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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光阴 | 苏州园林父母情(连载一)


夏国平,1954年7月出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本科学历,1971年初中毕  业分配至上海崇明长江农场工作。1977年参加高考,从崇明农场回沪求学。曾长期在教育工作岗位任教,后从事国际文化交流。2008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天堂鸟》,后又出版第二部长篇小说《灰色的建筑》以及散文游记《昨日再现》和《夏的行走》。现家住新华路新华世纪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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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国亲节过去两周后,父亲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神神秘秘地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们兄弟俩商量。父亲掩好房门后端坐在一张靠背藤椅上,很郑重地向他的两个儿子招手,示意我和小新弟弟围在他的身边。我们兄弟俩一左一右半蹲在父亲的身边,心升疑窦,吃不准父亲要和我们商量什么大事,我们兄弟俩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

望着父亲日渐消瘦的清癯脸庞,我和小新弟弟的心情有些不安。我们多次劝父亲去医院检查,父亲总是答应着却又拖延着,他说他不会有什么大病,等到他将手头的一些事情处理完毕后,他就会去医院好好检查。我暗暗揣摩父亲究竟要和我们商量什么事情?猜了半晌,也想不出所以然。

我和小新弟弟偷偷交换眼神,小新弟弟的表情也是一脸茫然。父亲干咳了几声,小新弟弟赶紧端了一杯温水递给父亲。父亲喝了一口水后,缓缓地开口,他说再过几天就是我们母亲的五十三岁的生日,母亲辛劳了大半辈子,现在退休了,可两个儿子却从来没有带她走出上海到外面去看看,父亲说。是否在你们母亲生日的那天陪同她到苏州园林游览,那里曾经有过你们母亲年轻时候的梦。

我和小新弟弟不假思索,都认为父亲的建议太好了,举双手赞成。小新弟弟试探着问父亲,母亲年轻的时候在苏州园林有过什么梦?父亲稍稍怔忡,脸部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些年来所遭遇的坎坷使得父亲早就把自己的生活调整为静音,沉默寡言成为他的人生准则。

避开小新弟弟的眼光,父亲默默地转过头向窗外望去,也许小新弟弟的贸然发问触动了父亲柔弱的心弦,我们听得父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他的表情有些肃穆,他像是在回忆久远年代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伸出右手,他轻轻地抚摸着小新弟弟的头,神情有些缓和,但是他依旧一言不语,目光仍然投向窗外,紧接着父亲又将他的一声长叹送入他的两个儿子的耳膜,那真的是一声万般无奈的叹息。

半晌,父亲又回坐到靠背藤椅,他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水,清癯的脸庞挂着几丝淡淡的笑,凹陷的眼窝里注满了难以名状的光泽,我稍稍能读懂一些父亲脸上呈现出的那种令小新弟弟费解的表情。我生于1954年,长小新弟弟四岁,对于父亲沉默寡言的性格我的解读要比小新弟弟深刻。

光阴荏苒,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父亲他早就无力反抗,他只能用缄默来保持自己最后的一份尊严。我知道父亲的内心其实储存着很多很多的话语,他真的是有不少话想要说,可话涌到了喉咙口 ,却又咽了下去,一个人将难言之隐积郁在心这么多年应该是很痛苦的。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很平凡的人,他们在这个社会阶层不属于高贵者,他们的一生都很卑微。然高贵者有高贵者的生活方式,卑微者也有卑微者的生存模式,社会的阶层是立体的,分等级的,不和高贵者相交,就会避免很多无妄之灾。

数十年来,父亲从风浪中一路走来,他看到了那么多的事,看清了那么多的人,面对这样的世象,于忠厚老实的父亲而言,他也许就该选择闭口不言或少说为妙的生存方式,我懂父亲。

我的父亲,他在生活中,明明被错怪了,被冤屈了,既然反驳无用,那就不再去解释。为了保全这个家庭的完整,父亲只能选择屈辱地生活,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无能。“吃亏养德,忍耐养性”,那是在多少年以后,我才彻悟父亲在世时的谆谆教导。

我们家的窗外有一株夹竹桃,十月份,满树的夹竹桃花正绽放着它最后一波的艳丽,墨绿色的枝叶间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成千上百朵花儿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在父亲的眼前晃动。满树起舞弄清影的夹竹桃花让坐在藤椅里的父亲感慨顿生,他竟然对着粉红色的夹竹桃花舒展了眉头,他的眼角和嘴角逐渐漾起了笑意,我想,我的父亲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

父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夹竹桃足足半晌后才回过神,他在自言自语:“也许你们到了苏州后,你们的母亲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的。”小新弟弟并不清楚父亲微妙情感的变化,他又趁势向父亲提议,那何不一家四口一起去苏州?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自从小莲妹妹离开了我们之后,举家从来没有出游过,一家四口甚至连电影都没有去看过。当然成年后的我们两兄弟,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和朋友圈,平时很难想起陪着自己的父母亲出去走走逛逛,幸好我们的父母亲也从来不介意。

