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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帝王术
 / 子

支撑武则天由昭仪到皇后再到女皇,实现身份标签不断更新的主要因素就是高宗李治的人为推动以及武则天的个人经营,她的一生都在政治的深水区纵横捭阖,但最终还是败给局势、人心、历史惯性。

从感业寺的僧尼到后宫的昭仪,再到一国之母的皇后,这个阶段的武则天是被李治的皇权推动着逆水行舟迅速迭代的。因为,李治开局是处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外朝和以王皇后为首的内朝的十面埋伏中,他需要武则天这个角色替他从宫内打开局面,代表寒门与他并肩作战。

在这个阶段中,武则天虽然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整合后宫资源,但主演还是属于高宗李治。等于说,成为皇后,是武则天享受了李治打击外朝、打击关陇贵族、打击长孙外戚成功的红利

但此后武则天能够成为李治工作上的亲密战友、合法摄政的皇太后、武周王朝的女皇,却绝对是其一力经营的结果。

因为,经过此次对关陇集团的“用兵”,武则天在实战的过程中,其权力欲望已经彻底被唤醒。更重要的是,武则天发现,当年在太宗身边默默无闻十二年所学习到的经验完全可以用于她在高宗朝的生存发展。

什么叫知行合一,这就是。由此也可见,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武则天看似被太宗冷落了十二年,但实际上那才是武则天生命中最重要的十二年,她从太宗身上学到了太多应付大场面的技术和权谋。

武则天的第一步棋就是,在乾封元年(666)八月将哥哥武元爽和武元庆流放到岭南的烟瘴之地,最终导致二人忧郁而死。

大众对这件事的解读肯定是,武则天在用皇后的权力报当年的家庭私仇,但其实这是武则天打的非常重要的一张政治牌。因为,经过长孙无忌专权事件,高宗已经对外戚专权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武则天正是通过这件事向高宗表态,外戚专权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武家

因为,从660年开始,武则天已经开始替身体不好的高宗打理朝政,如果将武氏外戚留在比较敏感的位置上,李治肯定不敢放手将权力下放给武则天。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李治比谁都清楚女主加外戚对于皇权意味着什么。

所以,武则天其实是以牺牲掉两个哥哥的性命来换取高宗将皇权与她分享。这也是李治后来大胆放手让武则天经营庙堂,参与帝国治理的核心原因。因为,比起外朝的大臣,没有外戚支撑的老婆更让人放心嘛。

武则天一干就是二十四年,不仅积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更是通过任命各级官吏笼络了大量人脉,为自己进一步攫取权力积累了巨大势能。

在这个过程中,武则天还通过运作使李治放弃了性格比较强悍的太子李贤,改立性格比较懦弱能力较为欠缺的李显为太子。

很明显,武则天支持李显是为了将来好控制,而李治支持武则天又是因为,武则天已经成为他打击世族势力的一把刀,他不想失去这把刀。为了避免女主和将来的皇帝(李贤)可能产生的冲突,李治就索性放弃了李贤。他敢这样做的底气也是,武则天即使在李显即位之后以女主的身份摄政,但在缺乏外戚势力助阵的情况下也翻不起多么大的浪花,到时大唐的皇权还是儿子李显的,何况,她武则天比自己还大一岁呢。

由此可见,武则天在666年将两个哥哥流放的事做得是相当正确。

为什么李治在驾崩前敢以遗诏的方式给了武则天合法摄政的权力——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就是因为,他相信外戚专权的事不会发生在李显时代。

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武则天的寿命,低估了之后大唐朝局的波谲云诡。

武则天在立了自己心仪的储君之后又通过相王李旦的王府来提拔自己的人,比如佩戴北门学士标签的刘祎之就是典型。

可以说,在高宗驾崩的683年,武则天就已经完成了布局,可以完全将储君李显操弄于股掌,何况李治还给了她合法摄政的权力。

拿着这张牌以及她多年在帝国的布局,武则天就可以稳坐后宫指挥大唐的天下。

以太后的身份摄政是武则天向权力冲刺的开始

图源/剧照

当李显通过提拔韦氏外戚准备挑战太后的权威时,武则天又联合宰相裴炎废掉了李显,然后立相王李旦为皇帝。但这只是武则天女主干政剧本的第一步,因为外朝的宰相也通过废立之举一朝坐大,裴炎都将政事堂从门下省搬到了他的中书省,已经为成为权臣的路做好了铺垫。

