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流感季,对我这样一个资深鼻炎患者来说都如临大敌。尽管采取各种措施严防死守,但寒冬的感冒就像海岛上的台风,迟早要登陆。我在想是否需要画个感冒发病原因的动态路径观测图,对引发感冒的种种原因做个统计和筛查,才能更好的回避和预防?类似分析一支股票十年来的涨幅曲线一样。
可这几年,气候越来越喜怒无常难于预测,股市也一蹶不振没有规律可循,感冒的突袭也根本不跟你讲规矩讲套路:去年感冒是一场午觉起来,打个喷嚏就感冒了;而前年是因为太忙没机会午休,感冒病毒在某个疲惫的下午趁虚而入;还有更多的起因根本摸不着来龙去脉:可能是吃爆米花上火,也许是跑步出汗着了凉,天干气躁,温度骤降,一举一动都可能招来强敌……先是嗓子疼,继而炎症从嗓子蔓延到鼻腔,就像火和烟顺着烟囱烧了上去,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鼻翼就肿起来,而鼻腔的拥堵比交通拥堵还麻烦,交通到半夜就缓解了,而鼻炎最害怕晚上,堵得睡不着觉,好容易睡着,中途又被活活憋醒,由不得令人沮丧到怀疑人生。很羡慕那些感冒都感得好单纯的人——吃几片感冒灵,蒙头睡几觉就痊愈了,他们上辈子可能是拯救了什么星系,而我上辈子一定是搞破坏那个人。
生病会使人变得感性,对自己平时满意的一切都产生怀疑:独身时会觉得是不是结个婚比较好,就不至于垂死病中惊坐起却四顾无人倍感凄凉了。可结了婚又会抱怨,难道不是因家庭成员增加导致几何级增量的家务累病的?此刻能做的,就剩下台风来袭后的各种补救和挣扎,使得恶劣天气不十分影响生产生活。于是借口生病,不拖地,不见客户,不背单词,不看烧脑的书和剧,不再为管理身材做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了,理直气壮地看脑残剧,和平时有意回避的汤、躺、烫亲密接触,想怎么虚度就怎么虚度年华而没了负罪感。
只有生病时才能发现,人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虽然我们能像品评物品样用目光随意丈量、观察别人,却谁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后脑勺、后背,也不可能随时观测自己的面部表情,它们都暴露在别人面前,完全无法防备和控制。身体表面如此,内部更甚:不借助X光、B超、内窥镜,看不到体内的情况,我这次去看病,才发现不是鼻炎,而是鼻中隔偏区引发的鼻塞,就像塞车不是车流爆炸,而是道路本身设计的问题。平时以为身体是世界上最贴近自我、最亲密无间的东西,但是我们对自己身体结构上的偏差,以及里面的零碎变化一无所知,甚至对心中油然而生的欲望和情感都无从掌握。与自我和他人相比,身体反而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就连每年冬天抵御不知何时来袭的感冒,也像被动地等待一顿迟早会来的暴打。通过潜伏在感冒里的身体现象学,才发现自我与身体的距离远得超乎想象。难怪尼采说“离每个人最远的,就是他自己”。
安云的水彩画
当这个城市停下来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安静,你不用竖起耳朵都会有太多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众生喧哗的声音,让我想起阿猫曾经说过的话:“实在难以想像,多年来和L姐结婚的那个人是怎样幸存下来的?L姐数十年如一日的在办公室念妈妈经,她的小孩长了几颗牙、早上喂他吃了什么,中午喂吃了什么,晚上准备喂他吃什么……现在说的是她孙子,长了几颗牙、早上喂他吃了什么,中午喂吃了什么,晚上准备喂他吃什么……”L一开始碎碎念,大家就找借口纷纷逃离现场。只有可怜的阿猫逃无可逃,因为她的办公桌在L姐对面。令我想起我那10岁的外甥,家里来了个5岁的小客人,他虽然感到无聊,可是不得不陪着人家玩,事后,我同情他说:委屈你了。他说:也没啥,我就是把智商降低5岁,玩完了再恢复。
我小外甥的方法,用美国存在主义心理学之父罗洛.梅的观点,叫建设性的精神分裂,比如超市收银员,成百上千遍地听《江南style》而不发疯,天天在高峰期被堵在路上的司机竟然没犯路怒症,每天拧10个小时螺丝的工人没有满大街追着大胸女人拧人家衣服上的纽扣……从事这些职业的威胁是“既要面对丧失了个性的世界,同时又拒绝被它剥夺个性”。换句话说,为了振作精神做自己的事而不被干扰不被同化,人格要学会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就像阿猫,十分担心L姐内存太低,朝夕相处影响了自己智商咋办?于是,打消了想割双眼皮的愿望,说:眼睛小些也不是没好处哈,打瞌睡时桌对面人不大容易发现。如果发现了呢?L姐会无微不至的打听:“阿猫你今天咋不精神?昨晚和谁干啥去了?”阿猫心里说:“我怎么能精神?网上不是说吗?只有得了精神病,才发现自己精神了。”
作者肖遥:专栏作家,出版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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