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梅武，江西永新县人，大学毕业后在江西莲花三中教了两年半高中语文，后于1983年支边去了新疆，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首届毕业生。
去新疆（三：祸从天降）
因为一路奔波劳累，加之悲痛伤心，第二天我还是昏昏沉沉。大弟阳武（我家六兄弟姐妹，我是老大，手下是妹妹，妹妹手下是四个弟弟）对我说，哥，今天下午姐姐、姐夫会把父亲送到家，母亲去世，父亲至今还不知，他回家后，由你出面给父亲讲吧。我问大弟，我们出门时二老尚健，怎么一个月的功夫，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大弟说，你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你们走后没几天，父亲就感冒了，而且牙齿痛得厉害，以至他去给小卖部去湖南茶陵县进点货，晚上住饭店都痛得哭了，和他同去进货的老乡回来告诉我，说你父亲病很重，要赶紧带他去看医生。我不敢怠慢，立即带他到永新县人民医院去检查，医生说，不好！你父亲患的是鼻窦癌。我听后就慌了，不敢相信。可父亲牙痛得厉害，他提出要去拔牙，我没答应，听人说牙痛时不能拔牙，可父亲趁我去开药时自己出去找了个个体牙医把牙拔了，我再三责怪他，他说痛得实在受不了。木已成舟，再责怪也无济于事了。我把父亲的情况打电报告诉了姐姐、姐夫（姐夫在南昌飞机制造公司工作），他们立即托人找关系，在南昌肿瘤医院找到了邻村的一位专家，求他收留父亲住院。那位专家答应帮忙后，姐姐叫我把父亲送南昌去治疗，我哄父亲说，爹，永新县医院的检查不能当真，我带你去南昌姐夫家散散心，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也就安心了。父亲从没去过南昌这样的大城市，又说再去检查一下身体，也就答应去了。（结果到南昌肿瘤医院检查的结论还是鼻窦癌，而且是晚期）。我回家把父亲的病情告诉了母亲，母亲急的六神无主，就为父亲找出了换洗衣服，我带上钱和衣服，就和父亲去了南昌。之后的日日夜夜，母亲整日恍恍惚惚，茶饭不思，有一天早上她去床顶上拿什么东西，把个矮梯靠在床栏上，结果不小心矮梯往后倒，后脑勺撞在水泥地上，当即昏厥去了，当时只有小弟弟在家，他马上用板车拉到乡卫生所，可是人已经不行了，当天傍晚人就走了。小弟弟年小不懂事，板车上连个被子也没铺，上面也没盖个被子毯子之类东西，以至母亲到了医院还不停地喊冷，直到咽气。二弟把母亲去世的消息打电报给姐夫，希望我去回家料理后事。我和姐姐看到电报后，从病房里走出来避开父亲，抱头痛哭，姐夫也在一旁落泪。我们哭过后商量，决定由姐姐姐夫在医院照顾父亲，我回家去料理丧事。我强忍悲痛，揩干眼泪对父亲说，爹，我要回家去给你借点钱治病，这几天就由姐姐姐夫照顾你。父亲说，快去快回，你姐夫有工作要上班，不能耽误他太久了。我掉转头就买车票回家。回到家里，空空如也，三个弟弟也不知如何处理，母亲的遗体还从医院拉回来放在床上。我首先就去借棺木，因为家里一副寿材都没有，我于是挨家挨户去找有寿木的人家，求人家借一副棺材装殓母亲。那些有寿木的人家大都是为老人备下的，谁也不肯出借。之后，我跪求本村老人魏思云，求他把备下的寿材让给我母亲，保证今后还一副更好的寿木给他，他终于答应了，母亲才装殓进棺材了。我又请人去亲朋各家报丧，一边又去备置鸡鸭鱼肉，请来礼生、厨师和八个抬棺木的脚夫，在家中厅堂设置了灵堂让人祭拜。我昏昏沉沉地忙了三天三夜，把母亲送上山后我也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想到父亲还在南昌等我，我又拖着病体匆匆赶去。父亲当时还埋怨我，说一去几天，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我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在家歇了几天，真是对不起父亲，父亲才不吭声了。哥，你想想，我当时是多么地为难，多么地悲痛，我真想跑出去大哭一场，可我不行呀，我不能这么做呀，我怕父亲听到母亲走了后一时气急就咽了气，我怎么敢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呀。说到动情处，我把大弟紧紧抱在怀里说，我说，真难为你了，我这一走，所有该我承担的责任都落在你肩上了，哥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呀！我们相互抱着痛哭了一场。
