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达】
子夜的月光埋伏在山梁
截住去路
丛林有预谋地缄默
只留下溪涧倚门献笑
手帕拂动在裸露的香肩上
几只莹绿的眼
一倏而过
就让我死去罢
这多情的夜
千军万马只为请君入瓮
像我这般地寡情
鸿门宴
是最理想的对弈
二
没有门板的聊斋
草席孤伶伶地挂在门框上，喘气
如有哮喘病的美人
我已被来时的路折磨得筋疲力尽
哪有多余的爱怜与你温存，美人
倘若还有一口气
我要请席上的跳蚤出列
和四处横行的蚂蚁
跳华尔兹去
你温柔的呼吸
正是最美妙的乐队
请不要来打扰我的梦，仁慈的美人
我需要一块石样的睡眠
来平复
这颗流浪路上苟延残喘的心
而墙缝里
又是甚么野兽
绿莹莹的眼睛窥探着我
如此温情脉脉
把我最后的一件衣裳褪去
送给你做遮羞布
如果
这一年中最黑暗的夜不会拒绝
又没有
一个灵魂提出异议
我是
野兽的同谋
【三 不寐】
一整夜山鬼
都在溪边走来走去
我听见她的轻吟浅唱
时而傲慢眄睨时而温柔入骨
她的脚面爱抚过水波
月光亲吻她的脚踝
扣上莹绿的玉环
-----你要知道
-----一切爱情之印，无非成住坏空
她掬起一捧水
要洗去不满
却将月亮抱个满怀
仿佛捧起圣洁的婴孩
想像，我是这样地出生
因为羞耻而圣洁
走投无路的黑夜
只好规劝森林
奏起不知所措的交响乐
我听见山鬼哭了
呜呜咽咽
山石薜萝凉风
在人间
这哪一样不是桎梏
梦被夜扼住了咽喉
教这床榻上的人如何安睡
【四
在窗台，第一朵温柔的火焰
绽开，春水盈盈
次第波纹舒放，我爱你的眉眼
在这黑夜里是如此地温情
就让我愁眉不展的目光，锁住你游龙拖曳的一生
让这夜来作证
我这样懦弱的人，能说些甚么呢
在雪青衣里伤悴，暗红花色里绝望
这无边的黑
暗涌如潮
静寂
有人不能将息
只有这窗台守着一角固执的熹微
巨大的黑纱蛾扑进了轻焰
纱衣浴火，一瞬痛苦闪过眸子
照亮了火山地狱在莲花座上的涅磐
窗外注视的星子，伤心地垂下了眼
一切的火终将为凝冰
红色泪倒伏在雪青曙色里
默不做声
多情累此生
【五 栖塘雁】
比如说一种方式
代表凝滞不流的生活
那一定是池畔那双大雁最先洞悉
携带着双瞳中对视的你我
在芦苇深处舒展翎羽
它们当然不知
在不远的上游，有一个无聊的人
终朝独坐
溪涧激烈地爱抚巨石
打湿了它的温度，如此狼狈
有时爱情徒余形式
不免无聊
可两个无聊的人呢
天天注视着那对大雁
它们偎红依翠地睡着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带来
狠心的是天上的云罢
来去有根
却只在人间随手写流水账
留下芦苇深处的三两片羽毛
【六 S和L的十点钟咖啡】
八点入睡，三点起床
生火，看书，谈话
呵欠清醒，思考模糊
那又有甚么关系呢
火苗长久地倾听，偶尔兴至
也弄些声响
最熟悉的了解是在细节
一个沿袭的规矩
缔结了爱和习惯的属性
在十点，溪畔，两个人，一杯咖啡
三十年的太阳落在他的眼里
而他在她的心上
流水是一个掮客
带走了春梦，留下秋账
用一辈子相守来偿还
这样相似的场景我曾经看过
而如今看是如此地不同
【七 枯坐】
在崖头枯坐终日
无所思
怕见
天上的云
城里人觉得我很深沉
只有她
知道我是一个
白痴
这样的了解让我骨头颤栗
我只好爱她
我把她当作情人
她却当了爱情的逃兵
我用笛声诉说相思
却唤不回她的去影
只在山峰间空荡荡地回响成风
游来游去
【八 勤劳的女子】
如果可能
千万拒绝倾听女子的唠叨
前一分钟她在你面前
数落先生
后一分钟她会在他面前
数落你
过于勤劳是一种伤害
偶尔背叛生活或许有益
尴尬的人坐着拈花微笑
耳朵借给了窗外的风
【山居九 崖坐】
云为我衣，水为我裳
除却这身皮囊
山都穷了
此时我无所依
偌大世界请给我个皈依的去处
【十 涉渡】
是昨夜的风泊憩在渡口
桨声忍着不说话
握住柳条不放
执子之手，与子偕归
人间至情的想像，到了心口
便揉成了劫灰
杜鹃不肯啼，鷓鹄不肯飞
枕着东去的水流
有人
抱着酒壶睡着了
【十一
稳坐
打算暮色四合回廊时
突围
十指破风
广陵散湮没了一个人的一生
天地只剩下了苍茫
这样的故事无法猜读
落日只好打翻了酒
抱着山峰隐泣
这张琴我横于膝上很久
要一直弹奏到无人的结局
而明月归来时我已归去
那时彩云也收了翼
我不说话的时候你要小心
一根离弦足以直指整个山谷
穿堂风从腋下走出去
到了崖头不得回身
【十二
当然要借一口酒
我的琴弦才能生起烈焰
穷途的牛车撞上一堆蓬草
车辙碾过荒凉
请看我
如何平伏江山
骥尾扫到三徽
春水敛了眉
我的多情
在岁月里是一个错误
仓促地不肯转身
而马蹄声回响在火山口
风化成黑夜的传奇
这茫茫大野的杀机
是我的微醺
【十三 对月】
暗问你凭甚么占据我的床头
在夜里逡巡不去
梦的疆场不闻马蹄声归来
我的伤心是一堆清冷的骸骨
如果看不见春波碧草
就让我的白头照亮这黑夜
除了放浪形骸
还有甚么足以诉说我的相思
廊下的马灯倦了
窗台的烛台也睡去
这世上独余一个人披衣散发
如行脚僧穿行在岁月的苦难中
不肯扣响家的门环
【十四】
夜里适宜久坐
整个世界都在让路
而生活呢
千山万水地跋涉
到了岁月某处
它徐徐地亮起了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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