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记忆】你家的碗，还会在碗底刻字吗？

司马狂/文

好些年前，就一直惦记着写一写老家的碗。倒不是说，徽州有何了不起的瓷器。只是因为，在我脑海里，一直有一幅母亲拿着小凿子，在新买来的碗上轻轻刻着字的画面。为了完整呈现，这刻字的碗，一直拜托老家的摄影师们得闲能拍上几张，村里办酒席时候，借碗、洗碗的照片，奈何一直未能得偿夙愿。这念头滋生得久了，恐是很难抑制住的，于是只能在没有多少配图的情况下，把此文写出来了。

其实，徽州本地，没有什么好的瓷器厂，家里所用的碗和盘子，都是商店里买来的。现在，也是如此，未曾有变。但缘何，如今乡人家里新购置的碗，却不会再费神去刻字了呢？这是因为，以前徽州乡野办红白喜事，自家的碗铁定是不够的，得问四邻去借碗来用。而所借之碗，数量颇多，也非一家就能搞定。大家买的碗，仅从外观上，又很难辨别分别归属谁家。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在自家的碗底，刻上自己的标识，用来区别。而这标识，最常用的便是主人家名字里的一个字。

那时候，谁家有红白之事，周边邻居家的男性，去帮忙的话，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借桌椅板凳和借碗。通常邻居家会把置于扁篓里的碗直接借出去，这些碗平日里也基本上没有用过，落满了灰尘。细致一点的人家，还会点下数目，待到归还的时候，也需重新过一遍数，这样双方各自安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老家操办婚丧嫁娶，大多去了酒店。即使不去酒店的，在家里办酒席，要么是直接承包给专门接这个活的人，要么是直接租上全部一应所需的物件。不论是哪种，再也不需要辛辛苦苦去借碗了。既然没有了相互借用的需求，这碗底哪里还需要刻字呢？

外甥女刚识字不久的时候，有一日，端着碗吃饭，蓦然发现碗底有个“女”字，很是惊讶。追问母亲，这个碗为什么分男女的呢？母亲被问得很是诧异，待回过味来的时候，笑得前俯后仰。其实，那碗是从园艺场老家带上县城的，碗底的“女”字，是母亲选了自己名字中笔画最少的那个字，刻上去的。外甥女看着外婆这么笑，愈发觉得奇怪了。于是，我们试图给她讲清楚，为什么碗底会有个“女”字。然而，她完全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我们解释得再详细，于她而言，也是一种类似天方夜谭的传奇故事。新时代的孩童，哪怕他户籍写着徽州，对于碗底的字，也是没有任何感触的。

我记忆里，新碗买回家后，母亲就会取出家里的锤子和小凿子，慢慢地刻着字。锤子和凿子碰撞，发生“笃笃”的响声，清脆而又悠远。一声响后，碗底便落下一道笔画。这才是以碗为纸，以锤为笔，以凿为墨，纵情勾勒出徽州人的印记。这样的碗，盛上米饭，装上菜肴，似乎连这些食物都有了名姓，有了归属。驼饭碗的时候，跑再远，落下的碗，也能知晓是谁家的。只是如今，再去哪里找寻那些碗底有字的碗呢？

有次去金竹岭，村中早已是人去楼空。慢慢走进一栋荒弃了的宅子里，各式垃圾遍地可见。却有一只完整无缺的碗，遗落在灶台上。拾起来，见碗中布满尘埃，早已没有碗的本色。碗底那个字，却依旧清晰无比，未曾褪去。不知道，这个碗是否是想挣脱荒废的空间，兀自向来访者述说着自己往昔的荣光。更不知道，房子的主人，会否有一日，重回旧宅，再度寻到这个碗。只是那时候，再也想不起来，碗底刻字的人，当年的青春模样。

你家的碗，还会在碗底刻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