父亲的双唇翕动了几次,他很想努力地回答小新弟弟的提议,最终还是选择一声不吭。父亲伸出他的左手轻轻地拍打我的肩,又伸出右手摩挲小新弟弟的头,也许父亲怕我们兄弟俩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便用他的肢体语言做出一种回复,我们看到父亲的眼角有明显的湿濡。“不必,不必。”父亲反复喃喃,来回摇头,稀疏的花白头发在我们的眼前晃动,像极了萧瑟秋风中一朵凋零的白色菊花。

父亲他在为自己为什么不和我们同行苏州做出了解释,“我实在是请不出假,最近单位很忙,有你们兄弟俩好好地陪同就可以了。”父亲再三叮咛我们要好好地陪伴母亲在苏州休闲散心,让她过一个开心的五十三岁的生日,回来后,在母亲正式生日的那一天,我们全家再为母亲设宴祝寿。

我和小新弟弟也不再勉强父亲,都说听从父亲的安排。其实我们的父亲刚好也退休了,他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同游苏州。但父亲他退而不休,他刚办理了退休手续马上就受聘到另外一家单位继续工作。这家单位的工作确实也很忙,父亲有时候还要加班加点。父亲总是说,他要多积攒一些钱,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是需要花不少钱的。我已经29岁了,个人的终身大事一直是父母亲的心病。

我们无法阻拦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纵然心里是不太赞成。父亲他到新单位工作也三年多了,整天忙忙碌碌的。他说,他的目标是要赚到3000元才彻底退休。如此而言,父亲要干到70岁才能退休呢。或许是为了早点实现这个3000目标,父亲他非常乐意加班。

近阶段,我们发现父亲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尽人意,总觉得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显得很疲惫,食欲也不太好,想来父亲也是太辛苦了。我们一直劝他不要太劳累,父亲总是笑着听听,摆摆手说没啥大事。于父亲而言,走上大半天逛苏州园林,也是可以的,他一再推却,该有他自己的道理。沉默寡言的父亲骨子里执拗得很,但凡他做出的决定,我们就很难动摇,让他改变主张,所以做儿子的也只能唯命是从。

两个儿子都顺了他的意愿,父亲很开心。他微笑着殷殷嘱咐我们周六一早出发,到苏州后先直接去虎丘,下午去留园和拙政园,晚餐可放在观前街的松鹤楼,那里有母亲喜欢吃的几个菜,父亲一一报出菜名要求我们到了松鹤楼务必点上这几个菜。

父亲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又唠唠叨叨,嘱咐我们第二天一早先到木渎,在古镇吃一碗浇头面后再游览灵岩山和天平山,下午三点多钟就直接坐火车回上海。晚上,父亲会在家里设宴为我们接风,同时庆祝母亲53岁的生日。

父亲心里头早就有准备,他随之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从上海到苏州的火车票,朝着我俩快活地笑着,感谢他的两个儿子帮助他圆了母亲旅游苏州的梦。父亲还硬是塞给我们100元人民币,我和小新弟弟都推辞不要。

小新弟弟踏上工作岗位也有7年了,收入稳定,我在学校教书,也有不错的收入,陪同母亲去苏州游玩两天,兄弟俩完全有能力承担这些费用,那个时间段,我们家的经济条件算是最好的,一家四口都有收入。因着父亲的固执己见,这100元人民币我们只得接受。

父亲赶在母亲回家之前,借故出门,他说要给我们买一些路上吃的点心。母亲在外办完事回来了,她一脚跨入家门,小新弟弟就迫不及待地告知母亲,她的两个儿子要陪同她去苏州旅游,母亲禁不住有些喜出望外。

母亲生于1930年10月28日,1983年的10月28日是她五十三岁的生日。听得这次出游是父亲的主意,母亲的脸色有些变化,适才洋溢在脸上的那份欣喜瞬间就消失。

小新弟弟还在缠着母亲不厌其烦地告知,说父亲还指定了到苏州后必须游览哪几个景点,到哪里吃饭,要吃什么菜......“真想不到爸爸的心这么细。”小新弟弟啧啧称赞道。母亲闻言,眼圈红红的,遏制不住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来了,引起我和小新弟弟的满脸怔忡。

母亲她背转身,用手帕擦拭眼角,又回头望着她的两个儿子,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扭转头就望着窗外,眼睛也紧紧地盯着窗外的那株夹竹桃。粉红色的花朵盛开好几个月了,挂在深绿枝叶间的夹竹桃花就像一片晚霞浮现在我家的窗口。

突然之间,我觉得这花儿好眼熟啊,可以肯定,我曾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看到过一朵枯萎的粉红色的夹竹桃花儿,这朵隐匿在我家私密处的夹竹桃花和窗外那片坠落在大树下的凋零的夹竹桃花是一个模样。我想,我家那朵藏着夹竹桃花的盲盒里一定有故事,故事的主角无非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将眼神移向母亲,我看到母亲依然紧盯着窗外的那片夹竹桃花,她似乎也沉浸在一段往事的回忆之中。

