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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 | 不安分的读书人

前记:汉朝的伟大,伟大在了汉武帝。唐朝的伟大,伟大在了唐太宗。明朝的伟大,承上启下了汉人文化。即便没有朱元璋,那么再过50年、100年,也会出现个刘元璋,孙元璋。可是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朱元璋出现了,带领汉人推翻了元蒙王朝,重新夺回了汉人的华夏中原。本札记,就是以现代人眼光诠释明代历史人物的行为与遭际,主要阐述明代官场与知识分子错位,而利诱是能改变人的价值观,尤其是那个时代,社会价值的自我实现比较单一,即读书做官;而返回现代知识分子的路径则要广阔的多,可以经商,可以从事文化活动,可以出科研成果,可以做媒体,等等,唯有保持定力,同样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力量

01

没上过九年义务制教育课堂的朱元璋就这么着坐上大明第一茬龙椅,要搁在今天的简历介绍,恐怕早就被小民百姓开涮了。可你千万别当这开国大佬傻不溜秋稀里糊涂,他至少还晓得爱重读书人。 

洪武二十一年(1388),会试(全国读书人选秀)中,来自江西的青年才俊解缙,名列前茅,顺理成章进入殿试(上皇宫接受皇上面试)。

皇帝遇上读书好得没边的解缙简直羡慕不得了,《明史》上说朱元璋对解缙“甚见爱重”,欲力挺其为状元。

但凡有羡慕的,有粉丝捧场的,必定有拆台的,有叽叽喳喳的呛声。状元名号让那才十九岁小子得?嘿,嘿,搅局的权臣马上以姓氏名号说事:“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缙绅——意指官僚)俱'解’,于国不吉。”朱元璋被这么一糊弄,沉吟片刻便也放弃其提擢的主张。由此见得,朱元璋这个曾经的出家人还是容易被忽悠的。

史载,小时候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的朱重八(发达后才起名“元璋”),父母、兄长俱因饥饿瘟疫身亡。17岁那年,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他幸而投身庙宇,捧上和尚饭钵头才得以绝处逢生。在长达七八年佛门清净之地,朱和尚应该有学会识文断字的大把时间。

也许天资不算太差的缘故,一路自学过来的朱元璋实际的文化水平、谋略智商不在“九年义务教育”之下。不然,就没法证实“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称孤道寡的雄才大略,也没法诠释他“甚见爱重”解缙才学的远见卓识。虽说,解缙与状元大魁擦肩而过,但明太祖朱元璋说过的话,想过的事,绝不会一笔勾销。事后,他对解缙确实很够意思,年方十九的解缙被授予“中书庶吉士”。

所谓庶吉士,是指入围一二甲进士中的佼佼者。虽在官阶上排不上号,但因为跻身于皇帝的秘书班子(常侍帝前),显宦大员见其也要假模假样客气三分。

朱元璋赏识解缙肯定没假,可对解缙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的话,不仅有点神经兮兮,而且明显是给解缙灌迷魂汤。

面对皇上“恩犹父子”这等待遇,19岁的解缙像打了鸡血针似地,劲道大得没了边。

纯粹从读书郎聪颖程度讲,150年后,明朝历史上另一位读书好得没边的神童张居正与解缙同学有得一比。

1538年,13岁的张居正秀才春风得意,从老家荆州来到武昌应乡试(省级选秀),如果这次能够高中,他便是历朝历代中年纪最小的举人了。

秋闱放榜,原本可以上榜单的张居正却因为高级干部顾璘先生的横加干涉,只落得哇哇大哭的份儿。

督考的湖广巡抚顾璘阅卷后,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小年纪的张居正考试成绩如此出众。犹豫再三后,顾巡抚大笔一挥便将张居正剔除在榜单之外。

你要说顾大人对一个毛头小孩有什么妒贤嫉能,那纯粹胡扯。以政绩观看,自己治下出个神童“之最”,还不让兄弟省区大佬羡慕死啦。

顾璘的想法很简单,让张神童不幸摔个跟头,挫折一回,以此为记性,与神童的未来,与大明的将来,肯定划得来。

要不然,才刚13岁就高中举人,也像解缙打了鸡血似地,还能正确把持自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正是顾大人对张神童爱惜得紧,“糊涂”一回也无妨。

于是,顾巡抚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主持考试的陈御史,陈御史也是一个明白人,当然理解其用心良苦的主张。

三年之后,16岁的张居正在新一轮的乡考中如愿以偿,金榜题名。朝廷二品大员顾璘先生十分欣喜地接见了张居正同学,当即还解开自己身上象征官衔的犀带送给张居正:“子他日必为首辅,带当以玉,吾带不足赠之,聊以表老夫一时相与之情耳!”