下午，我妹妹妹夫把父亲从南昌肿瘤医院接出来送到家了。他回家后就东张西望，我知道他最想看到的是母亲。他张望很久，还不见母亲，就生气了，说，四妹俚（我母亲叫四妹）真没良心，我都这个样子了，她竟然不出来看看我，不出来看看我，真是没良心！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走到一边去哭了，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爹，娘在你去南昌看病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弟弟妹妹们怕你伤心，都不敢告诉你。父亲听后像个小孩样嚎啕大哭。良久，他才问母亲是怎么走的，丧事是谁料理的，我告诉他，大弟那天告诉你回家去借钱给你治病时母亲就走了，他是回家去料理后事的，一料理完后事又拖着病体回南昌照顾你，你当时还责怪他回家取个钱竟然几天不回。这样好久后父亲才流泪不吭声了。
回家第三天，我又到离家15华里的山区岳母家去看望生病的岳母。岳母得的大概是胃癌，天天胃痛。内弟嘱咐我去买一种稀贵药品（药名一时记不清），我在烏鲁木齐各大药房寻找，终于买上了，而且特意多买了点。到岳母家看到岳母病得骨瘦如柴，我想起岳母平时对我的种种好处，觉得剜心般地痛。我把药给了内弟，告诉他怎么给他母亲服用的方法，又安慰了岳母岳父，在他家吃了一顿中饭，就又赶回家里了。
天不佑人，祸从天降，我们出门才一个月，家中竟遭如此变故！而且岳母也得了重病。这一年秋冬季节，我们倒下了三个老人：母亲，父亲，岳母。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在滴血。在父母、岳母最需要我们时，我们却不能在身边尽孝，他们要我何用？作孽呀，作孽呀，一想起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之后我天天在自责中、在愧疚中度日。
魏梅武
2021.5.21
去新疆（四：返回单位）
从此，我每天在家服侍父亲。所有请医生和买药的事情我都主动担当起来。有些老中医年纪大了，嫌路远麻烦，不肯来给父亲看病，我就苦苦哀求，表示愿出双倍的出诊费请他，来回车费也由我出。有一位老中医还是不肯来，我就说，为了治父亲的病，我丢下工作，从万里之远的新疆回来陪父亲。我的赤诚终于打动了老人家，才丢下家事来给我父亲看病。我想家中六兄弟姐妹中，只有我上了大学，拿上了国家工资，我理应多出钱多做点事来减轻自己的罪孽。我在新疆接到第一封电报时就从邮局汇款200元给父治病。（那时的200元相当于我在江西工作的四个月工资，是笔大款），现在有的人说改革开放前全民免费看病，免费住房，免费上学，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这个待遇只有是国家正式干部职工才有，而且也不是全免，自己多少要交点。至于农民，哪有这个待遇？看病一分一厘都要自己掏，住房要自己建，小孩上学要自己交学费书本费，谁会认识你农民？农民及农民子女何曾见过有人从公家报销过一分钱？
我父亲很迷信，把我当成了“钟馗"。他听人说，古代有功名的人，比如考上举人的人在生可以打鬼镇邪。我是大学生，相当于古代的举人，有我在，一切邪冒鬼怪不敢近身。他要求我每天夜里陪他睡。我不敢拂逆父亲的愿望，就每天和父亲扺足而眠：父亲睡床里，我就和衣躺在床外来“保卫”父亲"，晚上父亲稍有响动，我立马爬起来问父亲有什么需要？