年复一年,夹竹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想起来了,每年的深秋时节,夹竹桃花逐渐谢幕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和父亲总会有那么几个时间的片段,站在窗前无声地送别花儿的悲壮离去,不经意间串联起来的碎片式回忆让我顿时萌生打开夹那个藏着竹桃花的盲盒窥探其中究竟的想法。

我看着母亲,母亲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神情颇有些庄严,好几分钟后她才回过神,脸上堆着挤出来的笑容和我们兄弟俩讪讪说道,难为你们的父亲了,于是乎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父亲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又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更加肯定窗外的那株夹竹桃肯定隐藏着父母亲的某个秘密,苏州的园林也肯定和父母亲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小新弟弟有些傻傻的,他陪伴着母亲站在窗前,冷不防地说了一句:“窗外的那株夹竹桃好像和我们家很有缘分。”母亲稍稍愣怔,转身抓起搁置在餐桌上的围裙系上,她冲着小新弟弟浅浅地一笑,说道:“我下楼烧晚饭去了。”母亲说着就打开房门,正好迎面碰到回家的父亲,父亲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他满脸快活地对母亲说道:“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竟然流露出一丝羞涩,她低着头噔噔下楼,一连串的脚步声留给两个心头仍然带着疑惑的儿子。

父亲朝我呶呶嘴,示意我下楼帮着母亲一把。楼下灶披间里,母亲正忙着炒菜,炒锅在炉子上滋滋作响,油烟中飘出一股菜肴的香味。母亲用锅铲挑起一点儿锅中的韭黄炒鸡蛋,让我尝尝咸淡。我嘴里含着母亲亲手做的这道韭黄炒鸡蛋,我吃了几十年了,味道闭着眼睛都知道,我还是故意蠕动着嘴巴笑着说真好吃。母亲也笑着说:“这是你爸的最爱,还有那道响油鳝糊他也喜欢吃。”母亲将锅中的韭黄炒鸡蛋装盘后递给我,“你将这盘菜端上楼,我这就下油锅做响油鳝糊。”

我这才明白,刚才母亲出门是去菜市场买鳝丝去了,今天的菜谱里原来是没有这道菜的。我觉得我的父母亲今天都有些奇怪,一个突然想起来要做一道响油鳝糊改善家里的伙食,还叨叨地说着这是他的最爱;一个突然提出来让两个儿子陪伴自己的母亲去苏州园林游玩,用以了却他的一个心愿。莫非冥冥之中,父亲和母亲有什么心灵感应?

不过年不过节的,母亲却张罗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除了韭黄炒鸡蛋和响油鳝糊这两道菜之外,还有茭白炒肉丝、梅干菜烧肉、葱烤鲫鱼和一盘炒青菜,最后是番茄蛋花汤,上面飘着碧绿的小葱,红黄绿相间,食欲马上被吊起来了。我们一家四口,各据八仙桌的一方,小新弟弟破例取出了两罐青岛啤酒,四个杯子里都斟上了橙黄色的玉液,父亲有意无意地举着酒杯放在鼻翼嗅了嗅,好似闻到了啤酒花的醇香,他眉头舒展,眼角堆起了笑意:“我心里头真开心。”母亲打趣道:“真像个老小孩呢。”

热气腾腾的餐桌,一家人团团圆圆,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父亲饮了一口啤酒,有感而发:“一家人团聚在饭桌,那是最幸福的。”

父亲所言甚是,我们中国人的饭桌上除了舌尖上的美味,还有味觉里的彼此守候,一个家庭在最美好的时刻讲述着最美好的故事,那些最美好的故事会永远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父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吩咐小新弟弟再取过一个酒杯,他将自己杯中的啤酒倒了一些在那个空杯子里,父亲举起一个杯子,两个杯子互相碰杯,父亲说了一句:“孩子,我们也来干杯。”父亲这是在和我的早逝的小莲妹妹碰杯。母亲上前夺过酒杯,“你这是干嘛呢?开开心心的,偏要弄得人难受。”母亲嘴里在说着父亲,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下来了。

我噙着眼泪拉着小新弟弟赶紧站起身来,我的手里同时举起两个酒杯:“爸,妈,我们一家五口人一起干杯,我们要开开心心的。”父亲点头,他说道:“开开心心的,你们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母亲打断父亲的话头:“什么你们?孩子们说的是我们一家人。”父亲稍稍沉默,他望了一眼窗外,婆娑的夹竹桃枝叶随风摇曳,在我们的眼前晃动着它的身影,父亲若有所思,我断定那夹竹桃一定隐藏着父母亲不为人知的人生密码。父亲端起酒杯,眼睛还在盯着夹竹桃,他抿了一口啤酒,缓缓地说了一句:“我是在说你们母子仨明天到苏州去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特此鸣谢作者夏国平授权本公众号发表连载小说《苏州园林父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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