用大白话说就是,你小子将来肯定是要做政府首脑的,届时该佩一品大员才够格的玉带,俺这个犀牛角做的腰带对你来说不过就是玩具而已。

当时,张神童是不是激动地热泪盈眶,史书上并无记载。但可以相信的是,他记住了巡抚大人敲击自己稚嫩骨髓的嘱咐与厚望。

他日一路走下去的仕途历练,张居正时刻提醒自己修炼谨慎内敛,不虚狂、不浮躁、不沾沾自喜,未到火候不吱声,未到时辰不出招,未达目的决不回头的坚毅本领。

解缙的不幸,是他过早被皇上灌了米汤。在“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甜言蜜语蛊惑下,解庶吉士真以为能“知无不言”了。就在皇帝以父子相称的当天,解缙就慷慨激昂地写下了他人生的第一份政治宣言《万言书》。

解氏《万言书》不是废话连篇的八股文,更不是歌功颂德的效忠信,而是真真切切给朱元璋挑刺的意见簿。

登上龙椅的朱元璋本来就是草莽英雄,难改其匪寇本性,龙颜一怒想毙谁就毙谁,砍人头灭三族就跟家常便饭似的。饶是如此,解缙在《万言书》中写道:“天下皆谓陛下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意思是说,皇上您动不动暴跳如雷,谁还愿意讲真话?

解缙也不想想自己是在洪武皇帝坐了两年龙椅后才出生的毛头小伙子,给皇帝老儿上政治课还轮得上你?

洪武十三年(1380),也就是解缙年方11岁那年朱元璋以“谋不轨”罪,诛时任宰相胡惟庸。人杀了不算,而且是满门抄斩。不仅如此,还没完没了反复折腾了十年,受此牵连数万人悉数倒在血泊中。

解缙对朱元璋滥捕滥杀的变态情状一清二楚,而他却不管不顾将《万言书》送到皇帝手上,看来是准备送死的。

不过,这一次朱元璋动了菩萨心肠,非但不起杀心,还对解缙赞扬了一番(《明史》:奏后,帝称其才)。更来劲的解缙又奉上《太平十策》,对这第二堂政治课,皇帝也没当真。

解缙考试场上的本领绝对了得,但明辨事理的能力比乃父差远了。

解缙出生在江西吉水县城东门的一个耕读世家。其父亲解开为元朝末年国子监生,也算是那个时代凤毛麟角的读书人。

大明新朝甫一开张,朱掌柜就想礼请这位前朝国子监生进自己的秘书班子装装门面。解开先生看得开,寒门出身的新朝天子野性未泯,不定哪天撕破脸面,那是要陪上性命的买卖。罢,罢,罢!解老汉宁愿粗茶淡饭留在吉水老家当乡村教师。

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年少气盛的解缙不愿认这个理。那么,他的仕途究竟是啥状况呢?

朱元璋升天后,解缙又按部就班地服侍了建文帝朱允炆、永乐帝朱棣两任皇上。宦海沉浮、悲喜交加,嘚瑟过后的失意、懊丧、恐惧乃至崩溃,搁在后面再说。

在朱元璋麾下,解缙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竭尽心力交出的两堂政治课教案,被扔进废纸篓里的郁闷与尴尬,仍以自己的年少生猛狂飙突进,实实在在做出几件让号称“恩若父子”的朱元璋相当恼火的事情。

有一次,解缙到兵部去要几个差役,兵部的官员见解缙个头矮小,便开涮道:“你个子那么矮还用得着保镖吗?”本来就是同事之间开开玩笑的事,但这玩笑分明伤了解缙的自尊,难怪他不依不饶,撒泼出粗口。

朝廷那是个什么地方,笑里藏刀使暗招的伙计多的是。这不,兵部尚书沈溍在皇帝面前不说部下玩笑开过头的错,却添油加醋指陈解缙发飙撒泼无理取闹。朱元璋想到解缙动辄给自己“上政治课”狂妄自大的劲道,也就不再袒护他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逐出京城,外放到江西洪都当差。

要说这件事吧,解缙还真暗遭沈溍捉弄而全无察觉。

沈溍这家伙本来就把官场当祠堂,亲戚小辈能揩油就揩油,欺下瞒上,恶劣透顶。就在解缙取得殿试资格的前一年(1387),才18岁的解缙来到洪都(即现在的南昌)参加乡试。纯以考试成绩论,解缙理应荣登榜首。谁料想,放榜前沈溍伙同考官做了手脚,以考卷“诽谤皇上”之罪将其投入牢狱。

原来此次科考,沈溍外甥与解缙系同一考场上的竞争者,不把解缙“做掉”,沈外甥岂能荣膺“解元”(乡试第一名)?

解缙一听,差一点教训他家祖宗八代,哪有你这样断句的,俺分明是“大明灭元,国立邦兴,刑治顽弊,德法并施,取信万民,苦役免行。”何来诽谤之意!?

