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乡“飘青”，与侄子侄媳们谈及“勤俭持家，耕读为本”家风家训，我不禁想起了先父的叮咛。
小学毕业后，我照例要到离家十五里远的复陶读初中。眼见堂兄堂姐们每天天不明地不暗就出发了，昏天地黑才回家；尤其是一到冬天，满路的稀泥巴，就像烂包田一样寸步难行！为了少遭一些罪，我坚决要求到能寄宿的东新中学去读书。母亲没办法，只好逼着父亲去找在东新中学教书的远房叔叔想办法。
第二天下午，父亲顶着烈日兴冲冲地回来了。还没歇定气，他便撂下一句：“要到东新读可以，就看你娃娃有没有真本事！你叔说了，王校长是绝对不讲情面的，你考得起就读，考不起就算了！”喝了口茶水，父亲接着说，“咱家祖祖辈辈都挺起腰杆做人，从来不走歪门邪道！要考就得考出个样子来，嫑让人家小瞧了你！”
临考的前一天，父亲撮了七八斤大米就带着我上路了。由于来考试的人太多，父亲找遍了东新街都没有找到住处，只好带我到七八里外的亲戚家去，我当时是十万个不情愿，小嘴撅得跟茶壶嘴一样，心里暗自抱怨：怎么这么没用？连个住处都找不到……父亲和颜悦色地安慰我：“这点路程不算啥！大不了明天早点儿起来就是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要怕吃苦！”
两个星期之后，东新中学的补录通知终于送来了。大哥和二哥眼见我当真要去住校，就怄气不干活儿，加上每个月七八块钱的生活费也是一个不小数字，父母可为难了！不送吧，我又死活不干，还放出狠话：“书不读不行！现在读书用好多钱，那就记好账，等以后我找到钱时再还你们！要是读不出头，以后分家我什么都不要，房子屋基都不要！——我现在可以签字画押……”
就在大家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父亲在桌子上猛敲了几下烟斗，朗声说道：“好！算你娃子有骨气！人看自小，马看蹄爪，只要你能说到做到，砸锅卖铁老子都支持你！”
揣着母亲爬坡下坎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借来的书学费和生活费，我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扛着卷成炮筒似的蒲草席，抱着一口补了又补伤痕累累的旧瓷盆，跟着背行李的父亲去上学。父亲边走边聊：“穿得不好不丢人，学习不用心虚度光阴那才丢死人！什么东西别人都偷得去，唯独这知识，只要装到肚子里，就一辈子都是你自己的，别人偷不去也抢不走！你可别让爹妈失望哈！”
报名那天，由于耽搁得太久，父亲只得和我挤在学生宿舍那间狭小的单人木床上过夜。不知是初次离家，衍生出些许对新生活的恐惧，还是顾及家境的不堪，担心自己的任性固执，不知会给家人带来怎样的负担，我翻来覆去横竖就是睡不着……直到鸡叫三遍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便轻轻推了推父亲的双脚。父亲小声说：“不要闹，别影响其他人休息！”至此，我才明白，那一夜，雨打芭蕉，子无眠，父无眠……
第二天拂晓，父亲洗把冷水脸就匆匆离去了，就在校门口那棵苍翠挺拔的沙包树下面。我哽咽着有些不舍。“到哪个山头唱哪首歌，到学校就要加倍努力，要对得起自己！”远远抛下这掷地铿锵的一句，父亲便消失在我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记得有一个周末回去，我就跟母亲抱怨：“吃不饱，每顿就那么一点点，清汤寡水的，油珠珠儿都看不到几个！早上饿得清口水长流才开餐，吃了没多久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一天到晚肚皮都饿得慌……”没等我说完，默不作声的父亲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山烟，丢下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成龙上天，变蛇钻草。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看着父亲铁青的脸，我瞬间面红耳热，羞愧难当。
“勤俭持家，耕读为本”！
秉承这祖训，祖父靠“熬麻糖”，起早贪黑支撑起一个没落的大家庭；秉承这祖训，年少失怙的父亲，不仅翻修了老屋，而且靠挼泥巴就挼出了几个大学生；秉承这祖训，我们几弟兄都构建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秉承这祖训……
四十年弹指而过，转眼父母辞世已经十四五年，而父亲“勤俭持家，耕读为本”的家训和往昔絮絮叨叨的叮咛，却时常萦绕耳畔，鞭策着我们克勤克俭，挺直腰板做人。
(作者：四川古蔺，蔺阳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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