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气暖和了，疫情也没了。彼此陪着好好说说话。我们都是越大越老越发珍惜起来的人了。
胖妈电话我：你大姑中风住院了。我愕然，随后是懊恼。
过年那阵子，我掂记起大姑来，之前是没有过的。我想着要过年了给她点钱，让她孙子转给她。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天，但我没做。
我六七年没回老家了（生病之后），之前也没怎么回。
老家有风俗，嫁出去的女儿就不往来了。我叔家的姐嫁人后我没见过，二十几年了；我大姑的女儿嫁人后也三十几年没见过了。现在就是见着了，也是相见不相识了。
老家现在的风俗可能变了，毕竟有了独生子女的一代。不像我爷爷奶奶那代人，生了七八个子女，再开枝散叶，家族庞大了起来，走不过来了。
“老家”慢慢地就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梦。陈旧、模糊、深刻、近在咫尺。
慢慢地我也有了岁数，自觉不自觉的总想回去看看。去看看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去看看小时候的那片竹林，去看看那些老去的长辈们，听他们唤我一声乳名。
这个念头慢慢地成了执念。听闻老家有事，我就要回去，不管风俗了。
大姑长得水灵，黑眸子里全是光，说起话来总是笑盈盈的，酒窝深深浅浅。大姑真是好看。
我是大姑接生的，是她用剪子剪了脐带的。应是这个原因，我与大姑更亲近些。大姑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那时她家住东头，我家住西头。
我记得小时候妈给我烫了一头小卷发，我奔着跑着要给大姑看。大姑见了我笑着说：“哎呀！怎么就成了小卷毛了，这么好看， 这么好玩呢。”一个劲地笑，一个劲地说，充满喜爱。我就觉得自己是好看的，好玩的。
小时候我爱乱画，大姑见了就很惊奇：“哎呀！怎么这么会画画啊，将来可是要当个大画家了。”我心里可美了。
其实小孩子是不懂大人的。以为大人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直到我长大成人，直到我爸去世，我才知道大姑是苦的。
大姑处理完我爸去世的事，我送她回去，在车里大姑跟我讲了她的身世。她是被我爷爷奶奶送掉的一个女儿。我惊愕。她说为什么被送掉的是她？虽然养父母对她很好，但毕竟她是我爷爷奶奶的第二个孩子。因为是被送掉了，之后就受了很多的委屈。而她总是不在人前哭，只在人后抹眼泪。我一边开车，一边泪眼模糊。
听闻大姑中风，我懊恼又着急。说是年初七大姑开始头昏，年初八进了重症监护，昨天出了院。前后半个月的样子。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带着胖妈和老弟去看她。这么多年没回去了，竟要用导航了。到了推门过去，一屋子的人，都是长辈，顿觉亲切。大姑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
我凑上前去看她，她见到我的那一瞬，泪就涌出来了，我瞬间泪如泉涌止不住。慌忙抽来纸巾给她擦眼泪，也给自己擦。一边擦一边跟她说：“别怕，都会好的。”
大姑一边点头一边哭，我又是一阵止不住。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我的脸，仔仔细细地摸我的脸。这抚摸里有确认，有欣喜，有安慰，还有着不可言说……
一屋子的人不言语。
菩萨保佑！大姑只是小中风，意识清晰，四肢能动，只是右脚有点木。能下床行走。我不由得破涕而笑：“真没什么事，躺几天就好了。”大姑又认真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目光始终没离开我。
随后，一屋子人聊开了，二姑给我们端上来”待帝茶，清茶“。老家有喝三茶（待帝茶、熏豆茶、清茶）的习俗。逢年过年去别人家都要用这三茶待人，这三茶一喝也就饱了。小时候更想吃别人果盘的果子，倒不很想喝这三茶。如今就觉得好吃好喝。
我喝着茶看着长辈们，心里是暖的，踏实的。我看着二姑，在她脸上找我爸的样子，看着大姨，想着我的两个哥。其他的老人不认得了，但就觉得亲切。
我小时候是跟着老人长大的，小时候我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奶奶跟着她的一帮老姐妹们去田头干活都带着我，那些老人都是一头银发的大嗓门。
我哥匆匆回来了，见了我说了句：“你客气得来。”然后就扎进厨房，用老灶头，煤气灶，四个锅同时烧菜做饭，厨房里热气腾腾。不大的功夫满满一桌子菜。老灶头用干柴烧得一锅白米饭，有锅巴。哥说：你少吃点饭，一会儿吃点锅巴。饭后，哥真给我铲了一大块锅巴，真香。只是我的牙齿不行了，用不上力了。
临走时，我跟大姑说：等你好些了，我来接你到我妈家玩。大姑点着头说：好。像个听话的孩子。
那时天气暖和了，疫情也没了。彼此陪着好好说说话。我们都是些越大越老越发珍惜起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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