听罢解缙的辩白,沈溍晕了,后门把戏让戳穿了。

沈溍那个恨啊——你小子总有一天栽在我手上。这不,先是挑唆部属羞辱解缙,在皇帝不知情的圈套中玩起“假摔”。皇帝居然信以为真,那就活该解缙倒霉。

解缙确实不老成,自己受骗上当还防备不过来,却老喜欢费心费力替别人打抱不平。

朱元璋造反岁月的拜兄弟李善长作为新朝开张后的首任“大内总管”,其优厚待遇没人可比。尤其是与朱元璋结为儿女亲家这层关系,就差没在一口锅里吃饭了。皇帝哥们特赐给他的可以免除两次死刑的铁制凭券,你要说,他们之间会闹翻,除非骄阳似火的盛夏忽喇来了场暴风雪。

李善长没料到亲家翁翻脸比翻书还容易。好不容易熬到77岁高龄,被亲家翁朱元璋“咔嚓”一下了结生命。李善长先生是不是冤枉的过了头,是一回事;该不该拉出去砍了,又是一回事。

李善长的侄子是胡惟庸的女婿,而且当年胡惟庸是因为李的推荐才登上宰相宝座的。但朱元璋心里同样清楚自己坐稳天下后,当年替自己运筹帷幄的股肱刘伯温和李善长,为在皇帝面前争得更多的权力红利,互不买账,遂在朝廷形成了以刘伯温为帮主的浙东派和由李善长领衔的淮西派两大利益集团。

为阻挠军师刘伯温更上一层楼,李善长以“大内总管”话语权,抢先推荐乡党胡惟庸做宰相。应该说,这是比较符合淮西老乡朱元璋的心愿,事实上也是由他最后拍板提升胡惟庸为宰相。

朱大爷再怎么不靠谱,总不能耍赖说胡惟庸干得好是自己的对,干得不好是李善长的错。至于李氏侄子姻亲的缘由更是没有道理,你都可以不念亲家翁情分说翻脸就翻脸,凭什么怀疑别人有瓜葛勾当?再一个,所谓“免死铁券”分明记载着李善长为创建大明江山立下不朽的功勋,为何出尔反尔恩将仇报?

其实,朱元璋心里未必就不知晓年逾古稀的善长老哥有吃、有喝、有丫鬟使唤,享尽人间清福,完全没有必要和自己好得没边的幸福指数过不去的真实情况。

可是,明白人怎么可以忘记这样一个事实——猜忌、多疑是帝王之家挥之不去的心理顽疾,他们秘不示人的规则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计谋过人的刘伯温不是早给整没了,难道不成让你李善长长命百岁?因此,李善长之所以在胡惟庸案发十年后搭上身家性命,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善长是年事已高的皇帝亲家的殉葬品,只是打了一个提前量而已。

朱元璋大杀功臣的理由很简单,防止再出来个陈桥兵变的赵匡胤。继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元老级将帅阵亡的阵亡、病死的病死,蓝玉、冯胜、傅友德这帮稍为年轻一点的战将的头颅还不一一被老皇上换成自家子孙的霸权保单。

史料称,当年帮朱元璋打天下的老伙计,除了汤和一人伴其走完一生,其余悉数在朱元璋升天前办完丧事。而汤和其所以混到自然死亡,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乖巧,更能看得透帝王的凶残本性。赶在朱元璋“修理”前,汤和很知趣对他说,老哥啊,你看俺老胳膊老腿,走道都困难,让俺快点回乡下吧。就这样装屁卖傻,汤和才得以善终。

朝廷里偏偏有那些个说傻不傻的实诚人,只认死理,李善长死得好冤呃。藏在心里的话又不敢直截了当说出口。这时,有一官员想到了口无遮拦的解缙,让那傻小子替大伙出头。

洪武二十四年(1391),即李善长死后一年,由年少气盛的解缙捉刀,炮制了一篇题为《论韩国公冤事状》奏折,其鸣冤叫屈的理由是:一,李善长被封为韩国公,已没有谋反的功利动机。二,李善长先生已经够荣华富贵的啦,完全没有必要跟朱氏天下过不去。三,李善长的儿子李祺是皇上的驸马爷,搞得鸡飞蛋打,岂不缺心眼? 

02

朱元璋一看又是解缙的奏章,这小子吃饱了撑的,怎么老喜欢多管闲事,那样的事我还不清楚?要换了别人,尤其是嘴上长毛的老家伙,早就给收拾了。

要俺说,在伴君如伴虎的险恶环境中,解缙这个青年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沉着、不忌惮,胆敢冒犯皇上而有惊无险,那是因为朱元璋心里明白,你小子不过就是成不了气候的愤青,留着也不咋碍事。

同样是二十来岁的愤青张居正也曾有过跳脚的冲动。就在他考中进士的第二年,内阁首辅夏言惨遭严嵩陷害。从此,严嵩、严世藩父子把大明朝廷搞得像自家客厅似的,朝政纲纪混乱不堪,鞑靼骑兵兴风作浪,倭寇匪盗烧杀掳掠,边防局势岌岌可危。

痛心疾首的愤青张居正接二连三给他的老师徐阶写信,希望这位内阁大臣挺身而出,激浊扬清,不遗余力铲除严嵩之流的朝廷毒瘤。但让张居正颇为失望的是,他在翰林院上岗培训时的班主任徐阶老师,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装聋作哑,毫无动静。

和张居正同样愤慨的兵部武选司杨继盛却不等、不靠,单枪匹马上书弹劾作恶多端的内阁首辅严嵩。奏疏一上石破天惊,泛起了惊天波澜!

夏言遇害后,严嵩依仗嘉靖皇帝庇护,权大无边。杨继盛先生这不以卵击石吗?

