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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谋大饭店(上)》——故乡纪事040

都说当年张大帅在天木站的大馆子吃过饭,可是我遍查史料,没有查到这方面的记载。不过这也不算空穴来风,天木站距离张大帅驻扎的城市很近。就算是眼下,穿过天木站的柏油公路下边,最早印着的也是大帅骑兵的马蹄印。

这个说法的另一个印证就是,这条修建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的公路,每隔一、二里地就有一个急转弯,拐得莫名其妙,两边高大树木遮挡着视线,弄得后来需要设立很多提示牌,还会经常出交通事故。问起老年人,他们就会说,这是为大帅的骑兵躲子弹的设计。

不知真假。

等我长到已经可以趴在窗玻璃上向里面窥望的时候,大馆子已经是一家国营饭店了。进去吃饭的人不仅要有钱,还需要粮票。所以它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从来没有坐满过人,但是也从来不缺人。偶尔来外调的,到了中午就会在一张大桌子边上坐下来,来一盘溜肥肠或炒一个尖椒干豆腐,手里抓一个馒头,盘里备一个馒头,一共四两,外加一个鸡蛋甩秀汤,就可以满头大汗、挺直腰杆从大馆子的两根大红柱子中间昂扬出去了。

那会儿粮票虽然很是紧张,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弄到,用钱换也可以,或者有亲戚想办法也可以。比如胡长卿的女儿在县城里工作,她就会经常给家里送一些粮票,买点油条、果子什么的。可是从不见胡家人去大馆子,因为胡长卿有一个最可爱的小弟弟小六子命丧在那里。

那件事我的爷爷也有一些责任,但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胡长卿的这个小弟弟是个小馋货,又正聪明伶俐着,我爷爷和胡大干的谈话被他躲在柜子下偷听去了,还是一知半解的理解,结果为着想吃一口烧膀蹄,被流弹击中额头。

那时大馆子有一个很气派的名字,叫做“天木大饭店”。

铁路通车那年,四面八方的人就开始往胡家屯汇集做买卖,后来人们商量好,每个月的369日作为法定集市。这天一到,人们就牵着牛、赶着猪、扛着面袋、拎着大葱、架着绳铧犁套来了。起初人们在距离天木站半里地的一片空地上交易,后来规模越来越大,逐渐向北门里方向延伸。

天木大饭店就成了十字路口处最黄金的所在。

大馆子和茶馆都是那个时候建成的,茶馆里卖热水卖茶,唱唱单弦、说说蒙古书,但大馆子更有名气。

那时候,就是后来的县城也不算太大,一度天木的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加起来比县城还多,这只是其一。

最关键的是天木无论从铁路、公路、河路方面看都是交通枢纽,一度有军队驻扎,是个关键的战略要地。在天木站的北边,有山有林的地方,“一撮毛”则居高临下,带着百十号兄弟俯瞰着胡家屯林立的粮仓和集市上琳琅的物品。

一撮毛因为下巴右侧长着长长的一绺胡子而得名,他曾是胡家屯胡大干一辈们最早的威胁。后来,一撮毛的压寨夫人“小痦子”认胡大干做了干爹,他们就客客气气地走起亲戚来。

有的年头冬天北边出现雪灾,一撮毛他们缺粮了,就会来亲戚家借点粮食过冬;作为礼尚往来,胡家屯的人如果受到外人欺负的时候,胡大干只要拿出一撮毛送给他的马刀随便亮一下,比如砍断一棵草,那些人就会识相地退去。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土匪来胡家屯惹事儿了。

偶尔逢年过节,一撮毛还会带着几个亲信和小痦子来给“老丈人”拜年送礼,老丈人会在“天木大饭店”回请他们。有几年风声紧,一撮毛要想来天木站打牙祭就得化装成外地老客。其实胡家屯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但是没人去告诉那些外来的人。

我小的时候在胡长卿家见过“小痦子”的照片,长得很妩媚,眉心有一颗美人痣。小鼻子小眼儿的,一点也不凶。胡长卿曾经给我们讲过小痦子的来历。她在早是一个弃婴,被年轻的一撮毛捡来后寄养在山下的一户人家里,那户人家是一撮毛的眼线。

