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烟留痕
邹国荣言情诗词一瞥
作者简介
胡彭，女，字眉卿，网名樱林花主，江苏人。中华诗词学会理事，《中华诗词》杂志编辑部副主任。
转瞬近乎二十年矣！彼时还是电脑网站当红的时代，有个叫做“涵烟阁”的网站，啸聚了一帮崇尚纯文学纯诗性的网友。一个网名叫做“梅树下人”“霍山梦鹤”“无为斋主”的诗人，他的军旅和时事作品无不自带强大的风云气和号召力，以至于完美地遮蔽了他的言情诗词，被归入豪放派领袖系列。后来，线下的活动越来越多，以真名姓面对世人的网友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涵烟阁网站关闭了好多年后，在广东惠州的第二届华夏诗词奖颁奖仪式上，见到了仰视已久的“无为斋主”邹国荣先生。
果然豪爽！果然军旅！人也粗壮，笑也声高。无为斋中，烈酒，酽茶，满架诗书，满室墨宝，斋主先生大抓笔提起来的时候，恨不能整碗墨汁横泼出去。只是我笑了，笑这个豪爽的老军人，却有着玲珑剔透的另一副心肠。读者诸君，切不可以貌取人啊，不读邹国荣的言情诗词，就很可能误解了诗词的层峦叠嶂都是铁骨崚嶒险峻凌厉组成，忘记了还有烟岚飘渺云雾风流。
言情诗词，多以温婉细腻的语言，表述温婉细腻的情思。人对情的感受是相似的，因爱而喜，因悲而泣，“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问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古往今来，诗言情，情动人，人通感，感同情，形成了闭环互通的诗境。邹国荣的言情诗，也在其中。
比如他的《鹧鸪天·夜来香》
野色莹莹月似冰，疏篱倩影立娉婷。心花怒放三更后，玉露柔滋一夜情。
香送韵，籁传声。轻呼枝上梦珑玲。芳菲欲与黄鹂识，又恐阑珊不中听。
优美的夜色，优雅的诗语，自开自谢的夜来香花，“芳菲欲与黄鹂识”，偏偏黄鹂不懂无法沟通。安知是写花欤？写人欤？
借物言情是一种手法，借景言情也是诗词常用手法。比如这首《汉宫春·中秋寄友人》
玉露无声，待花枝头上，托起银盘。安知今夜，能否辉映斑斓？心香一柱，向东楼，暗自焚燃。穿望眼，浮云弄醉，悄然飘上雕栏。
都道中秋娇洁。共人间桂阙，千里婵娟。谁知八九，心思总是难全。何如七夕，影三分，人却团圆。唯入梦，方能助我，相期再续前缘。
再看这首《鹊桥仙·七夕寄远人》
连池梦拥，泾河袂决，惹起相思百度。云头望断雁来回，几惆怅、云期难数。
三分月色，十分天意，眷顾星河鹊路。银簪今夜应多情，且让那、良宵短驻。
连池、泾河，梦拥、袂决，起手就是情感的离合纠缠，直入七夕寄远的主题，就如唱曲子的迎头板，开口就是。三分月色，是初七的月亮；十分天意，是不可违背的安排。比之牛郎织女一年只得一度相见的无奈，七夕不得见的那位“远人”，遥看星河鹊桥，更添无限的无奈。
邹国荣先生非常善于造境写景，往往随手拈来，都是词美韵美的句子，这是诗词功力的积累。比如这首《汉宫春·寄友人》
心事何陈，问翻飞蝴蝶，可共商量？ 燕支已褪，和梦洗入愁肠。前情怎奈？剩清泠，今日潇湘。休远去，当承依我，翩跹萦绕西厢。
应是秋光也好，有云山风暖，玉露熙阳。疏篱菊放，黄衫绿袂凝妆。唇滋颊湿，脉脉情，暗里传香。更畅意，花心蜜汁，殷勤可酿琼浆。
起手一问，便觉那蝴蝶飞来的恰是时候。其实蝴蝶不知人情，料不能回答。诗人也不需要回答。胭脂（燕支）褪色，却洗入了愁肠，变美丽为惆怅的生花一笔。至于秋光、云山、玉露、疏篱、花蜜，无不是身边景物，随手拈来，无意点缀，便成风月。不言相思，自有浓情深斟。
言情诗词的语言，讲究细腻婉转，能形成语音文字的回环折叠，也是言情尽情的手法，而且难度级别高。邹国荣的词中，多有在词语上追求字词艺术的痕迹。比如《宴清都·寄友人》
梦事同谁恼。凝眉处，缱绻依然心跳。柳风和顺，青纱弄翠，燕飞灵巧。呢喃洽成双好。共舞去，前程妍俏。身影重，正是花姣，云姣，意姣，情姣。
花姣，玉露沾唇。云姣，涌起相思缥缈。更生意姣。意姣，总是合来情姣。江山早从一笑。又何况，衷肠未老。只赏它、巫峡霓虹，无边神妙。