腿脚伸在同一裤裆的嘉靖和严嵩一唱一和,下令惩以杨继盛一百廷杖!

死去活来的杨继盛以“奸臣未除,国无宁日”的浩然正气抗争到底。

余恨未消的严嵩又在嘉靖皇帝的“批件”上动了手脚,孤胆英雄杨继盛含冤被杀。

张居正目睹了和自己同一年入闱进士杨继盛身首异处,那悲痛、愤恨、绝望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由是,他也理解徐阶在朝廷黑幕笼罩下“不作为”的隐痛与无奈。

愤青张居正的迷茫、隐忍、叹息,只是因为看不到朝廷的正义和百姓的安宁。

不断向朱元璋反映意见的解缙同样也是公道与正义的探求者。

解缙遭遇沈溍“假摔”风波后,被外派江西洪都做监察御史时仍尽职尽责。“御史纠弹,皆承密”,依职责来说,解缙同志身负为官僚纠风(提意见)的重任。

同样在纠风岗位上的解缙上司、督察院左都御史袁泰却是一个官场上的混混。屁大本事没有,全无责任担当不说,还尽跟自己部下过不去。为混出所谓的政绩,窃听、告密、诬陷身边同事,瞒上欺下,大打“内耗”牌。同事之间要摊上这么个变态狂,哪天给拉出去坐牢杀头都说不准。

解缙对袁泰的阴鸷行径甚是反感,上疏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而在日理万机的朱元璋看来,这也太小题大作了。

洪武二十四年(1391),已过花甲的朱元璋假模假样在朝中办了个千叟宴,解缙的父亲解开也在邀请之列。谈到解缙时,朱元璋对解开说:“解缙才学虽好,可性格太直,容易吃亏。不如你带他回去,带职进修。这孩子大器早成,十年后再来朝廷大用未晚。”未几,人事部门给解缙颁发了带职进修的下岗证——该干嘛,干嘛去。

不能说朱元璋有什么人才储备计划,可恰恰是“十年后再用”的期许,一不小心为中国历史上留下了一部最著名的古籍《永乐大典》。

如果不是朱元璋对解缙这位“愤青”的一再隐忍与宽恕,缺了解缙这个总编纂人,何来《永乐大典》?汇集当时全国知识精英,由2169人组成的编纂队伍,在解缙“刊定凡例、删述去取,并包古今,搜罗隐括,纠悉靡遗”的编纂思路引导下,历时5年,终于在永乐五年十一月完成。共计22937卷、约3亿7千万字的《永乐大典》保存了14世纪以前中国历史地理、文学艺术、哲学宗教和百科文献的文化风貌。

《永乐大典》横空出世,不能不说是拜朱元璋“带职进修”所赐。在回家的漫长岁月中,解缙不嫖不赌不娱乐,勤奋苦读八年,厚积薄发,终于捡得“明朝博学第一人”的称号。

那么,同样是无奈下岗的张居正,究竟会迎来一种怎样的人生局面呢?

嘉靖三十一年,在翰林院做事的张居正萌生去意。但他仍未忘记十一年前,那个叫顾璘的巡抚大人解开自己身上象征官衔的犀带对他说的那番话:“子他日必为首辅,带当以玉……”

不巧的是,这一年张居正的妻子顾氏因病去世,少年夫妻便作了阴阳之隔,悲愤复悲痛,伤心透顶的张居正不再犹豫地选择了下岗疗伤。

暗底里为收拾严党积蓄“正能量”的徐阶,对得意门生张居正的离去没有任何反应。

走吧,快走得远远的,现在能做的,只有蛰伏……

其实,徐阶内心一刻也没有放弃与不共戴天的严嵩父子作殊死搏斗的意志。只是他心里更清楚:有嘉靖帝这个巨无霸的阻碍,严嵩是碰不得的。而血气方刚的张居正,万一弄出一些什么动静来,于自己深藏不露的“倒严”计划,可以说是得不偿失的赔本买卖。而张居正的蛰伏(休假)正是保存自己为民除害的实力与元气的一张王牌。

隆庆六年(1572)距张居正重回朝廷十多年后,大明帝国将迎来边防安宁,国库充盈,不再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江山社稷。

22岁的解缙,等待的是朱元璋承诺十年后必有重用的日子。

不用十年,八年后的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挂了。这一消息对刚届而立之年的解缙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还会在乎先皇开出“重用”的空头支票吗?况且这个时候,解缙的母亲去世才一年,尚在丁忧期内。

以解缙不安分的个性而论,在这风云激荡的国丧之际,置身度外是不太可能的事。问题是下岗待业+守制期,贸然去京师为先皇吊孝,朝廷那帮遗老遗少会怎么说?

