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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寅|清代诗词评注(四)
7、方文(1612-1669)
字尔止,号嵞山,原名孔文,字尔识。明亡后更名一耒,别号淮西山人、明农、忍冬。江南桐城(今属安徽)人。明末诸生,与复社、几社中人交游,以气节自励。入清不仕,游食四方,以卖卜行医或塾课为生。其诗初学杜,多苍老之作;后专学白居易,颇长于叙事。老友纪映钟称其“坚老纯熟,冲口而道,如父老话桑麻,不离平实,却自精微”。早年与钱澄之齐名,后与方贞观、方世举并称“桐城三诗家”,著有《嵞山集》。
元旦书怀(庚寅)[1]
普天何处寄吾身,且向芜江暂隐沦[2]。卜肆尚能言孝弟,医方犹可立君臣[3]。春山采药休辞远,晩市垂帘不虑贫。元日感怀惟自咏,难寻屈子问庚寅[4]。 
[注释]
[1]选自黄山书社2010年版《方嵞山诗集》卷七,作于庚寅年,即顺治七年(1650)
[2]芜江:长江下游安徽芜湖一带。
[3]“医方”句: 中医用药常多味配伍成复方,故对症下药,讲究君臣佐使的原则。《黄帝内经》:“主病之为君,佐君之为臣,应臣之为使。”明何伯斋《医学管见》:“大抵药之治病,各有所主。主病者,君也;辅治者,臣也;与君相反而相助者,佐也;引经及引治病之药至于病所者,使也。”
[4]“难寻”句:屈原《离骚》:“惟庚寅吾以降。”
[鉴赏]
遗民身份的坚守出自对满清王朝的不认同,这种不认同不只是政治意义上的,更多地乃是文化上的。薙发和服饰的改变,对汉族士大夫来说不啻是华夏文明灭绝的前兆,等待他们的将是名教纲常的沦亡。方文这首《元旦书怀》隐隐流露的便是这种殷忧。《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文这里反用其意,说自己无处寄身,就宣告了普天之下已非王土,而自己亦非王臣,表明了自己的遗民立场。颔联述说国变以后,自己只能以医卜为生,这本来是很不堪的经历,但诗偏以一种庆幸的口吻说,借着占卜还能劝人孝弟,开个医方犹可温习一下君臣纲常,则感伤人伦纲常毁灭之意不言而喻。颈联分承,上句采药承上医方,下句“垂帘”承上卜肆,表达了甘于贫困、以遗民终老的决心。结联紧扣庚寅元日,联想到生于本日的屈原,不禁生发出世无同调的孤独和悲凉。屈原不愿苟活于浊世、自沉于汨罗的形象,在此成为不可企及的楷模,映衬出包括作者在内的明遗民意识中的一丝惭愧。
8、钱澄之(1612-1693)
原名秉镫,字幼光,后改名澄之,字饮光,号田间,又号西顽道人。桐城(今属安徽)人。明季诸生。崇祯初年,与方以智、孙临、方文等成立泽社。明亡后参与抗清活动,兵败后游历江浙。南明唐王时,授彰州府推官。桂王时授礼部仪制司主事。永历三年(1649)授翰林院庶吉士,次年授编修。入清后一度出家,后又还俗,以前朝遗老游于缙绅士大夫间。有《藏山阁集》、《田间诗集》、《田间文集》等。
留发生[1]
新城有书生,不肯薙发。囚之,令其自择,死与髠孰善[2]。诘朝请曰[3]:“宁死不愿髠。”遂斩之。
黎城城外痴男子[4],誓断此头发不毁。一夜囹圄千载心[5],明朝裹帻赴西市[6]。
[注释]
[1]选自黄山书社2004年版《藏山阁集》卷八。公元1644年,清军入关即颁发“薙发令”,攻占南京、江苏等地后,多尔衮再次颁布“薙发令”,规定全国官民,自布告十日之内,全要剃发。这便是史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薙发令。
[2]髠:剃去头发。
[3]诘朝:到了早上。
[4]黎城:春秋时为黎国,汉、晋时为潞城,隋改为黎城,今属山西长治市。
[5]囹圄:牢狱。《礼记·月令》:“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孔颖达疏:“囹,牢也;圄,止也,所以止出入。皆罪人所舍也”。
[6]裹帻:保持着原来裹头巾的发式。帻,古代男子包扎发髻的头巾
[鉴赏]
中国古代士人尊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的古训,以全发绾结为传统发式。清廷的薙发令对汉族士大夫来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变易发式的问题,它触及了伦理的边际、文明的底线。因此当薙发令颁布时,士大夫为免薙发之辱,纷纷逃入佛寺为僧,几为一时风气。本诗所写的黎城士人,则是一位宁愿“留发不留头”、不惜以身殉节的烈士。这类士人在当时只是少数,但在他们身上凝聚着民族和文化的气节。《留发生》的“生”字原指学生,但因字面上与生死之生双关,留发生就恰好意味着留发死,所以诗的首句称他为“痴男子”,用反语更加突出了留发生难得的志节。诗叙写的时点落在第三句,“一夜”和“千载”的巨大反差凸显了主人公从容赴死的决心,结句预想的“裹帻”动作从容而安详,昭示了民族文化不屈的尊严。通篇没有赞叹,没有哀惋,纯为平静的叙事,但留发生从容赴死的姿态分明映照出苟活的耻辱,作者羞愧和崇敬交集的复杂情感也自然地溢于言表,令读者为之动容。
