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这篇文章是根据李可染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讲课笔记整理的。李可染先生认为，山水画意境问题很重要，这次讲课只是一般地谈谈。整理稿在文句上可能有出入，限于时间，未及很好地斟酌修改、补充，更深入地探讨山水画意境问题，尚有待日后专题研究。展子虔 《游春图》 长卷 绢本 设色
纵43厘米 横80.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有一次，陪同一位国际友人参观故宫绘画馆，看到展子虔《游春图》，他问是什么时代的作品，当我告诉他是隋朝的，距今已经一千三百多年时，这位国际友人显得非常惊讶，他摇着头发稀疏的头赞叹说：“不可思议！中国绘画反映生活为什么这样早？”有人以为山水画不能反映生活，这是不对的。中国人很早就在自己生活环境中发现美，想要表现环境中美的事物；古人从表现神、描绘宗教故事到画山水、花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花卉也正是美的象征，我们说“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自古也常把美比作花。齐白石的画所以受欢迎，正是因为表现了生活里的美，不是脱离生活的。齐白石 《秋山晚照图》 153.7cmX41.6cm
纸本设色 约20世纪30年代中期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山水画是对祖国、对家乡的歌颂，——“江山如此多娇”，中国人的“江山”、“河山”都是代表祖国的意思。地球上有很多锦绣河山，俗话说：“三山六水一分田”，可见江山在人类生活中多么重要。中国人很喜欢园林，特别爱好山水美。中国自隋唐五代至宋元明清，不知出了多少著名的山水画家。为什么中国的山水画这样发达，很值得美术史家进一步研究。李可染 《漓江胜景图》
107.3cmX69.8cm 纸本
中国的自然环境很好，山水是美的，值得歌颂。我们人民爱祖国、爱家乡、爱和平生活，这种感情自然就和爱山水联系起来了。全国名胜美景很多，每个大小县份都有八景，桂林多至二十四景，连我的家乡徐州这样一个不以山水著称的县城，也有八景。人民爱山水园林，希望生活在美好的环境里，对山水的爱，寄予一种理想和愿望。山水给人以最好的休息，孕育聪明智慧，所谓“钟灵毓秀”，它给人精神以崇高的启示。因此，山水画在今天不是发展不发展，而是如何发展的问题。它要在传统的基础上，更加充分地表现人民新的生活面貌、新的思想感情。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道路是宽广的，我们的美术作品应该表现“人”，大力发展直接反映社会生活的人物画，同时，也要相应地发展山水画。李可染 《无限风光在险峰图》
纸本 设色 纵127厘米 横80.5厘米
在南北朝时，风景画作为人物画的背景出现在画面，后来独立出来了，发展为山水画。山水画往往要表现几十里的空间，处理复杂的结构和深远层次，表现气氛，表现多种事物的关系。在这方面，我国历代山水画家经过长时间的探讨，积累了丰富的表现技法。这不仅是今后山水画发展的宝贵遗产，而且对各种样式的绘画来说，都有值得从中吸取的经验。例如，过去的人物画多用线描，皴擦只用于表现山岩树木；解放后，许多人物画也开始用皴擦的方法，特别是在大幅人物画中，可以使形象显得更加厚重，这就是从山水技法中吸取来的。传统是重要的，离开传统就谈不到创造。齐白石的画为什么好？有人说得对，“好在底子厚”。厚在哪里？厚在他代表了自己民族的传统。六亿人、五千年的传统，那么多人的智慧的创造，那么长时间经验的积累，这样极雄厚的遗产，不要的话，真是傻瓜。在中国雄厚的绘画传统中，山水画是重要的一部分，在对客观事物的认识上以及表现技法上，山水画解决了很多有关问题。因此，中国山水画的传统一定要发扬。陆俨少
《巫峡清秋》
画山水，最重要的问题是“意境”，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1956年，我出去画山水，用两句话作为座右铭：“可贵者胆，所要者魂。”勉励自己一面要继续传统，一面要有胆量，敢于突破，敢于创造。“魂”即意境，如三峡气势雄伟、振人心魄；太湖烟波浩淼、开阔胸襟；桃花含艳欲滴、荷花出污泥而不染，这里都包含着画家的思想感情在内。没有意境，或意境不鲜明，绝对画不出好的山水画来。我有时讲笑话说“一些青年学生画画要招魂”，原因就是在于缺乏意境，对着一片风景，不加思索，坐下就画，结果画的只是比例、透视、明暗、色彩，是用技法画画，不是用思想感情画画。这样，可能画得准，但是画不好，画出来是死的，没有灵魂。当然，技法是非要不可的，但艺术上的规律、技法是表达思想感情的手段，不是目的。只有当画家充分掌握艺术规律，表现方法和技法完全听命于思想感情，能灵活运用，丝毫不觉得约束，“随心所欲不逾矩”，这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一个真正成熟的艺术家在创作时，技法问题已不是主要的，往往像忘掉了技法，才能把全部的思想感情贯注在作品里。音乐家不是靠方法演奏的，大音乐家演奏时，是整个思想、情绪在讲话，而不是数节拍，考虑是四分音符还是八分音符，画画也是一样。（本文由孙美兰整理，原载《美术》1959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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