随着一撮毛由单枪匹马发展到队伍壮大,小痦子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在究竟是以父女相待还是夫妻相处的问题上,一撮毛也很是一番内心挣扎。弟兄们鼓励他娶了小痦子,他觉得自己有恩于她,这样有霸占的嫌疑。直至有一天,小痦子带了两个人直接把胡大干绑上山来,一撮毛才相信小痦子是真的爱上了他。

小痦子绑胡大干是要给一撮毛找一个有身份的岳父,胡大干在土匪窝里接受了小痦子的拜干爹仪式。后来胡大干说,捡了一个姑娘,保了一方平安,值!

由于一开始就有富商大贾和达官贵人的光顾,天木大饭店建筑时就设置了五六个包厢,胡长卿的小弟弟就是死在其中最大一个包厢门口。

被改名“大馆子”以后,大门口的两根圆木红柱还在,只是有点像放久的猪血色了。柱子上的红漆斑驳,在东侧的柱体上我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有一个洞,人们说那是子弹孔。只是子弹早被人取走了,那里面被人塞进一个木楔子。

几经风雨,“天木大饭店”的最早创办人和他们的后人们目前都无处寻觅了,也许他们改名换姓去了别的地方,也许在去别的地方的路上就直接去了地府。总之,到我少年的时候,老人们也只能回忆起它当时的八大碗炖菜和著名的烧膀蹄了。

如果说胡长卿的弟弟小六子是胡家的隐痛,那“小痦子”就是他家的明疤。小痦子后来还是间接死在赵二的手上,但是胡家从来没有怪过我们家族。

在小六子出事之前,我爷爷也算通过几年的努力,刚刚在天木站扎下根儿。他以超凡的屠技深受十里八村的欢迎,不管是牧民还是种地的,少不了杀猪宰牛,杀狗屠驴,就少不了我爷爷。一个挨饿逃荒出来的家庭,当时已经能够隔三差五有顿羊杂碎或者猪下水吃。我奶奶已经很满足了,可我爷爷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一天天长高,他还是想弄一些地给他们种。

但那时东边的土地显然都有了主,他开始打西边一片荒地的主意。

不料日本的“开拓团”来了,也相中了那片荒地。愁眉不展之际,我爷爷想到了胡大干,他想让胡大干出面与日本人商量一下换个地方。因为我爷爷听说日本人也有求于胡大干,那会儿日本人想在天木站建一所学校,鉴于胡大干在天木的影响力,动员他出面做校董。

据说他们已经接触了一次,胡大干婉言拒绝了。

日本人都是犟种,管教育的人与胡大干说不通,就派来在县城里的特务机关长三本一毛。山本是个在好几派的黑名单上都挂了号的特务,据说是土肥原贤二得意的门生,日语、俄语、蒙语、汉语、朝鲜语样样精通。

随着集市的日益兴盛,我爷爷也有了兼职,就是替人张罗收牛皮。由于屠夫是第一个知道谁家要杀牛的,能够接触到最直接的卖家,所以老客们都给我爷爷送点旱烟啥的讨好他。

那天因为土地的问题,我爷爷收拾干净了一副猪头,用麻绳穿上猪腮帮子,换上体面的衣服,准备去胡大干家拜访。

一出门,老客打扮的赵二从大门进来了。

要不是赵二张口就叫“姑父”,我爷爷已经认不出这个中年男子是赵二了。早在昌黎老家出来的时候,赵二就已经离家出走十来年没见面也没消息。而跟在身后的我奶奶却能一眼认出来他,因为赵二的父亲是我奶奶的亲哥哥,赵二从小是在当姑娘的我奶奶照顾下长大的。

猪头又被我爷爷挂在房梁上,我奶奶已经去抱柴火准备烧火做饭,其实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那天晚上的火烧云跟血一样红。”每每回忆起那个傍晚,我奶奶总要来这么一句。

我奶奶把辣椒炒牛肺、酸菜炒粉条端上来后就退出去了,去给他爷俩儿包饺子。一直以来,受山东河北风气的影响,胡家屯的人家里来了客人,女人是不上桌的。就算是长辈,也最多接受一杯敬酒之后又去忙其他的事了。

