶劣,广播也未预报当日要刮大风下大雨,他(她)们早上出门前就要求大人,午间给自己送饭。

我也很羡慕这种“送饭”。特别因父亲是本校的老师,午间都回家吃的,遇着坏天气,我就想赖在学校等他返校给我带一次。父亲从未满足我这份小心愿,是他没意识到还是“不要惯着孩子”做派使然?只记得有次下大雨,上午第四节课结束了还要继续听写字测试,我终于等到了唯一一次送饭,是同校高年级的大姐帮带来的。也没有特别的好菜,而且,因父亲是学校有名的威严老师、大姐又是本校高年级学生,故没有同学“关注”更遑论起哄,探看揭罩碗后的谜底。却虽没有窘迫,却吃得也索然无味。

初中在观音桥中学读,初二下学期开始住校时,弟弟就担起了给我每周送米、送菜的任务。半蛇皮袋的米,吃上个把月,菜,装在从外婆家讨来的空玻璃罐里。满满的,多是时令的黄豆,有时伴着炒大头菜。初三上学期,春上来有腊肉,母亲切好小条块状,也是满满的,每罐可吃上一周。腊肉腌制又晾晒过,一般不会生蛆,取用蒸饭后,味道自是极好的。到1986年9月去南部山乡和平中学读文科班时,已弃学在家从事农业劳动的弟弟,仍为我担起了送物品的任务,主要是米,偶也带些咸菜烧肉,秋冬后还捎带一些地里收上的番薯,及衣物。我后来幸会地考入高校——老天给送了另一碗饭,离不开家人特别是弟弟数十里山道漫漫,为我送米送菜送生活物品的功劳啊!

扫盲班


在农村,改革开放后,有一段时期国家很重视扫盲工作。风刮到最底层的乡村,连我们读初一临时所在的后村村小前排教室,东面一间也曾被安排办起了扫盲班。

1981年春也不知具体什么开始,忽然间的有几天,我们同年级的一班全体放农假,腾出的教室里来了一批成人男女。下课了,他们陆续走出教室,人头攒动,在操场上说笑。仔细看看,竟没有一个我能认出——由此想到,这世界是多么大啊,乡村的人真多啊。好像就是附近村人,仔细分辨,仍没有一个面孔熟悉。那时上课,语文老师或班主任说起中国这么大国家的现状,常言“是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起来的”,这“白”就是一张白纸,即文化水平、科学水平都不高。其时的农村,即便我们所在的杭嘉湖平原,历史以来相对富庶,识字率也不高,尤其是女的。我家父亲,因为在县城读过高中,七十年代中期乡村极缺教师,就在我读小学的前一年,被村里、学校负责人晚间叫去谈话,后来做了村小学的民办教师。

这些正由青年迈向中年的乡村汉子或农妇们,被挑选来进行统一学习,他们临时组成一个特殊班级,叫“成人扫盲班”,说是目标识500个常用字,最后能写书信、借据之类的简单应用文。扫盲教材都由国家统一编印,免费发给每位扫盲对象。

我没有看过他们那种《农民识字课本》。

有次我们已经下课了,隔壁这个扫盲班还在上课,操场上我努力从门缝隙向里侧窥,仍没看清是哪个老师为他们上课,声音里辨出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那老师先说一遍,学员们粗重的朗诵声很快从窗口飘出,听得最清楚的四个字是“徐郭曹蔡”,因为本人也姓徐,而这“徐”排在这四个字的前面。旁边有同学说,这是在念《百家姓》,这四个算是比较大的姓,《百家姓》把它们排列在了一起。它特别能让人能记住的,是因为它们可谐音“洗锅炒菜”。而这些,无论是农村的汉子还是常围着灶头转的妇女,一听就很形象入耳,由此也就记住了。很快,学员们也下课了,操场里欢笑声一片,就如那外河漾的水在不停翻滚。大人们自顾自围在一个场域,说着新鲜事,展露着快活,全然不跟我们这些屁孩们搭腔。

