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事

　　（一）
　　偏爱月色，这是很久的事儿了。我看月色，亦是钟情那种最自然的地方。若是红楼边，画舫旁或紫绡帐外，便觉得月色多少是沾染了一些脂粉气的。而长街小巷、梨花院落或是杨柳岸边的月色则带了一份萧疏的宁静，质朴得很。
　　中秋之夜，未燃灯火，坐在落地窗前。只是这月倒似金贵之躯，琵琶遮面，行色匆匆。也好，秋来心思嶙峋，少有这般平和气象，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浸润在时光里，也未尝不可吧。
　　蟋蟀的叫声从窗子的缝隙间挤了进来，甚是好听，暗夜便也显得生动起来。乡下院落蟋蟀是很多的，草丛里、瓜架下，有时甚至连堂屋角落里也会藏着一两只。夜是蟋蟀的天堂吧，没有扰攘，没有喧嚣，它们的叫声便也清脆得很，而今想来，都是些尘世的欢喜。乡下院落最是清净，几垄晚熟的秋菜，一篱疏疏落落的牵牛花，阶下闲草以及清风明月，都极适合虫儿安生。老屋里有些包浆的老物件儿—雕花朱漆板柜和那把暗黄木椅，沉静温润，妥帖安详。想必这淡淡的亲切都是虫儿所依赖和钟情的吧。
　　千万般熙攘的小城，隆隆声和钢筋水泥盖过一切，怕是那虫声终将渐行渐远，至此，真真地有些落寞和惶恐了。
　　（二）
　　时令才过中秋，天却骤然凉了。又逢近日阴雨颇多，便鲜少出门。帘外细雨绵绵，室内茶气氤氲，难免让人生出些赋闲的念头来。
　　居室中那几株花木甚是繁盛，叶片苍翠，且泛着幽幽的光色，那颗被秋凉惊了的心，委实多了些温暖。总觉得闲花杂草透着一种风清水秀、云淡天高的况味，便愈发喜欢将自己养在花木之中了。侍弄花草，自然要看得花开花落，初而黛玉情怀，继而荣枯洞明，后来便是黄叶落尽，寸心不惊了。更是觉得万物所生的悲喜，其实都是人的不堪罢了。草木一季，盛开和零落，都是它最自然的活法儿。顺其自然，才是对生命最真诚的敬畏吧。而我们只宜看着它，然后，不动声色的微笑。可我终究是个善怀的女子，即便是些枝枝叶叶，也会惹出些惆怅来。
　　友人曾说：“何不养些可结果实的花木，人生岂不更饱满？”其实，喜欢是因，而置于居室便是果了。那么，繁盛与谢落的花期也就是人生了。这样想着，竟忽然掩面：原来我们与万物只隔了一个懂得的距离。那么，若是懂了，当是可以引为知己的吧。
　　闲暇时候，喜欢坐在花木围拢的木台上，从藤筐里抽出一本书，轻轻弹掉书衣上那层薄薄的灰尘，也或许那只是一枚扉页斑驳的残本，微微泛着那种颓废的烟熏黄，显露出一种温存的旧气，有些复古，有些寂寥。翻开书，恰看到柯灵的那篇《巷》文：“那里常是寂寂的，寂寂的，不论什么时候，你向巷中踅去，都如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足音。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斑斑驳驳的苔痕，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简直像古朴的屏风……”景致与情致，如此般味泽不串，那种欣喜与幽思便有些一言难尽了。
　　（三）
　　纵是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但秋风摇了叶落，拂了衣冷，却总会有些未明所以的忧伤。
　　好久没有到对面公园走走了，恰逢微雨，索性撑了伞出去。公园铁艺栅栏上的藤蔓，早已失去盛夏时分的翠绿生烟，而是那种暗绿相间微红，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沉郁的光泽。不过，倒是那微红，在这萧瑟的秋天，在这凉薄的雨里，让人的心潮略生澎湃。大抵是雨的缘故，公园内游人了了。加之少了苍翠葱郁，一切都显得有些沉寂了。我很喜欢公园的青石小径，以及青石缝隙间的苍苔碧藓，总感觉那里面满是古意、雅致和闲落之美，更是透着岁月的况味。只是，那条曾经的青石小径，再也寻不见了。
　　若是晴天，阳光恰到好处的温暖，衬着一地金黄，也颇有些韵味。只是这微雨之中，叶子便是那种凄凄冷冷、零零落落的悲凉了。有个男孩儿从身边跑过，在不远处停下，弯腰捡拾几片落叶，甩甩叶子上的雨水，攥在手里跑远了。无忧年华，竟是些喜悦，微雨凌乱，也无瑕计较，更不至颓废或空虚。只是这岁月不禁说，也说不得。似俯仰即过，且再也回不来。
　　公园南的墙边有几株小野菊，乱草从中，修长的花茎兀立着。几朵或紫或黄的小花，穿蓬蓬杂叶而出，在雨中盛放，凄清冷艳。当周围一片凋敝之色，它便尤为显眼了。再衬了那段斑驳的墙，倒似增添了一园的清趣呢。始终难将菊花看作金盔铁甲，自然不觉得它有着那种重重的杀气与锋芒，它只是喜欢凌霜而立，多了些凛冽之气罢了。倘若做人也是如此，寒凉之境不减妖娆，不失劲节，那么一切沉浮便全是平常了吧。
　　雨滴轻轻落在湖面之上，细碎的波纹缓缓散开。当与其他波纹相遇，便生出许多新的纹路来，相交相错，相抵相融，却是那般不急不躁，温软而舒缓。这个季节，秋水和长天不着一点笔墨的，也是可以自成一番气象的。秋水明镜，长天风起，都是这个季节极美的风情吧。有些情怀便好，毕竟秋日还长，这美当是不会错过的。
　　（四）
　　房间里那几个木质花架，除了花木，还安置了一些心情小件，娱人悦己，甚是喜欢。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和先生会将花架移到阳光之下，晒晒花木，也晒晒心情。然后，烧一壶热茶，窗前一坐，四周闲望。看红凋绿落，看人群往来，看窗前那根被阳光打上银色的蛛丝在风中摇荡。也或许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在想念一段旧时光或一位故人。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沈从文文字里的某些细节。
　　这时光，可真好！

文/如水清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