一壶酒烫热,我爷爷和赵二就循序渐进起来了。

     “姑父,多年不见,侄儿先敬你一杯。赵二恭敬着。

     我爷爷盯着他不端杯。

喝可以,趁着这尿水没进肚,你老老实实给我说说这十几年你在哪儿?都干了些什么?你小子从小就不安分。

我爷爷还不是他姑父的时候就认识赵二了。

     “姑父,先喝了,我一定竹筒倒豆子,一颗不留。

 我爷爷感到赵二有一种压力压过来,迟疑着端起杯子。

   “姑父,一会儿你和我姑姑还有弟弟妹妹们都交代一下,就说我是来收牛皮的,别说咱们是亲戚。”赵二喝了半杯先想起这件事儿来。

“什么意思?”我爷爷有点不高兴,误以为赵二富贵了不想认亲。

“你就别问了,反正对你和姑姑好。”赵二煞有介事。

我爷爷啪地撂下酒杯,我奶奶手里拿着一颗没包完的饺子踢门进来。

“这是咋了?二子啊!咋一来就气你姑父呢?”

“你先出去,我和二子要好好唠唠,不叫你就别进来。”我爷爷把我奶奶轰出去了。

“你给我说,你到底在干啥?是一撮毛?”我爷爷往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

“他?一个勾结日本人的土匪,早晚我收拾他,让他死无全尸。”赵二把狗皮帽子垫在屁股下,显得高了一点。

“这么说你就不是给日本人办事了?是老毛子?”

“实话和你说吧,姑父,我这些年给政府办事儿,你听说过河北的大汉奸被炸上天的事儿吧?”

我爷爷摇摇头,赵二有点失望。

“你说的是哪个政府?”我爷爷问。

“还有哪个政府?你么这些人,简直是太愚昧……”赵二意识到说错了,闭上嘴。

“行!二子,麻溜地吃,麻溜地喝,我也不问了。你今晚在这儿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叫你姑姑给你烙几张大饼,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当没见过你。”我爷爷端起酒杯。

“那不行,俺这次要完成任务。”赵二急了。

“什么任务?”

“杀三本一毛。”

“那你跑我家来干什么?你不为你的姑父和弟弟妹妹们着想,你还不想想把你从小带大的姑姑?你想让我们全家掉脑袋?”我爷爷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姑父得帮我说服一个人中秋节去天木大饭店赴宴。”

“谁?”

“胡大干!”

我爷爷愣在那里。

“你想杀胡大干?”

“他已经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他是汉奸,又通匪,必须得杀。”

“你那个黑名单是灶坑灰画的吗?”

“我不明白姑父什么意思?”

“你们的政府就让你干这个?”

“姑父,干这个怎么了?”

接着,赵二如数家珍,将胡大干、一撮毛和小痦子、三本一毛交往的细节一一说出,甚至能说出三本一毛去胡家拜访胡大干的时候,他家的狗叫了几声。他越说越义愤填膺,说道激动处拍起桌子来。

 这一下子把我奶奶拍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白水羊头。

“扔出去,喂狗!”我爷爷看见羊头更怒了。

“好好的羊头干什么喂狗?”

“坏了!”

“这不是今天下午刚杀的羊吗?”

“那羊的良心坏了,头还能好?”我爷爷说双关语。

我奶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赵二把羊头肉接了过来。

“姑姑,你去照顾弟弟妹妹们吧,我们爷俩没事儿。”

我爷爷缓和了一点。

“一撮毛抢我们的时候你们的政府去哪儿了?”

赵二只顾吃羊头。

“县城被日本子占着,你们怎么不去打呀?”

赵二端起酒杯自斟自饮。

“没有胡大干,就没有天木站。”我爷爷说。

赵二终于放下杯子,用炕沿上的抹布擦了擦手。

“那姑父的意思是……?”

“不能伤害胡大干一根毫毛!”

赵二沉思良久,抬起头来。

“好吧,这次我听姑父的,回去我想个办法向上峰解释。但是姑父,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啥事儿?”

赵二打开他背来的包裹皮,从一堆衣服中间取出一台相机。

(未完待续)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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