9、顾炎武(1613-1682)
本名绛,字忠清,明亡后因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之风义,改名炎武,字宁人,号亭林,又署蒋山佣。江南昆山(今属江苏)人。明季诸生,以“博学于文,行己有耻”八字自励,毕生致力于经世致用之学。曾参加抗清义军,失败后漫游南北,曾十谒明陵。康熙十七年(1678),清廷开博学鸿词科,以死坚拒推荐。晚卒于山西曲沃。后世将他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清初三大儒。著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金石文字记》、《音学五书》、《亭林诗文集》等。
海上四首(选一)[1]
日入空山海气侵,秋光千里自登临。十年天地干戈老[2],四海苍生痛哭深。水涌神山来白鸟[3],云浮仙阙见黄金[4]。此中何处无人世,只恐难酬烈士心。
[注释]
[1]选自中华书局1983年版《顾亭林诗文集·亭林诗集》卷一。这是顾炎武集中著名的一组七言律诗,共四首,这里选的是第一首,是组诗的总纲,写深秋登高眺远所感所思。海上,沿海之地。
[2]干戈:两种长兵器,代指兵事、战乱。
[3]“水涌”句:疑指郑成功军自海口入长江之时。白鸟,传说海上仙山鸟兽俱白色。《史记·封禅书》载:“此三神山(方丈、蓬莱、瀛洲)者,其传在渤海中……诸神山及不死之药在焉。其物禽兽尽白,黄金银为宫阙。”
[4]黄金:见上注。疑指退于海上抗清的鲁王、福王旧部。
[鉴赏]
公元1644年,清军攻陷北京,崇祯帝自缢殉国,弘光帝绍统于南京,以光复明室自任,但覆水难收,恢复无望,继之而起的鲁王和福王一败再败,使天下奉明朝正朔、抱光复之望的人们信念日灰。此诗首联总写登临所在、节候,颔联叙述明亡十年自己虽在战乱中垂老,但黎民百姓眷怀故国的感情却未淡化。纵目远眺,海上云飞浪涌,白鸟回翔,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恍如浮现眼前,不禁让诗人想到退守海上的南明余部,即如郑成功据守台湾,也足以开辟一方疆土,自成一片天地。可是那种偏安苟且的生活,对于胸怀光复之志的诗人来说,又岂是他们所甘心的选择?诗由苍凉、旷远的景象开始,经中间低沉、凝重的情感浑涵,最后在惘惘不甘的悲慨情调中结束,通篇回旋着激荡人心的力量。
白下[1]
白下西风落叶侵,重来此地一登临。清笳皓月秋依垒,野烧寒星夜出林[2]。万古河山应有主,频年戈甲苦相寻[3]。从教一掬新亭泪[4],江水平添十丈深。
[注释]
[1]选自中华书局1983年版《顾亭林诗文集·亭林诗集》卷三。顺治十七年(1660),顾炎武登临古白石垒,有感而作。白下:即南京。
[2]野烧:即野火。
[3]“频年”句:清朝入北京定鼎之后,与南明之间仍战事不绝。或谓暗指张名振、张煌言、郑成功等频年入江,却未见成功。
[4]“从教”句:任凭双眼泪流不止。新亭泪,用《晋书·王导传》:“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顾流涕。”新亭,即劳劳亭。
[鉴赏]
明亡后顾炎武南北奔走,秘密联络抗清义士图谋复兴,来往南北两京,曾四谒明太祖孝陵,六谒崇祯帝思陵,以寄托坚持明朝正朔的决心。但随着清朝统治的渐趋稳定,复明的希望愈益渺茫,他的内心也愈益黯淡,并且对连绵不息的战争感到了一种厌倦。这首诗题作《白下》,并不是吟咏金陵,而只是像杜甫诗中取首二字为标题的作品一样,是无题可标的感兴之作。首联交代时令地点,一个“重”字包含了物是人非的无比感慨。颔联写眼前景物,寓今昔兴亡之感,苍凉凄清的色调同时也是作者心境的象征。颈联上句即杜甫《北征》“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之意,表达明祚不绝、王都必复的信念,下句哀叹连年战争不绝带来的社会动荡,一个“苦”字传达了抗清复明的决心和消弭战争的和平愿望之间的微妙的犹豫。结联的新亭泪向来用于表达亡国之悲,是个被诗家用滥的熟典,但这里接续“江水平添十丈深”一句,就注满振作有为的力量,平添一股昂然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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