女主和宰相狭路相逢,武则天将扬州的徐敬业起兵事件强行和裴炎发生链接,然后杀掉了裴炎,随后又是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被杀,完了又是背叛武则天的宰相刘祎之也被杀。

在以徐敬业为代表的地方反对派、以裴炎为代表的文官势力、以程务挺为代表的军人、以刘祎之为代表的北门学士被杀之后,帝国的政局已经基本被武则天所控制,用武则天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你们谁有裴炎的权势、程务挺的军事能力、徐敬业的将门影响力,不妨出来走两步?”

意思就是,这几个领域的人杰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就洗洗睡吧,好好干活。

但纯粹依靠个人威势依然不能长久地驾驭朝廷,武则天还必须尽快打造自己的基本盘,尤其是在连北门学士都背叛她的情况下。

对此,武则天的方案是,发展酷吏政治来打压世族和李唐宗室,完了再提拔一批新人来填补这些人的权力空白,打造自己的新班子。

同时,武则天还加快了科举的进度,以快速给庙堂换血的方式打造自己的基本盘。唐朝的科举就是在武则天手里按下快进键的,殿试也是自她开始,当然也包括武举。

在初步形成自己的班底之后,武则天就开始运作称帝之事,于是就有了洛水受图,称“圣母神皇”的事,最终在690年九月登上了帝位,建立了武周王朝。

但武则天毕竟不是真刀真枪打的江山,也不是靠传统的父死子继秩序继承的皇位,所以她的帝位注定会时刻受到挑战。对于此,武则天的方案是,继续发展酷吏政治打击反对势力,完了又将武氏外戚提拔到重要位置上并封王,以作为自己的强大支撑。

为了彻底抹掉武周基因中的李唐痕迹,武则天还做了一些技术性工作:定都洛阳、更改官名、修建明堂、铸造九鼎、嵩山封禅...包括频繁更改年号也是为了让人们快速忘记李唐。

但很快武则天就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彻底剔除武周体内的李唐基因,通过储位之争,她已经看清了一个事实,大家之所以支持她当皇帝就是因为,她是以李旦为皇嗣的,天下归唐的大趋势还是不会变的

看清了这点,武则天就开始大施纵横术,在武氏和李氏之间搞平衡。为了让武氏坚定地支持自己,她就故意先不立太子给武承嗣等人以希望以换取他们的忠心,而且还配合他们对朝臣和李唐宗室进行打击。将皇嗣李旦的孩子们囚禁在宫中并杀掉了李旦刘、窦二妃,杀朝臣岑长倩、欧阳询、格元辅就是具体表现。

但当武氏的势力水涨船高时,她又会及时出手对武氏予以适当打压,比如将武承嗣调任闲职,目的就是,让朝臣和武氏不停地斗,完了自己永远处于居中调停的角色。

也就是说,让武周庙堂始终处于斗争的局面中才是武则天始终掌控权力的密码。权术,永远是女皇的武器。

武承嗣始终幻想做武周的储君

图源/剧照

但由于武氏在战场上的表现实在太差,完了又是各种作搞得天怒人怨,天平就慢慢偏向朝臣一方。在狄仁杰等人的一再施压下,武则天最终于698年迎回了庐陵王李显,并立为了皇太子。

为什么不是近在身边的李旦?

因为李旦常年呆在自己身边,对武氏的积怨已深,很难保证他将来不对武氏进行打击。另外,李旦也利用皇嗣的头衔秘密结交了大批朝臣,已经成为朝臣复兴大唐的一杆大旗,立他为太子,只会让女皇的楼塌得更快。

所以,表面上看,李旦是主动将天下让给了李显,实际上他是不得已。本质原因就是,女皇在将天下由武周向李唐过渡的过程中还想继续掌控权力,完了又不被清洗。对此,李旦看的是明明白白。

而且,将李显从废帝的身份再次立为太子,李显也一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从而彻底对自己俯首。可见,不管是人情还是政治,女皇玩得是那叫一个顺溜。