考量再三,解缙在忠孝两难之间选择了江山社稷的头等大事。也就是说,解缙强烈要求加入为朱元璋哭丧的队伍。

哭丧吊唁中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巴望望重新归队,说到底无非是要求兑现“十年后再用”的许诺。官场对解缙来说,实在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

按说,解缙回归也算不了什么不正常啊,可偏偏有人找茬。当年被解缙参本(告状)的袁泰乘机向皇位继任者朱允炆递交诉状:“解缙母亲新丧未厝,服丧未满就离家远行,这是不孝;太祖在世,曾令解缙回乡攻读,十年后才能进京,现今只在家八年就上京,违了诏旨,这是不忠。”

这不是和解缙一般的过不去,“违诏”那是要脑袋搬家的罪名。

眼看解缙要为八年前的举报信付出生命代价时,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大学士董伦站出来为解缙辩解说:“太祖驾崩,解缙能置家事于不顾,来京祭奠,遵旨进京辅政,实属难能可贵,不能杀。”

躲过袁泰陷害的解缙还有一段很长的人生之路。

与解缙以哭丧为由,重返京城的年龄相仿,张居正也就在三十岁左右结束了在家三年的休闲散心,重新回翰林院再就业。可是,朝廷行情依然如故,嘉靖皇帝仍然热衷于磕药——痴迷于炼丹,严嵩父子依旧专横跋扈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而徐阶等一干良心未泯的朝臣照例敢怒而不敢言,天下百姓则啼饥号寒苦苦挣扎。

贪风不止,民怨日深!这样下去,大明崩盘只是个时间问题。

与前几年相比,张居正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圆滑,也学会了静观其变的机谋与期待。

差一点把解缙给“废”了的建文帝上任三年来一刻也不消停,整天围着他的叔叔朱棣转。这是必须决出胜负的对峙,因为皇位只有一个,有你无我——骨肉相戕,血溅龙袍。

说来让人有点迷糊,再怎么着,朱允炆在明朝十六任皇帝中无论智商还是人品都是比较靠前的,而偏巧就是他害在自家叔叔手中。

照我看来,朱允炆这个明朝“帝二代”的人间蒸发完全是由宠爱他的爷爷朱元璋一手造成的。朱元璋大玩“狗烹弓藏”把戏,自以为接班人周边再也不会有权力的觊觎者;可他再活一辈子也“整”不明白一个道理,杀尽能征善战的前辈将帅,几十万政府军简直成了废柴一堆。

朱允炆嫡亲爷叔朱棣拉帮结伙以一当十,不消三年功夫就把混账透顶,原名朱重八老家伙生前的如意算盘打翻在地。

说朱棣叛乱篡权也好,说起兵靖难也罢,称孤道寡主宰天下是硬道理。

1403年,朱棣攻破南京后即欲发表就职宣言(诏书)。可他心里明白,这不明不白争夺过来的天子名号,难免会受到天下人的谴责与诋毁。

为平息汹汹民意,朱棣早就想好了,请当世德高望重的文臣妙笔生花大造舆论声势。建文帝朝中的方孝儒无疑是朱棣的第一人选,除了人望、资历、文笔老辣等因素外,朝廷老臣反戈一击也是朱棣号令天下的政治卖点。

朱棣好说歹说,就差没跪下来哀求方先生写个诏书,可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先生偏偏是一个忠贞不二,宁死不屈的读书人,非但断然回绝,还义正辞严怒斥朱棣大逆不道,祸害苍生——数以万计将士死于所谓的“靖难之役”。

恼羞成怒的朱棣没了耐心,大开杀戒,灭了方孝孺所有的亲朋好友,制造了史上最残忍,也最骇人听闻的“诛十族”血案。

人给杀了,可蛊惑人心的舆论还得有笔杆子帮衬。原本在朱允炆手下混事的解缙一看大明换了老板,赶紧更弦易辙,自告奋勇揽下了“开国诏书”这单活计。

纯粹在技术层面上讲,有“明朝博学第一人”之称的解缙对付“诏书”这类政治应用文自然是小菜一碟。当年朱元璋一忍再忍没有取他小命,不啻为子孙留下一个御民的“备胎”?

从前的解缙确实是一个充满了政治幻想的热血青年,想不到俺来京城为你爷爷朱元璋哭丧还差点赔上性命,你朱允炆做事也不咋靠谱,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解缙由拟订永乐帝一号红头文件为跳板,顺便就进入官场“希望之星”的快车道。

张居正从老家荆州回到京城也不是纯粹遛达来着。科举制度下,读书读出名堂的如方孝儒、解缙、夏言、徐阶、张居正等人往大了说那是有兼济天下的宏大抱负。哪有整天低头哈腰,陪你皇帝老儿玩的性情。而严酷的现实告诉了张居正,自己的老师徐阶不是不想雄起,而是根本没有雄起的可能。严嵩背靠皇上,势焰熏天,谁还敢打个喷嚏。再说了,翰林院毕竟不是菜市场,你张居正睡醒了想来就来?不是因为吏部尚书徐阶暗中斡旋调遣,张居正回得来回不来恐怕是个问题。

既然这样,之前你当老师的干吗让张居正回家待业呢?