学员们气势压出我们这些“正式学生”几条田埂,我们不服气,心底里嘲笑这把岁数了还没我们识字多。班里有一两个顽皮学生为我们解嘲,“他们不跟我们搭话,是因为自己害羞——”“那个XXX的爸爸也在喏,她故意避开,不去跟她爸打招呼,怕我们知道了她爸文盲”。现在想来,也许是这些成人,自顾畅谈不暇呢。在经过漫长艰苦的劳作后,得有这么一段“全然放空”的时间,一定美好无比,他们在体验、欣享着另一种人生滋味——重做学生的机会。成年男女,至少此刻没有田间农事,没有烧饭做菜、喂猪养羊,“生命承受至轻”,天性中的自由快乐由此得到释放,简直是一份富氧的空间让他们迷醉。他们果然在操场上议论起了“洗锅炒菜”,一位长辫子的妇女恍然有悟:“原来这是四个姓啊!”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知道了一个家住学校附近的独特男子叫宽子。说他独特是因为他不但是一个眼睛失明了,而且一条腿也不便,但不是小儿麻痹症的那种瘸。一些好奇中躲看他“瞎眼、瘸腿”的顽劣小子常被他逮着,不是拧他们的耳朵,就是被拽裤裆的小鸡鸡,直到他们讨饶。但这个怪人对我却没使过坏。有一次我们听说村小学里他女儿学习成绩非常好,下课后我们前往后边小学,一排教室转角处,让同学指看跳牛皮筋女孩堆里哪个是他女儿。正指指点点辨认,宽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拐到我们身边,我们吓坏了。几个同学吐着舌头跑开,我一旁也紧张地缩起来。宽子并没有逮我们,而是紧盯着,用他那独眼向我一瞟,说:“这个同学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愣住了,好半天,有同学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才醒悟快逃,边逃那同学说“这个'独眼龙’在夸你呢。他怎么知道你成绩很好呀?”我成绩是很好的,他夸我,就是对知识的尊重,我没感受他的“坏”,只纳闷是他是怎么了解的。

后来我回到家里,偶尔也说起这个宽子,母亲说:别看他一个眼睛看不到了,人聪明得很——我那时不知道上天是公平的。关了这扇门,会给你开另一扇窗。

宽子的确很神。后来每年的冬天,总能发现一个身穿黑皮衣的人,在附近的河里沿岸摸鱼,或是在湾角的革命草里用大圈网兜虾,每每很有收获,一旁人说,那还不是门槛精的宽子么。高中有年暑假,我盘桓在大舅竹园靠河边的杨树墩钓鱼。有个身影晃动在对面靠河边的树林里,用一把类似洛阳铲式的铁具那里掘挖什么东西。事后一个村人说那是宽子在挖甲鱼,“宽子只要将眼睛向水塘周边一扫,就知道哪里有”。此下天热,甲鱼钻进了杨树根须下面打的洞,洞很深那,直延续到了河岸树木的下面。宽子看准了,一个铲子下去,每每就能掘到一只。据说那次他蛇皮袋里最后装了好几只才离开。我亲眼见的一次宽子抓甲鱼,是放学途中,见他在很远的大洋边一角,用一杆抛轮排钩,硬生生将河中间一只大甲鱼钩住往会收,概因此前他一阵阵口技声骗过了这河里的老王八,让它好奇中从水面浮出了头,被眼尖的宽子飞轮抛掷而“打了甲鱼”。

我说扫盲班,缘何又扯出这“眼瞎又腿瘸”的宽子?是听闻他当年对村里办起那个扫盲班有贡献。他曾协助村里,帮助动员了许多本不想扫盲的村民来识文断字;还义务帮助修理教室,漏雨的屋顶换补新瓦、漏风的窗户塑料蒙上。并将自家的凳子椅子借给使用;他督促自己女儿的学习要“好上加好”,自买铅笔橡皮奖励优秀学生。在临时初一从后村搬去北面的中学后,我还听闻了宽子参加了“扫盲夜班”,识了很多字。他这个特别的扫盲生,有句话至今仍在很多村人耳边流转:“老天爷给你脑瓜子聪明,是一半聪明;有了知识文化聪明,才是整个聪明。”

