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戴宗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最终却是遭“笑死”了。
想当年，跟着宋江大哥闹革命，本来以为可以翻身做主人，却被宋江大哥“带进沟里”，受朝廷招安，进入大宋正统体制内，还当上了公务员。
这种被招安的军队，是用来充当“炮灰”的好料。果然，朝廷攻打方腊，这支队伍被火速派上了前线。
三军总司令高俅真特么的用心狠毒啊！如果宋江的队伍打赢了，那就归功于朝廷领导有方；如果宋江的队伍打输了，那就是这支队伍的实力不行。更重要的是，在战争中，可以消耗掉梁山队伍的人力资源。
挂了就挂了，不是自己人，“炮灰”而已，不心疼。
果然，一场恶战后，梁山好汉阵亡五十九人。一百单八将中，损失过半，仅剩下四十九人。
神行太保戴宗，作为幸存正将之一，被大宋朝廷授为武节将军、兖州府都统制（军区司令员）。算起来，这也是一个十分牛逼的职位。
可是，在四十九位因为“命硬”而被得到提拔任命的梁山好汉中，戴宗第一个递交了辞职报告，潇洒离去，在泰安州岳庙陪堂出家，数日后“大笑而终”。
临终前，戴宗给身边同事说：“其实，哥是一个间谍。”
二
施先生在《水浒》中写有一节《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中，让宋江对所有梁山同事进行了一个顺序安排。
对，在队伍中，常委班子还是有一个序列的。排位越靠前，说话越有分量。
戴宗排名在三十六天罡中第二十名，不仅排在黑旋风李逵之前，也排在最早参加革命，和晁天王一起智取生辰纲的刘唐、阮氏三兄弟之前。
在业务分工中，戴宗充当“总探声息头领”，带领另外四名有刺探情报天赋的“铁叫子”乐和、“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白日鼠”白胜，专门搞情报收集工作。
从古至今，作为一个有战斗力的军事集团，对于情报工作，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为过，其价值和地位无论如何估计都不算过分。毕竟，在血雨腥风的征伐之间，总是伴随着重重的谍影。
因此，负责情报工作的领导，必须既要能搞事、会搞事、搞成事，又要对组织忠诚。也就是说，既要有能力，又要靠得住。
可惜，戴宗并不是这种类型。
他除了会“插着两个纸马”，能日行一千的神行术，再加上一些察言观色的小聪明，具有符合打探情报的基本要求外，在水浒一百零八将里面，他并不是最佳间谍头子的人选。
三
戴宗的缺陷，表现在江州宋江题写反诗后，他的作为上。
那时候，戴宗还是体制内的公务员，职位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基本上就是看守所长。因为会道术神行法，可以将神行甲马拴在腿上，最快日行八百里，因此得到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号，人称“神行太保”。
往往是这种有特殊技术的人，和领导走得近。
江州知府蔡得章（蔡九）请示自己的老爸、当朝太师蔡京，如何对宋江进行处理。因为是加急电报，戴宗成为传信的最佳人选。
戴宗在梁山专门坐探情报的朱贵酒店吃饭休息时，被朱贵用放了麻药的酒菜，轻轻松松放倒，随即搜出戴宗携带的蔡九家信和奉送给父亲的礼物。
这，就是后来总司梁山情报工作的戴院长初出江湖的“处女秀”，实在话，确实出场比较窝囊。这种低级错误，连时迁、乐和都不会犯。尽管时迁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土贼。
在由圣手书生萧让执笔，玉臂匠金大坚刻章，共同伪造蔡京的回信和印鉴被他秘书黄文炳识破后，蔡九把戴宗捉来，套他的话：“我这几天忙到了，还没有问你情况。来，我考你几个问题。”
结果，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让根本没去现场办事的戴宗懵圈了。
问：“我前几天安排你去看我爹，你从那座门进城的？”
答：“我到帝都后，已经很晚了，没看清楚是啥子门。”