这是有讲究的,权力角逐不怕你狠,就怕你“耗”。徐阶就是敢和对手严嵩,以至他的后台老板(皇帝)“耗”,看谁耗得起!老眼昏花的严嵩和嗑药求仙的皇帝蹦蹦跳跳能有几年功夫?再说,权力场上哪有坚不可摧的生死之交?而暂时让自己心目中的“希望之星”张居正淡出是非漩涡,正是徐先生的缓兵之计。

严嵩、严世藩父子贪得无厌的嚣张终于激怒了嘉靖皇帝。而之前由徐阶安排“蛰伏”的同志们呼啸而起,给严党以毁灭性的打击。

嘉靖三十九年(1560),徐阶由吏部尚书晋升太子太师,圣眷日隆的徐阶丝毫没有怠慢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老友新朋。这一年,35岁的张居正从翰林院编修升任右春坊右中允——在皇宫挑起教书育人重任,而这个育人对象正是有望当上储君的朱载垕同学,日后凭藉师生之谊,张居正还不赚大了。此外,张居正还兼任国子监司业(相当于当时党校的副校长)。

上有靠山,下有嫡系,左右逢源呼风唤雨,那只是时间问题。徐阶为张居正开启了走向权力顶峰的绝佳路径。

成祖朱棣登基后很快就擢升解缙为翰林侍读学士,参与朝廷重大决策。成祖对解缙的信任和倚重无话可说,他曾对大臣们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少解缙。”

此话不假,当年老头朱元璋“朕与尔(解缙)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的聒噪,言犹在耳。结果又怎么样呢?永乐元年(1403)至永乐五年(1407),即34岁到38岁这段时间,是解缙一生中最嘚瑟,最志得意满,也最有创造活力的时期,他为大明王朝、为树立朱棣的正面形象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解缙在永乐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编纂《太祖实录》,而它前一个版本在建文二年(1400)由方孝儒领衔修编过一次。出于自身政治利益的考量,朱允炆、朱棣两人一个德性,不必忌惮地底下的太祖朱元璋追求他们的造假罪责。

旁的不说,单围绕朱棣生身母亲究竟是朱元璋的原配马皇后,还是由太祖抢夺过来的元朝皇帝的妃子,前后两个版本的《太祖实录》给出了不同的回应。以朱允炆的观点,你朱棣小娘养的还不滚到一边去,与俺争皇位想都别想。话得说回来,朱允炆之父朱标也并非嫡出,但因是长子缘故,继位仍有正当理由。

朱棣当然不买账了,俺娘胎的事怎么由你朱允炆说了算?就是俺娘说了也不算。为了说明自己不是冒牌货,马皇后必须得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由此,解缙不遗余力地将永乐版的《太祖实录》弄成朱棣由马皇后十月怀胎,而且老皇帝生前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曾有过交代——将来托付酷肖自己性情的朱棣管理国家云云,曲里拐弯写得像真的一样。就这么个雕虫小技让朱棣添了不少做皇上的底气。

再几年,仍由解缙一手运筹的浩大工程《永乐大典》极大抬升了朱棣文韬武略的皇家功业。如果仍按这条路径走下去,相信解缙的性命决不至于停留在46岁的门槛上。

可是,聪敏过人而缺乏机变的解缙实在没法抵御自己并不擅长的权力游戏的诱惑,最后玩残的只能是他自己。

被海瑞斥为家家干净(老百姓饥寒交迫之意)的嘉靖皇帝终因磕药过度,丹毒发作,于1566年驾崩。

终于等来这一天的徐阶瞒过内阁同僚高拱等人,仅拉上翰林院学士张居正炮制了夹杂自己想法的“遗诏”。从遗诏的总体格局上看,倒也不见得是徐阁老出于结党营私的政治考量。比如遗诏曰:“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分明是为了纠正嘉靖昏聩误国的正能量。

兴许出于谨慎保密,徐阁老将编造“遗诏”的人压缩在最小范围。但在恃才傲物的高拱看来,不管你徐阶用意如何,未经内阁商量,有违组织程序,特别是撇开自己更是不容宽恕权谋行迹。由此,高拱与徐阁老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03

而立之年的朱载垕顶替皇帝大位,年号为“隆庆”。

此时徐阶已为内阁首辅,得意门生张居正顺理成章入选内阁。然而,一度与张居正在国子监合作愉快的高拱先生依托与朱载垕有多年师生之谊的特殊关系,不加顾忌地公开与徐阁老过不去。而私下里张居正的小算盘噼哩啪啦拨得欢畅,二位老伙计消停了,掰掰手指,谁当首辅那还用说吗?

《剑桥中国明代史》“隆庆和万历时期”一章节记载说,在彻底扫清严嵩一党,迎来隆庆新政之时,内阁次辅(二把手)高拱和内阁成员张居正内心深处极度膨胀的“领袖”欲念使得他俩变得异常狂躁。

有着个人野心的政治家高拱自公开与徐阶的矛盾后,非但不再将当年由徐阶提拔而进入权力核心层的知遇之恩放在眼中,而且千方百计聚集一批追随者,明火执仗“与徐阶争夺对内廷的控制”。

正当徐、高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有许多指责高拱的文件呈递上来……总计上呈了28份控告他各种罪行的奏疏”,1567年6月,有恃无恐的高拱终因飞扬跋扈树敌过多而被迫告退。