铝制饭盒


连着两个秋日周末,晨逛菰城衣裳街地摊,巡过瓷器玉器、报刊故纸堆,最后总在一处汇聚诸多老秤杆、木匠刨子与墨斗,及至BB机(真不知它们是如何收拢来)的摊位前驻足良久。作为一匆匆过客,我无法剖译这些老物件中凝聚的前世今生、人间故事,它们现在被时代淘汰,只待缉纳者给予最后的垂注。收留者在伴随着洒进窗口的夕阳照耀中,以相类的它物来佐证、品鉴、念想自己的往昔,恰如借酒浇块垒,伏案看《英雄挽歌》——我说此种回味与感思,是在我看到一旁众多也在问售的旧铝制饭盒之后。长长短短、宽宽窄窄、凸凸凹凹,这些铝制残兵败将堆聚在那里,泛出银白的亚光,有的其上还积有褐黄的垢斑。我想,随便打开哪只,它们的空间里,都盛放过曾经的美味,及美味一般的昔日时光。米饭、包子、荤腥、素菜,甚至小糖果、冰棍、冷饮——这些,多是当年那些让人艳羡的工厂职工能享受的。猜测这么多铝制旧饭盒能聚拢,怕也是哪个曾经的大企业解散后,食堂拆迁被猛然一柜发现。而我,一个地道乡村出生的苦孩子,能见的铝制饭盒,是我们读中学时,全家姊妹中轮到谁使用的那个。如果它因故丢落了,慌乱中,会给大家留下怎样难忘的记忆呵。

大姐、二姐曾先后也在厚全村的临时初一读过一段时间。等我读初一时,两个姐姐一个读初二一个读初三,就已转到新近有一半落成的港口公社中学(很快改为观音桥乡中学)读书了。

去观音桥读书,由我们村出发,必经厚全村村礼堂门口。门口的北面,就是厚全临时初一所在;拐弯向东,是一座栏杆还没有修好的水泥新桥。新桥的那头,是一条土斗埂,往北蜿蜒五六里路,就通达观音桥街,那是公社(后来的乡政府)的办公地点。再往西不远百米,也有一座新建起的水泥桥,即新观音桥。桥西北堍俯冲下去,一马平川,一块方圆很大的地盘可能是由粮田平整而出,建起了其后的观音桥中学。——八十年代初期,整个国家生气勃发,公共的基建也忙碌在我们这个经济全然依赖种植、养殖的水乡平原乡镇。

我读初一的上学期,被安排在厚全村,简陋的教室在村小两排教室的南排西侧。听闻最多不到两个学期,也会转去全部建好的观音桥中学,由此我们心中暗暗而甜蜜地期盼。两位姐姐每天回家讲一些她们校园里的情景,羡慕、想象里,我已渐将中学新名字烙刻于心。

连接着厚全临时初一操场的东南向的新桥,如果记忆中有故事,于我,那就是“大姐的饭盒从桥上落了下去”……

无论是晴日还是雨天,每天上学,一有闲暇,我们就盘桓在厚全村这新建的桥边。很快,无数孩子和我一样,短暂的姊妹分离,是一些大孩子上新桥而转去观音桥方向,一部分像我这样就此止步,直到村小东边大树上吊着的铜铃拉响,才恋恋不舍返转快步进入我们临时初一的教室——我时常是,那个在低矮屋檐下向外部世界张望的消瘦少年。那时农村很贫困,但几乎家家户户孩子都有好几个。我家是六姊妹。我与前面两个姐姐,是各差一岁。

其时,到观音桥中学去读书是要带饭的,一般的餐具都是两个瓷碗,大碗在下,小碗扣其上,里面则是冷饭和冷饭上的菜。菜基本是素菜,难得加个荷包蛋。有奢侈的猪肉,基本上是逢年过节,或春上的腊肉,几片咸肉片,切得很薄,但咸,香,很下饭。鸡鸭肉,则是家里来了贵客,姑父娘舅,宰杀一只鸡或鸭,当晚吃剩了,第二天将最后一些零碎倒入饭盆带上。肉少了,补上一点鸡鸭汤或猪肉汤。三四月,腊肉吃光了,盆罐里的猪油则成为带饭的主菜,舀上一勺,外加小半勺酱油淋上,饭架一蒸,香极!