但即使是选了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李显为太子,女皇照样不放心。为了不使李显和朝臣形成合流以对抗自己的皇权,武则天就将李显在宫中隔离了起来,不给他和朝臣产生链接的机会。同时,武则天还将太子的部分兵权分予相王李旦,以对太子形成制衡之势,让太子和相王的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以分解太子的势力、分散其精力。

还是主动制造矛盾的节奏。

为了使武氏的权益得以延续,武则天还在圣历二年(699)十二月二十五日,给李显改名武显,以达到让武周继续存续的目的,并让李显和武氏以联姻的方式将两家糅合到一起。

但这种文字游戏根本不会改变天下将来回归大唐的大势,武则天真正的想法还是保证武氏将来在大唐的权益,不能让自己多年的奋斗归零。和当年的吕后一样,想保住家族在自己身后的利益。

李显为了坐稳储君之位,也只能顺着女皇的意思来,将女儿嫁给武家,比如,永泰郡主就嫁给了魏王武承嗣之子武延基。

在武氏势力衰微朝臣一家独大的情况下,女皇又开始以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打手,发展内朝以制衡以宰相为首的外朝。所以,当李显嫡子李重润、女婿武延基、女儿永泰郡主私下议论张家兄弟时,武则天就将这件事交给了李显去处理。

李显为了表忠心,只能忍痛将儿子、女婿、女儿给杀了,以向女皇表忠心。

武周的局势又发展到了内朝和外朝之争,而谁都知道,内朝的背后正是女皇本人,张家兄弟只是女皇的打手。所以,大臣们和张家兄弟的斗争实际上就是和女皇之间的博弈。而大臣们和女皇博弈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让其提前将皇位让给太子李显以尽早完成武周到李唐的顺利交接,那样,朝臣的利益也就得以保证。

为什么朝臣猛攻张家兄弟,一会说他们受贿,一会告他们谋反,而女皇也每每总是以皇权来护着张家兄弟,就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对张家兄弟的保护就是对自己权威的维护

张家兄弟是女皇发展的内朝

图源/剧照

由于在长安总是被朝臣猛攻,难以坚守阵地,武则天又于长安三年(703)十月初八,离开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老根据地洛阳。

局势再一次变得复杂。女皇从李唐的根据地长安回到武周的大本营洛阳,这让朝臣又感觉到了太子李显继位的不确定性。因此,接下来的斗争只会更加剧烈。

此时的女皇已经完全站在了李唐宗室、朝臣的对立面,就连武氏对她重用张家兄弟的做法也是满腹怨言。于是,这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就暂时结成了一个倒张同盟,大家还同时将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拉了过来,以保证宫内和宫外两条线的畅通。

没办法,诛杀李重润、永泰公主、武延基的行为已经彻底让李武两家都看清了女皇的冷酷,大家都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什么叫物极必反,这就是。

神龙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神龙政变爆发,二十三日,太子李显代理国政,二十四日,女皇正式将皇位让给了太子李显。

只有真正坐上皇位,李显才算成功上岸,因为,太子在大唐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没有几个人能正常继位的,李显能在武周到李唐转换的历史时刻登上帝位,不能不说算是一种幸运。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发动政变上位的,而政变也是大唐权力更迭的传统。

当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女皇驾崩,享年八十二岁。

虽然是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但女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战斗,因为她培养的相王势力依然是皇权的巨大威胁,尤其是武则天最后还将这事向李显挑明。这就意味着,大唐的内斗还将持续,还会以政变的方式来解决

这也可以看作是武周时代矛盾的延续,背后还是能看见女皇这个操盘手的影子。

可见,女皇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14岁进宫,31岁做皇后,67岁称帝,82岁去世,人生基本上都处于战斗状态,而这种战斗又比战场上的更加残酷,女皇的意志和权术之彪悍也由此可见。

但最终,她还是败了,败给了儿女,败给了朝臣,败给了皇权被男性垄断的历史惯性。

可胜败根本就不是人生这场马拉松的决定性因素,沿途的风景和对生命的体验才是,女皇拥有如此彪悍的人生,足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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