一年以后,重新复出的高拱直接走了上层路线,假借当年的学生隆庆帝之虎威,狠狠地踹了徐阶一脚;对徐阁老尤为不利的是,“张居正在这一密谋中起了重要作用……和高(拱)一样,他也当过隆庆皇帝的讲臣。而且在应当如何指导帝国行政方面,他和高拱有某些相同的看法。但是当高急切从事而直言不讳时,张却以沉着谨慎而闻名。他情愿等待时机”(《剑桥中国明代史》P503)。

昔日在与严党抗争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哥们与学生在利益格局的重新调整中与自己玩起了太极八卦,委实让徐阶心寒不已。

特别为徐老先生感到悲哀与憋屈的是,当他与高拱相互撕咬中落得下风时,计谋算是了得的徐首辅希图以退为进——以辞职请求而要挟皇上出面干预高拱放肆的挑衅。孰料,这招非但没能扭转颓势,反而让昔日的学生顺水推舟——“张居正指示票拟隆庆皇帝诏书的官员接受他的辞职。”

隆庆二年(1568),65岁的内阁首辅徐阶带着一颗异常疲惫、异常懊丧、异常失落的心卸下首辅任职,回上海(松江)老家养老。

毕竟与严嵩斗了十数年,那超常的忍辱负重——既要匡扶社会正义,又深陷正不压邪的无奈与纠结之中;随时随地有遭遇诬陷、迫害的忧虑与惶恐,几乎耗尽一个老人的生命能量。好不容易换来春天的故事,又迭遭同样有着“大佬”情结的同僚的挤兑……

唉!张居正你小子有能耐完成老夫的未竟心愿,也不枉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奋斗与挣扎。

每每想到张居正与徐阁老闹掰的史料,总有出身冷汗的异样感觉。要说两人的人生抱负、治国理念,一路走来的风雨考验,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唯一可以解释两人闹掰的理由是,刚毅而又强势的张居正实在是一位不会被别人所驾驭的大佬(万历帝当了张首辅十年橡皮图章便是例证),而在内阁元辅徐阶看来,小张同学再怎么翻江倒海总还得看自己脸色。

不成想,两个同样心怀天下的杰出人士,特别是张居正渴望过上“一股独大”的官瘾。而历经宦海沉浮的徐阶老师摔倒在了最为想不到“自家人”门前。这就是云诡波谲的历史风雨、权力风雨的真实写照。

与一个多世纪后的官场晚辈张居正相比,同样年龄的解缙多少显得有点稚嫩与颟顸。

解缙在完成《永乐大典》后,按说应该尽享总编纂人的荣耀与富贵,可朱棣一反常态将其从政府内阁中一脚踢了出去,几乎等同流放似地派往鸟不拉屎的交趾交(今越南地区)。

这又是咋回事呢?

前面曾有过记叙,朱棣于大庭广众面前放言:“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少解缙。”要说永乐帝对解缙的信任,那肯定没有疑义。要不,被擢升翰林院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内阁要员兼太子教书先生的职场奇遇就没法解释。

好事坏事都出在这个太子教师爷的履历上。穆宗隆庆元年(1567),张居正任储君朱翊钧(后来的万历帝)的老师,这近水楼台好得没边,日后张先生问鼎权力顶峰皆源于此也。可同样是太子的教师爷,解缙先生却引来杀身之祸。

本该埋头做学问的解缙从政治投机中尝到甜头。权势这个东西吧,似乎比海洛因更容易上瘾。坐稳江山的朱棣先生同样面临老爹明太祖朱元璋内心痉挛般的纠结,在自己百年后执掌帝国的候选人该是哪个儿子呢?

面对帝国未来的试卷中选项题:A(长子朱高炽)、B(次子朱高煦),朱棣很难在两选一的判断中作出明确的选择。

绝对的难题,旁人最好谁也别吱声。因为,那是他老朱家的事。可咱们的解缙同志还不是一般的起劲,在这个最不该插手的是非问题上,直截了当地对他老板朱棣说:“世子(指朱高炽)仁厚,应该立为太子。”

在这次谈话中,解缙完全暴露了他心智的不健全。你明明是朱高炽的侍讲(老师),瓜田李下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何况,解缙也多少了解朱棣的内心深处倾向于B(次子朱高煦)的选项。

不管怎么说,靖难之役中,朱高煦勇谋双全颇为合乎朱棣凶狠本性和他对将来的期望。而且更要命的是,参加过靖难的军人集团也明显站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朱高煦这边。解缙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明枪暗箭怕是躲都没法躲。

当然,在朱棣任命的所谓内阁中,日后暴得大名的“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等政府要员其实也是拥戴朱高炽的太子一党。而这帮子人却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而且将迎来属于他们的辉煌岁月。

最终胜出的是朱高炽,可被太子选项折腾的死去活来的朱棣要求补偿的代价:废了解缙。这种心理变态,别人实在没法解释。

朱棣可以不计较别人在太子问题上的立场,但他十分怀疑解缙以后有搭顺风船的想法。这跟他老爹明太祖生前废了刘伯温、李善长等元勋是一样的道理。更何况,遭到否决票的朱高煦还有老子朱棣照顾着,忌恨的债务一下子全部转入解缙头上。解缙将为自己的权力主张赔上性命的代价。