问：“我家门口，是哪个接待你的，晚上你在哪间屋住的？”
答：“我在你家门口见到了一个门卫，他把信拿走了，让我自己在街上找的旅馆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去拿回信，忙得背时，哪有时间问详细。”
问：“我们家的门卫有好大年纪，长得帅不帅，个子高不高，长胡子没得？”
答：“我到你们家时，已经天黑了，感觉那个门卫长得不怎么帅，中等身材，好像有几根胡子。”
这番东扯西扯的谎言，不要说让在蔡府中长大的知府十分容易识破，就是在和蔡府没有多少瓜葛的人面前，也经不起推敲。
四
作为一个职场中人，戴宗在市井人物中，也算是言语乖觉、办事利落。但是，这位能哄骗一般人物、能敲诈罪犯财物（宋江都差点遭敲诈）的戴院长，却对帝都的情况一无所知，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东京作为大宋帝都，有哪几个门，从江州去帝都，应该从哪座城门进去。地图和导航上面都有注明，这也是打探情报人员必须具备的基本常识。就算是戴宗因为事情很捉急，带着假书信来见蔡九，也应该从其他渠道顺便了解一下京城和蔡府的大概情况。
对象是大宋的都城和大宋的权相，要了解一些关于他们的基本情况，应当不困难。报纸上每天都写有，街头巷尾大家吹牛都是这些内容。
要经常看报啊，要经常和人吹牛聊天啊！要不然会出人命的！
由于戴宗的认识浅薄，功课没有做到位，所以答出了许多毛病。
他把赫赫相府描绘成了一个门可罗雀的寒儒住宅。到府前需“寻”一个门子，这表明蔡府门前冷落鞍马稀。两次接触的都是同一个门子，蔡府的排场还不如一个知府。老爷的儿子派人来送信，并不是一般官员来送礼，就简单地接了书信礼物，让老爷儿子的手下自己去找旅馆，这还有点礼数么？
要知道，当时蔡京权势熏天，前来走后门的各地官员多如牛毛，相府办事的佣人不但人数多，而且分工细致、等级森严。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够想到这些。但是，在戴宗编造的故事中，他却把京城相府描绘成了江州的土财主。
太不应该了。
五
既然戴宗的才智能力，并不出众，那为什么还能够得到老大信任，充当情报间谍头子这一重要职务呢？
唯一的解释：他是梁山泊老大宋江第一心腹。
梁山泊对外宣传，自称“忠义”，定下的路线是“替天行道”。但一帮人物的出身形形色色，社会背景十分复杂，更兼是几个山头的人合并在一起，宋江能不能绝对驾驭，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从某个意义上讲，负责情报工作的人，不但关系到集团的安危，更关系到集团领导人权力的稳固。
纵观《水浒》人物，前期随晁盖上山的和王伦旧部，宋江显然不能托以大事（吴用主动改变立场，但是军师角色，负责的必须是全盘军事工作），后来上山的卢俊义和二龙山、少华山、桃花山人马，和宋江更类似一种“联盟”关系。他们都不是宋江的心腹。
能够真正算作宋江心腹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江州大牢里对他备加关照的戴宗，另外一个就是李逵。
李逵这个有顽童性格的武夫，属于典型的天真的奴才，自然只能够担任宋江的第一打手。而戴宗自从跟随宋江开始，就特别能理解主人的心思、能自觉维护主子权威，是个自觉自愿的奴才。这种人，必须委以重任。
古今中外，负责情报工作的人，必须是领导最信任的。
江州的风云际会，让戴宗有机会结识宋江，戴宗就决心跟下去，果然后来投桃报李。
算起来，晁盖也有一个心腹，那就是赤发鬼刘唐。当他打听到梁中书将送一笔生日礼物给他的老丈人蔡京时，就想到要送“一笔大富贵”给晁保正作为见面礼。当被雷横等衙役抓获时，晁盖慌称刘唐是多年未曾谋面的外甥，进行了开脱。
可惜这个刘唐，所托非人。晁盖一死，他就没人罩着他了。
在权力场中，自保和显达的学问，说起来复杂，其实十分简单。
那就是：要跟对人。
六
所以，在梁山好汉中排行第三十六位的燕青对戴宗说：“哥，我们同是间谍，你虽然排名比我靠前十六位，但是我不仅比你帅，还比你机灵。”
戴宗只好回复：“弟弟，我服了你。”
