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父亲母亲
●其实我只是为了在梦中与你相见
母亲，你走的时候
是在1990年正月的一个雪天
纷飞的大雪啊像暗转的经幡
乌鸦的叫声往往和某种谶语联系在一起
这多像是某种暗示，老家院子里的那棵香椿树
突然一夜间折断了许多枝头，大朵的雪
扑簌簌落了一地，像突然冒出来的小小的白白的坟丘
母亲，这么多年，每当想你的时候
我就使劲地盼望着下雪，我知道
哪些小小的白色的坟丘里
根本埋藏不下你坚硬了一生的白骨
这样的背景其实只是为我提供了一个想你的通道
想着想着就枕着大雪入睡了
梦着你拾起来的绣花针绣枕头
梦着你一路飞奔地撵火车，进深山找月亮
托梦说月亮里有我写下的诗稿
你总想念给我听就是找不见我去哪了
母亲，尽管你不识字而我宁愿相信
那梦境是真的，穿山甲穿过了山就可以找到您了
可是母亲，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你总背对着我不说一句话
空留给我一个清瘦而矮小的背影
母亲，每当想你的时候我就使劲想你
我用25年的时光来想你
睡前我拼命将自己的脑袋想大了
想你的信息一定被宇宙微调后放大了
虽然隔着阴阳，母子相互思念的信息却一定感动了上苍
要不母亲，我真的就梦见了你
梦见了你我酸楚楚地喊你
可你背对着我就是不说话，我想跑跑过去抱住你
可是你一溜烟地又不知跑到了哪个山头
母亲，别再和我做游戏了，不就看一眼吗
不就说说话吗？不就是我耽于想你的梦中不愿意醒来
怕我告诉你我已经成家了立业了
您从没有见过的孙女都十六岁了
她就要中考了，而面对一道《妈妈的眼睛》或《奶奶的眼睛》作文题
她愿意往最慈祥的深处写，却往往束手无策
母亲，就像我想你的时候我也真的束手无策
我使劲想你只有把脑袋想大了才能够在梦中与你相见
●过往是握不住的
过往是握不住的，母亲
这就像我极力打捞上来的水，我空有竹篮子的欢喜与惆怅
记忆是握不住的。如想你时的心跳加速
再加速，时光的“高速路”上
母亲，我握住了秋风中的叶子
却握不住时光里漏下的飒飒的声响
我还来不及想你
眼帘里的泪水，就化作远去的河流了
而落日凄美，我还来不及转身
河流就拐了个弯
和你一起消失了
虽然那时，你看不见的稻穗在扬花
虽然那时，你看不见的大豆在摇铃
●母亲，当您走了
母亲，当您走了
养成了我多年的坏习惯也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下来
那些娇嗔。懒散。邋遢。迟疑。那些怪罪。埋怨。诘责。甚至是叛逆
哦，母亲，它们就像被秋风打败了的叶子，蜷缩在墙角一隅
多像一只失去了母爱的小猫咪，就像我失去了你
哦，母亲。三十四岁您生下了我，同时也栽下了院子里那棵香椿树
您打下比方，尽管您不识字：那棵香椿树的丫，就是我的豌豆子
豌豆子一天天长大，香椿树一天天长高
母亲，您却一天天变老，变矮，郁结的老树皮
何时成了您腹中的顽疾，母亲，您没在意
您在意的是我的书本，在意的是南山沟里的那二亩棉花地
该掐顶丫了，该结桃子了，该施肥了，该浇灌了
穿上虎头鞋，穿上小花袄，钻进棉被窝儿
哦，母亲，我一日日闻着棉花里的暖，却看见您的衣衫总是那么的薄单
您说，省下钱钱，好攻我的豌豆子读书书，识字字
等你将来出息了，好给母亲讲一箩筐的好故事
哦，母亲您涮洗，您择菜，您打猪草
您嫌弃我数学只考了60分，竟然不慎把油瓶子打翻
您不知道孟母，却知道孔圣人，您把困顿了一生的希望
全部压在了豌豆子这块宝上，哦，母亲，我悔恨，我自责
我奋发，我图强。当我于628分的成绩提上了全县的金榜
哦，母亲，您去那儿了？二十年后的女儿问我：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奶抱着
我奶奶去那里了？
哦，母亲，当您走了。作为您手心里的豌豆子
我做不了您一世的宝，也要做您坟墓头顶的那颗最明最亮的星
地下的母亲，您看见了吗？今夜，我微暗着
我是在用您使用过的煤油灯，在用平凡的语言记录您一生的美德
是的，借着这微弱的煤油灯
我还会为您讲述二十年后的世界：天空是那么的蓝，草原是那么的广
您不争气的儿子，还要培养出更多像他那样的豌豆子……
●写写我的母亲
她娇弱的身子为什么形同一朵苦菜花？
只为碗里的日子多一些耐品尝的细盐巴
洋槐花一开她就仰视，身躯先垂直于大地
踮起的脚尖却像蹩脚的芭蕾：她够不着它
一年一度的青布衫变成了黄布衫
长发盘成了草垛的发髻，她低矮的榆树样的身子呀
秋风追杀过大地之后一样用宿命的绳索来捆绑她
她不藏，也不躲，像一束稻草刚刚煨着的灶火