盲目与冲动是解缙败走官场的致命伤,而这边的张居正在徐阶、高拱争斗中,以四两拨千斤的高超技艺轰走徐阶后,回过头来与自己和政治盟友高拱争抢“核心”权位。

1576年夏,隆庆皇帝死了。而此时宫中的太监首领冯保与高拱系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张居正则与冯保称兄道弟。关键的窍坎是冯保时时伺候在皇帝身边,与小皇帝的生母李贵妃,即日后的皇太后能说上话。

高拱想收拾冯保,总不见得敢跟皇太后抬杠。在张居正的点拨下,冯保添油加醋地在李太后面前状告高拱蔑视皇上,散布逆反言论:“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生怕冯保一面之词不够分量,张居正直接举报说,高先生大逆不道,欲另立藩王云云。张居正那寥寥几句话,在李太后听来十分可靠,也就等于换来太后的信任和托付。

李太后和小皇帝被彻底激怒了。你当俺们母子好欺,是吗?熟稔帝王政治程序的张居正迅速布置妥当,通知京师官员立马到皇宫礼堂开会,当众宣读了据称是万历皇帝和他的两位母亲共同署名的诏书:鉴于高拱蔑视皇权图谋不轨,开除公职,并不得在京城有片刻逗留,就此高拱彻底淡出政坛。

笑到最后的张居正在47岁(1572)如愿以偿地成了万历新朝的内阁首辅。

那将是晚明历史中政治相对清明,经济收成良好,边境局势稳定,黎民百姓不再冻馁的十年好时光。“张居正在这一时期所积累的国库储备方面成就很显著。”“在这位大学士的指导下,所有不必要的和不重要的政府活动不是中止就是延期。由政府给予定期津贴的学生的人数被减少,宫廷太监的采购任务受到严格监督。”“从1572年年中到1582年年中帝国官僚政治的效率达到了它的顶点。这个顶点还标志着那个时代在中国社会的政治传统的束缚下人力所能做到的极限。张居正的施政没有依靠镇压行动,能够和一般在新王朝建立后不久而为人所知的那种声名赫赫的施政相比。”(引《剑桥中国明朝史》P505~P508)。

张居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强势推出所谓的“考成法”。鉴于当时官场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祸害百姓中饱私囊的腐败之风,张居正眼捷手快,及时执行对各级官吏定期考察的管理制度,铲除滋生贪污腐败的官场顽疾,并紧缩财政供养冗员,以此减轻小民百姓的税赋负担。

纯粹从历史进步层面上讲,在张居正殁于1582年前的10年政绩被看作“明王朝暮色中最后的耀眼光辉”,一点都不为过,其“宰相之杰”的历史封号也决不是浪得虚名。

在张居正去世的1582年,远在上海(松江)老家的耄耋老人徐阶应该不再有什么遗憾,毕竟他是一位看得开的政治老人,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张居正已出色完成了兼济天下的历史担当而备感欣慰。

直到被朱棣无情赶出朝廷,解缙才再一次弄知晓这“步步惊心”的皇宫禁地实在不是自己这种读书破万卷的科举高手“整”得明白的地方。

解缙老老实实地去了叫作“交趾”的苦寒之地当差,在那儿整整待了四年。一步都没敢离开的解缙终于有了一次去京城出差的机会。

比较巧合,或者说比较倒霉是朱棣此刻正带着五十万人马远征鞑靼(讨伐蒙古侵略军)。有史书认为解缙的出差任务系等待觐见,不是小看解缙,以他此时丧魂落魄的狼狈样,只配是等待随皇上一同“出差”的某一官员。

外出干仗这哪有准啊,兴许八九个月回不来,兴许明后天踏上返程之路。解缙就在这无聊的等待中,想去老熟人家里走走看看,拉拉家常叙叙旧啥的。这原本很正常的事,可被冤家朱高煦及其帮凶紧紧监视着的解缙尤其不该的是,脚步竟迈进了太子朱高炽的门槛。

这不,朱高煦在其老子凯旋的第一时间报告了解缙去太子家串门的行迹。帝王之家疑神疑鬼的病态心理即刻发作,情治系统奉旨将解缙押送至监狱。

你要申辩说和太子朱高炽不过就是喝喝茶,嗑嗑瓜子,谁会相信?

朱棣恼火就是你解缙不能和太子有走动,甭管将来俺老朱家谁当老大,解缙这家伙知道的底细太多,不灭了你算客气,怎么还来套近乎,意欲何为?

关在黑牢里的解缙觉得自己很冤枉。勤勤恳恳效劳你朱棣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他百思不得其解。

永乐十三年(1315),也就是解缙在监狱呆了长长的五年之后,锦衣卫纪纲向朱棣上报囚犯名单,朱棣在翻看时找到了解缙的名字,莫测高深地说了四个字:“缙犹在耶?”按官场的暗语就是:这人还没死啊?

解缙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逼死在黑牢里。

解缙、张居正,这两位明季科举场上成功人士的奇特经历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江湖险峻,权力诱人,玩得就是心惊肉跳。而“后起之秀”张居正以有明一代杰出宰相书写其辉煌而又壮烈的另一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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