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古琴死磕到底
江雁
和新入门的琴友微信聊天，话题因刘长卿的《听弹琴》而起：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他由是得出结论：古琴曲高和寡。
这其实是熟悉古琴的人一致的看法。但作为一个半吊子琴师，我立马敏锐地想，他不会是对学琴有所畏惧了吧？
我瞬间觉得自己非常有义务调动一下对方的积极性。于是回他：是的，所以能喜欢上古琴的人，至少都不俗。
琴友发了个捂脸的表情来说，他是附庸风雅。
我锲而不舍：大家都一样，但附着附着也就雅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我和早期跟随我学琴的琴友们也有过。
而我之所以那样回答，目的就是想鼓励所有新入门的琴友们，对琴可以敬，但不必畏。对自己，则一定要有信心。
不想，琴友随后发过来的一段文字，让我好一阵惭愧。
他说：慢慢来吧，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会就三年（呲牙），反正下半辈子和琴杠上了（捂脸）。
显然，是我多虑了。人家并无畏难情绪，于琴一道，自有他的那份执着。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琴之旅。
我是一个做事没有长性的人，弹琴可能是我这辈子除了喜欢胡乱读书以外，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情。
当年初见古琴，颇为它悠远高古的声音所吸引。不过担心没有好的老师指点，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好在向来运气不佳的我，终于走了一回大运——有幸得遇恩师行芝先生。先生不嫌弃我毫无基础，从最简单的指法教起，一步一步带我走入正轨。
那时候先生很忙，天南海北地走。我常常上了一次课，就得等好几个月才再见他一面。如此的结果是，我单练指法就练了半年的时间。
期间，有位师兄听说我已经练了那么久的指法，还不曾弹一首曲子，大为惊叹。也是出于好心，他想要指点我弹《秋风辞》，不过被我婉拒了。
我固执地希望，我的关于古琴的基础，能够是在老师的帮助下，一点一点打牢。
学琴的人大约都有体会，练指法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而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当初居然没有这种感觉。只要琴声响起，哪怕没有曲调，我亦乐此不疲。
有一件事情，我经常当做笑话，讲给琴友们听。
我那时工作的地点，是一个没有太多游人的景区。那个环境，为我练琴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有一次，我又坐在那里练指法，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当时有位游客恰好路过。我猜想，他最初大概被我弹琴的架势唬住了，居然一直坐在台阶上静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我短暂休息的档口，那人一脸绝望又一脸好奇地问我：“你不觉得烦的慌？”
我诧异地望着他说：“为什么会烦？我觉得挺好听的啊。”
那人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走了。
而今再想起这件事情，我对那位仁兄颇有些歉意。于他而言，我当时的挑七勾五挑六勾四，大概等同于噪音无异。
后来学习弹曲子的时候，行芝先生曾夸我悟性好，学得快。我自知自己其实愚钝，赧然又自得地告诉先生说：“我其实觉得是我基础打得比较牢。”
倒也不是我自夸。当下的大多数古琴爱好者，至少最初的心里是有点浮躁的。他们往往希望自己能早点学会弹曲子，或者希望自己能学会弹更多的琴曲，等等。
其实除非一个人的悟性超强，才能很短时间掌握一定技巧。否则，指法的根基不稳，弹琴的样子不雅不说，弹出来的声音也只能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自认为，这是学琴的一个忌讳。所以，我对身边的新老琴友都有要求，一定要掌握好基本指法，再考虑学琴曲。
我之所以开始教琴，亦是受行芝先生所“迫”。如今想来，那实在是先生对我最好的鼓励。
他再三告诉我，我有过做教师的经历，对古琴又情有独钟，且弹得也算不错，完全可以带新人入门。
他给我的最大诱惑是：“教学相长，你把别人教好了，你自己学琴也会大有裨益。”
我于是就在先生的循循善诱下，赶鸭子上架了。这一教，转眼就是八个年头。
这八年里，我和行芝先生还是难得见面。最艰难的是，有一年他去了加拿大，我只能一个人在大连瓦房店独当一面。
那个时候，我自己的水平浅薄，尤其害怕哪个学员提出让我难以解答的问题。好在大家对我都很友善，没有为难我这个外乡人。
我自己心里终究过不去那个坎，下定决心要自力更生。其时，又多亏行芝先生从网上给我传来《琴学初阶》的影印版，我自己则买了一套顾梅羹先生手写版的《琴学备要》。
自此，我对古琴开始了从实践向理论研究的转变。这些年，亦试着对某些古曲曲意进行解读，自认为也算小有收获。
我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实在别无选择，我唯有和古琴死磕到底了。这和琴友“下半辈子和琴杠上了”的态度，何其相似？
现在回忆那段经历，觉得颇有意思。我常玩笑说，当年念书时若能有学琴一半的劲头，也不至于连所像样的大学也考不上。
感谢古琴，更感谢引领我踏上琴道的行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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