她要把炊烟升起来，升的高一些，再高一些
如果贴熟了的饼子不慎溜进了热水的锅里
她定要陪更多的柴禾到灶火里走一遭
只等灰烬一出炉，她就陪它们一起回老家说说话
如今，枕着灶灰的母亲也在枕着一地的庄稼
像守候着她生前喜爱的吃咸菜疙瘩
只隔着三尺的沉默
中间是散了魂魄的萱草花
隐约里听见母亲一再的唠叨：
龙安坡的棉花长势怎么啦？
该打掐了吧，该疏花了？
我床头的君子兰，及时浇水了吗？
●写给父亲
1
时光的刺刀生锈，它刺不穿
我用二十三年的思念所垒砌的厚墙
父亲，想你墓地的四周，早已艾草遍地了
你的前世就是一根粉笔
磨掉多少粉尘
才能唤起我对三尺讲台的敬重
多少个煤油灯下的夜晚
你在修改学生作文里的病句
却修改不了女儿们执手荷锄的命运
常常想起你深夜里的咳嗽
我多想变成你喉咙里的那口痰，替你吐出来啊
吐成一滴血
它落在试卷上，变成您一生对我的眉批
2
脑中风之后，你趔趄的身子
就像倾斜的四梁八柱
可你坚持着就是不倒
坚持备课，上课
坚持放学后到地里侍弄庄稼
黄昏回家的时候，还坚持割上一篓子兔草
父亲，那一天，当你倒在讲台的时候
我知道
你一头拉着学生，一头拉着家庭的缰绳
终于松脱了
你这头不知疲倦的老马啊
即使倒下了，还要挣扎着爬起来
父亲，我懂得你最后的眼神——
您舍不得犁铧，舍不得一生的讲台
3
父亲，告诉你
如今我做了你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继续抒写唐诗宋词
在你站立过的地方，我把它当成了秦砖汉瓦
我把三尺延伸到了六尺
父亲，前三尺依旧是你的
那里有你走动的足迹，那里有看不见的台阶
我每日都要攀爬过你的这一亩三分地
才敢把乡音说成普通话
才敢把后三尺说成是我的领域：辽阔无疆的领域
先是：写字声，朗诵声，算珠声，键盘声
最后才是抵达你墓地的 鼓掌声
父亲你听一听：这“隔着三尺黄土”的声音
该是多么地亲切，就像钢笔划破纸张的声音
●活着时，您是我的一座山
——写给父亲
活着时，你是我的一座山
有时，我坐在山峰上
看夕阳在你的烟蒂上
静静燃完最后的片段
那时，黑夜就来临了
我和你一样
学会在煤油灯中度过如豆的岁月
沉默的是语言，静默的是泪水
如今，你跟一缕清风一样遍布山涧
我寻找你的影子
如流云漫过的山岗，一群群，一朵朵
划过山的一面、又一面
坐在时间的对面
我没能找到你没有墓碑的地面
只有你恍若隔世的脸
和一张发皲了的照片
父亲，莫要注视我
您一慈祥，我的泪水
就要流下来了
我还不配和你的影子说话
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学会像草根一样
卑微而虔诚地活着
像你生前那样，平和，不执着
像辘轳上的绳子，拧不断
永远深汲着井水，永远灌不满
我思念的水缸
◎父亲的背影
星星再多也驱赶不走黑暗
父亲，就像我驱赶不走你的背影
大山的轮廓一样，
挡住了四处逃窜的风雨
却挡不住，我翻山越岭的目光
流云一朵朵，一朵朵在移动
我的目光一路逡巡着
从不敢在哪个山头歇一歇
这一歇，就望见了你
荒草萋萋的背影
携着我中年的疲惫和不堪
刹那间遁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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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介绍
duersi
赵鹏飞，男。网名：飞翔的夏天。70后生。河北井陉人，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井陉县作协副主席。从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主攻现代诗歌、诗歌评论及散文的创作。先后在《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中国诗歌》、《满族文学》、《作家天地》、《文学教育》、《文萃》等数十家专业性文学刊物发表诗歌、诗评、散文作品300多篇。出版诗集《诗歌的白马》、《安放》两部。诗歌、散文作品先后收录进《河北诗选（1978-2011)》、《当代汉语诗歌典藏》、《爱情宣言——情诗精典》、《行走》等选本。2009年参加河北省第二届青年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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