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敏：最后的示范（组诗）​

诗 歌 净 化 心 灵

择  此处静谧

书一方清 远

 

最后的示范（组诗）

同一条路 

晨光送我去往山坡上的甘蔗地，

我忽然发现，一群黑蚂蚁排着队，

跟我走着同一条路。

 

我记得我在梦中被某种绝望缠住，

我记得那样的感觉，跟我陷入沼泽地和

掉落别人挖的坑的感觉一样。

 

是甘蔗的甜蜜破门而入，

从苦涩的梦中救了我。

它远道而来，所历经的艰难险阻，

以后我将请我认识的文字来一一叙述。

 

走出低矮的屋子，我的视力出奇的好，

往山顶看，见到多年前的白云又回来了，

往山脚看，河里那只千年老龟，

竟跟着红尾鲤鱼浮出水面，似乎还要跃起。

 

而这群黑蚂蚁匆忙的脚步，让我觉得

牠们对甜蜜生活的向往不亚于我，牠们

或许在我挣扎于苦涩的梦中的时候，

就已经束紧腰身，有序地踏上了这条路。

 

 

现在是下雨时间

 

现在是下雨时间，父亲沿着书中的阳光，

走在曾经被鲜血染红的江边，

在某个发光的地方倾听石头的声音。

 

他看一眼父亲，把刚拿起的雨伞

放回柜子里，倚窗而立。

他忽然发现，街对面

原来的一丛夹竹桃不见了。

填补空白的是一扇古典式的雕花窗户，

窗里，一个长发女子坐着低头，

似乎也在读一本书。

 

他诧异的是，父亲

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书页，那个女子

也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书页。

他没有惊动父亲，抬头看了看天。

又抬头看了看天。似乎他寻思着雨停之后，

要去拜访那个女子，看看她

看的是不是与父亲那本同样的书。

 

 

怀孕的夜晚

 

结果是，夜撑着怀孕的臃肿身子，

缓缓而行，我却无法伸手去扶一把。

 

自从知道世界是由很多生命组成，

我时刻敬畏自然，不敢

随意冒犯一棵正在生长的小草。

不过，我一直研究生命的成长过程，

却总是没弄明白生命之间的关系，比如

草与羊，羊与人，人与草。

 

我总感觉某个魂灵躲在隐秘处，

看我如何收藏白昼的阳光，

如何清点夜空的繁星。

 

很多时候我都无法确定将会遇到什么，

就像眼前的这个夏夜，我在舞台侧前方，

观看着喜剧演员表演的小品，

却听到了他家失火化为灰烬的消息……

 

夜深人静，我倾听着孕妇般沉重的，

像是随时都会摔倒的脚步声，久久不能入眠。

 

 

这片树林里

 

这片树林里，月光在各自的床上安睡，

很多白昼里听不到的话，

此刻顺着每棵树的根须浮出地面，

低声交谈，言语飘散着淡淡的清香。

 

我是为了追回某句话而来的，

路上犯了个错误，把被别人扭伤过的脚，

自己又扭伤。一路以草药敷治，

还是没能在天黑前追寻到这句话。

 

还在江边的时候，我就知道，

有些江水是不可以截流的。

树林里难听到的话，我自是不敢记在心上。

而在黑暗中摸索，又因脚伤增加了难度。

 

咬牙中，似乎有哭声从我牙缝漏出，

细听，原来是孩子的呜咽从四周围拢过来。

 

 

花岗岩台阶

 

沉重的身躯，搬动轻盈的山风。

山上，有人背靠纪念碑

抖落烦恼，把心腾空，然后，

返回山下，再装新的更多的烦恼。

 

远处，一个参与砌筑这些台阶的人，

盯着上上下下的影子，似乎

在探寻某种真相，

亦会为预感某个不幸的结局烦恼。

 

这天黎明，台阶一侧的树丛发现蛇蜕，

他想着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抬起头凝望着天边，似乎知道山外有雨，

想请它们赶过来，把台阶上下都清洗一遍。

 

 

变调

 

仿佛这就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窗外，江边小树林里，

清晨的阳光跟着几只从某个历史转折点，

刚刚抵达的鸟儿，练习歌唱。

玉兰花的芳香修改后，

更简洁，意更浓，

和美好的回忆共同轻拂着他的窗帘。

应景的二胡，在他的指尖

和弓弦中，以盛开的荷花推动着池塘的情感，

闪烁出类似于唐朝的粼粼波光。

而唐朝某位居民的第N代后裔，在小树林里

忽然以白云似的布带，把先人的魂打了结，

把自己吊起到了云端。

霎时间，他的二胡声变了调，惊得

小树林里的鸟儿扑啦啦振翅而去，

牠们在空中的身影渐行渐远，带走了阳光。

 

 

雨中漫步

 

雨中漫步，最好

有一个古典女子相伴，最好

沿着一条石板小路，最好

间或停下，看看小河水

如何穿过拱桥，如何

把一二花瓣轻旋着撑伞人的倒影

带向远方。而此刻，

你肩背大号水壶，水壶上

系着洁白的毛巾，

走向七月的阳光，走向前方的建筑工地，

似乎那里才有你想要的生活。

 

 

相信

 

至少，我们还有时间可以相信，

它从不离开我们左右，

快乐着我们的快乐，痛苦着我们的痛苦。

 

当我们成功上演了悲伤，只有它

看到并记录我们在排练中的每个细节。

也只有它，包容了我们所有的悲伤，

陪伴着我们像一条路那样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条躺平无望的鱼

 

小河。激流。

一条逆流而上的红尾鲤鱼。

 

牠是去迎接新的生命，还是

去为逝者送行？抑或是

因为躺平无望而置气，离家出走？

 

生或死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而躺平，为什么只能成为牠的奢望？

 

或许，沉潜寂静的水中，

仰望着阳光描绘的蓝天白云，仰望星空，

牠会觉得所有的寒冷是另一种温暖。

 

可是，河面平静，

河底却常常险象环生，莫名的力量总在

填充什么，又带走什么。

 

动荡。逆行。

牠的一生，注定要在其中穿越，

在穿越中求得内心的安宁。

 

 

最后的示范

 

于是，他的一只手

把咳到盆里融入水中的血，

捧起浇到屋檐下这块青石上，继续磨刀。

 

还在抬起衣袖抹鼻涕的儿子，

蹲在身边，看他作最后的示范。

 

他的这把钢刀曾经削铁如泥，

可他就要去往远方并且不再回来。

 

此刻，他的力气像剩在灯芯里的煤油，

灯光在快速减弱。他没有再说话，

把力气都放在刀上，比划着要让儿子明白，

刀刃与磨刀石接触的角度。

 

儿子似乎还不太明白磨刀的意义，

只是顺从地搭着手，一起推动着这把钢刀。

【作者简介】许敏，壮族，60后。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广西分会。之后因致力于新闻业务中断文学创作二十年，期间有数十项新闻作品获《中国新闻奖》等奖项，部分篇目入选各类作品选集。近年恢复文学创作。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副刊）》《民族文学》《江南》《诗神》《诗歌月刊》《山西文学》《广西文学》《黄河》《广州文艺》《攀枝花》《黄河文学》等；在部分网络平台发表多组诗歌作品。出版有诗集《凝重与飞动》、中短篇小说集《玻璃的味道》、长篇散文集《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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