因为新桥刚建起,两边还没有装上护栏,而两位姐姐和她们同届的同学去观音桥中学,必得经此桥而过到南北数十里长的外河之彼面才能取道。孩子们过桥得格外小心。有时刮风下雨,学生们都在桥上相互牵手,鼓励如何挪动脚步,还好,直到后来护栏装起,我未见到或听说有哪个孩子掉到河里。但一心不能两用,背着书包,一只手拉着前面姊妹的手,另一只拎着碗饭,往往不能兼顾,由是,碗饭一不留神掉入河里,此种就时有发生。后退回家,再备一份饭?已几乎不可能了,一则恐上学时间来不及,二则即便到家了父母都已下田,自己准备或让母亲回来张罗,哪有现成的饭菜?故惊呼归惊呼。

眼泪归眼泪,赶紧过桥、快步向北道奔去观音桥中学,都是最后的选择。河那边,失者手拎已空却仍马不停蹄小跑赶上大部队,哭腔随背上书包的晃动从河之彼岸一腔腔传来,并非鲜见的风景。饭碗掉河,如其有姊妹在同校读书的,一般午餐会分着吃,如果没有,此事又不愿惊动老师,那中午基本只能在教室里挨饿。记忆中后来的观音桥中学食堂中午有饭菜可买,但一般也是供应教职工的,且早上要预订。其时的孩子身上普遍都没钱,丢饭碗只当自己的错,饿一顿还是小事,肯定有孩子还担心晚上放学回家如何跟父母解释,毕竟大小两只碗丢了,于家里不太算小事。

我之所以对大姐在过厚全新桥上丢落餐具特别记忆犹新,一是大姐是我们六姊妹中成绩较好的,二是大姐落入河里的,不是相扣的两只饭碗,或是里面有如何的美味荤腥,而是因为她带的是那时全家唯一一只铝制饭盒。那时铝制饭盒在带饭的学生中还不是很多,漂亮,规整,实用,很是矜贵,有同学眼里一份骄傲与让人羡慕在。这种铝制饭盒,上下相扣非常紧密,放到学校饭架上蒸时,不会像圆浑的瓷碗那样容易顾此失彼翻倒或碰裂,它四平八稳,俨然一个很有实力的壮汉,或深具内涵的正人君子。大姐是在一边过桥一边撑伞时兼顾这只饭盒的,很可能拎的小竹篮出现晃荡(那时还没有网袋或马夹袋),让这宝贝落了下去。我没有看到这饭盒掉落的过程,如何从桥上一个弧线而让人心碎地坠下。课间我听闻同学当笑料说今天又有人饭碗落水了,但我没想到是自己的姐姐。那晚回家后才听得大姐的痛述,一家人以缄默表达着深深的惋惜。我甚至说是否赶上一个星期天,让大姐与我回到厚全村那新桥边。她在桥上指点方位,我则从岸边下河,潜入水下去摸。但父母均一致反对,“谁知道那外河的水有多深?”况且又不是能下河的夏天。