我的行动感动了父亲，对来看他的人逢人就说，我们以前错怪老大了，是我们大人对他太苛刻了，老大是个最有良心的崽！每当这时我就劝慰父亲：爹，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对我要求严，也是对我的另一种爱，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你安心养病吧。
这里我要说明一下，父亲说对我太苛刻了，是指他有间房子宁愿借给别人暂住，也没答应我妻子向他提出的暂时借给我们住。以前的老式房子又窄又暗，房子里放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就再没有什么空间了。分家时只给我分了一间房和一个厨房，我们一家五口就在一张床上睡觉，连转身都困难。我妻子曾提出把那间空房暂时借我们住一下，将来五兄弟成家后分家，我们按名份摊，该多少是多少。可父亲怕我们一旦住上后就不退出来，以至他以后分家分房时难以调派。我理解父亲的难处，劝妻子说，按名分摊派，我们是只有一间房。你现在要他多给我们一间暂住，你住上了还舍得退出吗？我还不知你的心思？我妻子一听我这样说就来气了，说我无能，骂我是窝囊废，甚至骂我是“野种“，我就不是他亲生的！而我的想法是男儿当自强，有志气的儿女是不去争家产的，父母给多少是多少，随他们的意。再说父母教我上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也花了不少本钱。大学由国家全包了，但也多少给了点来回路费，我们没必要去争这争哪。而今天父亲提出对我们的太苛刻，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我叫他不要把此事挂在心上，以免影响他的健康。
大约回家两个多月了，有一天父亲在精神好点的时候问我，你去新疆，那边单位对你好不好。我说，单位很看重我。不仅给家属分了工作，而且各方面都很照顾，连这次回来的路费都是由单位先借出给我的……父亲听后说，那就好，我们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惠，你过一两天就返回单位上班吧。我没吭声。又过了几天，他说，你走吧，我不能耽误你。我仍然没作声。又过了几天，他问我，叫你回新疆的单位去上班，你怎么老不吭声。我说：爹，你这个样子，我忍心走吗？他说，家里有你弟弟妹妹们照顾我，你放心回去吧。我说，再过段时间吧。这时父亲生气了，他说，人家花了大本钱请你，你不回去工作，对得起人家吗？他看到已进入冬季，就问，你回去路上一定很冷，我叫你弟弟去把裁缝师傅请来，家里还有点棉花，给你做条棉裤上路。第二天裁缝师傅就来家了。又过了几天，父亲交代我，你明天去墟上买点鱼肉，到你母亲坟上去祭奠一下，后天就返回新疆吧。
在父亲的一而再，再而三催促下，我只有硬起心肠和父亲告别了。这时，我身上已无钱买火车票了，只有悄悄找到家乡好友肖金先，向他借回新疆的路费。他问我要多少？我说80元吧（从文竹到烏鲁木齐的硬座是62元），他说，穷家富路，我给你100元吧。那时家家穷，能借个三、五元给你的人就是大人情了，而我这位好友竟然出手如此大方，所以现在近四十年了，我都念念不忘他的深情。
我祭奠了母亲，辞别了岳母，交代了弟弟妹妹，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人24小时陪在父亲身边，然后依依不舍地拉着父亲手，叫他自己多保重，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到文竹火车站买票回新疆了。
回到单位，学校领导，团里领导都上门来看望慰问。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学生为我挖好了莱窖，团里派车学校派人到烏鲁木齐火车站帮我们拉回了慢件行李。当我回到高中毕业班上课时，学生全体起立鼓掌，一股暖气充满了全身，我在离开单位三个月后终于返回单位上班了。
魏梅武
202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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