《宴清都》词调变格甚多，节奏上和宋代一般慢词差不多，轻敲缓唱，舒展谐婉。一说为宋教坊曲，调名本意为都城宴饮之乐曲。但有一个以上片结句的四个两字叠韵句的变体，最为奇巧。这四个两字叠韵句，如果安排巧妙，可收到字词绝妙绝美的语感。但由于在长调慢节奏中弄巧，属于险招，故选填此格的不多。邹国荣先生的《宴清都》，选择了自带窈窕娇俏语感的萧韵，思友人处，燕飞柳舞春风袅娜，多么旖旎的意境！更生出四个“姣”字，含羞含情，如见如面。更妙的是下片开始，又把四个“姣”字句摊开来具象化，款曲深意娓娓道来，用足了长调慢词的铺陈抒情特色。读来齿颊留香，“无边神妙”。
再看一首《霓裳中序第一》。这首词的诞生，来自于涵烟阁的一个同题诗会活动，当时为了提高难度，特别限定了词牌，必须写这个因为音节凝滞跳脱而不被时人喜闻乐见的词牌。《霓裳中序第一·红楼听筝》
红楼映雉堞，远杪逡巡清冷月。风里玉筝漫拨，把心曲渐翻，如歌如说。么弦婉彻，诉不完、春雨冬雪。低回处、落花缱绻，逝水泪悲切。
怅绝，客心濒裂，不忍听，声声柳折。遥思当日化蝶，翼下长安，梦里南粤。一从芳圃别，影远去、难期再叠。痴痴望、平湖深处，碧水与天接。
听筝，重在“听”，听者耳朵里的筝曲，和读者眼睛里的文字一样，见仁见智。“怅绝”“化蝶”，“翼下长安，梦里南粤”，这是耳朵听出来的情感典故，哽咽的入声韵，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沉浸在悲戚音乐中的情感色彩。结句“平湖深处，碧水与天接。”涤荡晃漾，无边无际。记得当时听的是一支筝曲《平湖秋月》吧？此词结在所听之乐曲上，可谓“不着痕迹”。
言情诗词，未必写的就是情绪之情，很多时候是借此说彼。前人所留诗词故事多多：“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个中深意，个中人自知。邹国荣先生的一首《贺新郎·寄梦》颇得此中三昧：
忆里风情恼。圳波平，芭蕉送碧，紫荆摇俏。游遍青郊人无倦，剪烛西窗正好。无语处，灵犀通窍。隐约梧山云雨骤，夜沉沉，梦断青罗晓。真个是，意难了。
晨来怕听离伤调。怅新洲，风梳泪竹，燕呢飘缈。折柳声声风难挽，云路长安远眺。自雁去，春秋又倒。几度焚香征月色，可移来，再映潇湘草？云淡淡，水低绕。
标题为“记梦”，可做梦看，可做相思曲看，可做长恨歌看，也可做意难平看。梦中的，是人？是事？是抓不住的时光？还是难实现的理想？云淡淡，水低绕，真个是，意难了。
我至今还保留着当时给邹国荣先生的另一首词《满庭芳·遥寄离人》配过的工尺。附于下。遥远的思念，重叠的愁绪，梦中的相拥，温暖的回忆，诸多情绪都在优美的词语里。这首词的措词造境意向节奏以及和古乐的曲情贴合度，完全不输古人。填词当如是。
雨冷云寒，灯孤人寂。袭来愁绪频萦。叠成千鹤，相寄问谁凭。折柳青黄已易，云无迹，雁断沧溟。痴痴里，重翻旧卷，九九一冬情。
卿卿，曾记得，连池蝶影，滨海莺声。更唐苑荷香，汉馆春馨。几度追云逐絮，花月夜，梦拥娉婷。当时节，新塘初涨，蛙唱正堪听。
另有一段佳话，在这里借邹国荣先生的诗集留个时代钤记：邹先生有一首词《高阳台·聆听樱林花主吟唱词曲有感》，标题中的“樱林花主”是本文作者的网名，当时正是诗词在网上热闹崛起，而本文作者喜弄笙箫，爱古曲，因清代《碎金词谱》收有不少词牌的工尺谱，便找了来翻唱诗友们的词作，一时也算是甚嚣网上。邹先生的此首《高阳台》记叙便是此番热闹。歌者音声未必美听，但这首作品作为写“听”的限制主题，从檀板敲起，到蕉石鸣泉，到鹤唳，到歌笙鼓乐丝弦，调动起了天上人间的音乐相关的音响，高下相因，丰满悠远，的是写“听”的佳品。录如下：
檀板轻敲，金喉细啭，飘来一曲迷情。宛若东风，枝头啼起春晴。还如蕉石鸣泉急，溅珠玑，击磬扬筝。又闻那，晚荻花飞，鹤唳沧溟。
聆中更入瑶池境，正蟠桃盛会，玉女歌笙。鼓乐丝弦，霓裳曼舞娉婷。果真天上神仙曲，问人间，何处堪听。忘归来，几度徘徊，梦里黄莺。
网海无边，星空无限。品读邹国荣先生的言情诗词，在呢喃絮语中悠然忆往。只可惜涵烟阁文学网站早已深埋在时光长河的不知哪一段中，却幸邹先生言情诗词甚多，文短不能备述，可以从此《邹国荣诗文选》中细细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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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周松文 邹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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