很多年里过去了,我偶尔还会想到这只铝制饭盒,特别是每次往北去观音桥,或成家后姊妹们中秋团聚,七嘴八舌地说着当年的苦日子时——它真像自由落体,一直坠入我们姊妹的记忆山谷,回荡的余音,袅袅不绝。一个人的时候,沉思默念,我像重回年少的孩子,想象那饭盒如果落水后仍严丝合缝,多少年里,那些饭菜会仍躲在饭盒内,而不被是鱼虾吞噬。但终有一天,它会被细菌和无孔不入的水“撬”开,出自我家的那些陈年饭菜,很快营养了一班外河里的水族。这些虾兵蟹将,早晚会被厚全村人用搭网或赶网兜去,由此进入了他们的口腹,化为了滋养他们的营养和力气。而由于这条一直南通往永未车干的西苕溪、北通往也从未车干过的长兴港、太湖,故这铝制饭盒就永远沉入水底,被淤泥沉沉叠盖,犹如二战期间那些永远沉入太平洋、大西洋内的军舰或潜艇。

此刻,念想着那只1980年代初的铝制饭盒,是怀念那虽物质匮乏却仍努力上进、刻苦学习,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年少时光吗?是祈愿父母康健、福泽,已成家分散各处的姊妹平安情深么?是萦怀一种惜物之心,直到衣食无忧的今日,仍持守那种比如爱惜粮食、聚餐须“光盘”或打包的良好习惯吗?……躺在厚全村外河水底淤泥里的实体饭盒没法告知我,但它留在人脑中的记忆——一只饭盒幻象,仍助我营构当年的情境、场域,盛放着那忧愁又甜蜜、瞬间又漫长、清如湖水又浓似酒酿的隽永时光。

弟弟的学习


我们家兄弟姊妹六人,我的上面,两个姐姐,我与他们的年龄,呈只差一岁的递减。我的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差我两岁,两个妹妹与我们岁数距差远一些,但也就那么几岁。我们六个孩子三个上初中,三个在小学。等弟弟上初一时,大姐已初中毕了业。但大姐并没有拿到毕业文凭,因为就在毕业前夕,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在我们浙北完成,家里分到十三亩多田。劳力不够,父亲因为在村小学上班,每日只有早晚照料责任田,加上留个孩子负担又太重,一次争吵后,父亲决定不让大姐读书了。

很快,二姐也放弃了学业。多年后,一次正月回娘家,说起兄弟姊妹的学习,激动处,大姐向父亲开起了火,说为了弟妹,她和二姐书没读好,而几个弟妹后来除了我之外,也都勉强初中毕业。但父亲又如何回复呢?其时的情境不能复现,说两位姐姐的成绩不是最好很快被驳斥,因为至少二姐的成绩是同年级中出类拔萃的,大姐呢,跟我差不多,但初三后,因为老师们只注重几个复读的考中专者,加之课程猛然加深难度,而农家孩子回家后还得帮助家里劳作,又没有家长的帮助系统复习,故此大姐后来据说成绩较不理想。但父亲几乎没有真正地为子女的学习好好思量、盘算过,他和大多数其时的村人一样。事实上,在我们整个村,也没有哪个家长对孩子的学习抱多大的希望,指望着他们读书读“出山”了。也的确没出过什么“跳农门”的中专生,大学生更是天方夜谭。如此,也就愈加难怪家长在那么沉重的农活和生计的压力下,对几乎不太可能的事上心。

到我读初二,弟弟开始了读初一。弟弟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比较懒散,喜欢睡懒觉,由此,他读书每每早上迟到,有时是全校最后一个。按理,我跟弟弟一直睡在一起,我起床了,弟弟也应起床,但他就是不愿意。父亲打骂过多次,一直在家居从属地位的母亲,也只能在一旁流泪、父亲火气过后的相劝,但弟弟仍是很消极。只在挨打骂的一二天,有所改善,过上一段时间,又是老样子。

弟弟迟到,有时全校都做早操了,他才背个书包灰灰地来。上千的学生,拿目光淹没他,鄙视他;老师面对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视而不见,只当他不存在,我在队伍里,心里非常难过。好像同学老师们都用眼角余光盯着我、拷问我,我只能目光转移,胡乱地跟着广播做着动作。我觉得心里特别委屈和难过,一会儿脸上发烧,一会儿想像土行孙一样钻到地下去。事实上,也许班里的同学并没有真正上心地去注意一个迟到的学生,更没有想到会跟我有如何的联系,其他班里的学生,不认识我,也未必认识我弟弟,更不会知道一个迟到生的出现,会让队伍里另一个做早操的哥哥,心中如此难过。