因为戴宗知道，在征讨方腊时，燕青和柴进成功潜入了方腊内部，并且取得了方腊的信任。后来柴进被招为“驸马”，燕青被封为“奉尉”，他们成为了攻占方腊清溪洞的“第五纵队”。
燕青的机灵，还体现在接近李师师的那一场戏上。
当老鸨问他：“帅哥姓啥呀？”燕青答道：“阿姨你把我搞忘了，我是张乙的儿子张闲。在从小在外面操社会，今天才回来的。”
这小乙哥燕青，天生帅气，再加上“世上张姓李姓王姓最多”，这开娱乐场所的老鸨，成天引来送往，阅人无数，根本不能把所有人记得清楚。
在这个娱乐场所的熟客中，显然有姓张的客人。老鸨于是说：“哎呀想起来了，你就是太平桥下小张闲嘛，你都好久没有来过了哦。”
这燕青就顺杆往上爬，套住了老鸨，便顺利见到了李师师。如果是戴院长前来，那个作派，加上说一口江西方言，不要说见皇帝是小情人李师师，搞不好连娱乐场所的大门都进不去。
七
体现燕青间谍身份全面素质的光辉事迹，还在后面。
当李逵元夜闹了东京后，燕青等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但为了受招安，必须见到大宋皇帝。在这种故事背景下，燕青冒着风险上，不仅体现了他的胆量，也体现了他的自信心。
他给老大汇报思想说：“现在小弟多带些金珠去李师师那里消费，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我跟他勾兑感情，见机行事就行了。”燕青非常了解李师师这样的欢场女子，而且认定在专制的社会里，枕头风十分有效。
但是，因为燕青并不是宋江的心腹，宋江对他的信任十分有限。说了句：“贤弟此去，须担干系。”（兄弟，做事情要担责哦，权责对等，失职追责的哦！）戴宗完全“懂得起”，立马主动请缨“表硬态”，陪伴燕青去东京。实际上，戴宗此时的使命，其实是替宋江监视燕青。
这一次进京，因为刚刚出事，东京城加强了警戒。但是燕小乙拿着假冒的公文，两下就骗过了守城的卫士。
他先是摆出开封府办事人员的威风，训斥了门卫一顿，然后将假公文“劈面丢将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的公文不是？”吓得监门官对卫士喝道：“既是开封府公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狐假虎威的官僚主义，还真特么的有效！
在见到李师师后，燕青更是体现了一个职业间谍的优秀素质。他先是巧施“美男计”，迷住了李师师。在李师师动了情后，为了不坏梁山泊的大事，拜李师师为干姐姐。
这一招十分厉害，既堵住了师师的非分要求，又不得罪李师师。
可戴宗对燕青却很不放心。当燕青向其讲述和李师师交往的情形后，戴宗说：“兄弟，你这种做法妥妥的，但我怕你心猿意马，把持不住出问题哦。”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
戴宗有点难为情地说了句：“都是兄弟伙，你赌咒爪子呢？”燕青回答说：“我不赌咒，你绝逼怀疑我。”
对宋江的多疑、戴宗的小人之心，燕青早就明镜似的了解，但为了梁山的兄弟，他情愿被怀疑，被监视。
准确说来，真正促使大宋皇帝了解梁山人的心态，最后顺利被招安的第一大功臣，是燕青。但燕青未必真的愿意招安，而是为了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
这才是真正的好间谍。
所以，燕青是最清醒的。他早看出了兔死狗烹的下场。劝卢俊义隐居没有凑效后，果断“收拾了一担金银珠宝挑着，竟不知投何处去了。”还给宋江留下一首诗：“雁序分飞自可惊，纳还官诰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生。”
这种早留后路、全身而退的间谍，古今中外能有几人？
戴宗之所以最终遭“笑死”，那是因为他和燕青一样，突然看透了人生和世道。只不过，稍微有点迟。
因为他知道，燕青和皇帝那个漂亮的小情人李师师，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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