弟弟曾在小学班里,成绩排到第三位。上初中后,成绩一般,加上自我的懒散、“放弃”,初中毕业文凭都没有拿到就回到田头了。

还有最让我难过的事。有次我们班和弟弟所在的班,正好同上体育课,而且在同一个操场上。不知怎地,我在上课的间隙,看到大约是跳远课的弟弟,很快被支在一边,木支支,只是看着他人在忙得不亦乐乎。我很是不解,走到弟弟身旁。多次询问,弟弟才嗫嚅说,自己大约惹老师生气了。他被几个势利的同学借此欺负,而老师并未理会,听之任之。我听到此事,眼泪不住流了下来。我恨自己不能帮上忙,自己身体不够强壮,不能帮弟弟去揍那几个学生;恨自己一讲话就激动、紧张,几乎语无伦次,无法跟老师与理论;恨爸爸作为一个老师,竟然在中学里没一点“人脉关系”,让其他老师给点照顾、关爱。这是爸爸的脾气、为人决定的。他尽管对他人十分热情,但人家未必同样给予回报,有时对方反认定爸爸好说话、和气、大度、无城府,反而“看轻”了他。爸爸又对“自己人”有时很凶,在整个小学阶段,从未给自家的孩子特别照顾,有时还用鞭打、脚踢来对付自己孩子的所谓“不听话”“不争气”。

弟弟在我这个哥哥读初三时,对我帮助不小。我那时住校,一心想考中专,没白没夜地学习,效率却不高,几乎有点忙盲目。而且那时正是长身体阶段,早上吃什锦菜、腐乳,是弟弟后来给我带来米,整罐子的黄豆、蚕豆。有时中饭看王姓同桌吃咸菜蒸鸡腿吃得太过骄傲,我就避开。王同桌小学升初中,与我及另一位冒尖的费同学成绩差不多,但他后来不进取,大退步,费同学应届考上中专,我上了一所普通高中。

王同桌家里条件好,他父亲是公社砖瓦厂的书记。但吃得差又怎样?没白没夜地复习导致怎样的结果?我那时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眼睛因为视力明显下降,上课明显打瞌睡没精神,我总想着“扛一扛就过去了”,农家孩子吃苦惯了,没那么精贵。但后来,中专考试回学校后,我竟然神经衰弱,天旋地转。更伤心的是,中考没有带给我满意的消息,也只上了很不情愿的普高。而那一年,有应届生费同学考上了丽水林校;有几位历届生考上了师范、护校;高同学去了县中。另有包括我在内的六位上了虹中。其他的学生,皆只有领取初中毕业证书回家“抠泥巴沟了”。如此而观,在整个年级一百多号学生中,我还算是中上等的,尽管那时我也满怀期望考中专,有时也因为对功课的“力不从心”特别是物理化学的较弱,感到自卑并垂头丧气。

弟弟后来初中没毕业务农了。而在我转学和平中学读高中的日子里,弟弟不时前来给我送米送菜。

值得欣慰的是,走上社会的弟弟,虽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底层,懒散但不过于消极。特别是在他成家以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辛劳而艰苦地外出打工,也顾及着家里的多亩农田。抽烟喝酒打孩子老婆的农村男人恶习,几乎没有。有几年还手头发痒,夜晚溜出去“摇单双”赌点小博,这些年在老婆的严管和自己的克制下,已金盆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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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惠林,祖籍河南信阳罗山,1969年生于浙江长兴,现居浙江湖州, 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在《散文》《清明》《西部》《绿洲》《星星》《江南诗》《诗林》《诗潮》《散文诗》《微型小说选刊》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发表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4》《2023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全国大学语文考试核心密卷》(教材)等。著有诗集《飞翔岁月》、散文集《油灯点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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