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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心花发桃李

新年伊始,凛凛岁寒。天幕张垂,郊野茫茫,冰河千里。残雪点点,枯木凋敝,野径曲幽,几无行人。晚归陋舍,理闲装,简蔬食,秉夜烛,人影相扶,小字如扑。

东坡先生始至南海,有一蚁之笑。有生孰不在岛者?所思难免一隅。知一隅见广大,开胸臆,持恒力,发中肯,养涵容。错误,把它修正;缺漏,加以补足;向好,让它更好。读诗如是,人生同理。

乱归治,繁作简,过则收。世之百态,淡味为永;人之凉薄,温而情化。寻自由,自由不是放纵;愿承重,承重不是施压;有依凭,依凭不能依仗。诗之大千,即是人生大千。

品评贤者,如仰巨山,山不因我而减高度,我却因山增茁壮之感。品评贤者,如观瀚海,海不因我而起潮浪,我却因海而生笑靥。

品评贤者,源于热爱,理语也是情语。品评贤者,常有反躬,主客仿若浑融。贤者之爱,应去助力当下更好地生活,承继过往,更要开启未来。

李杜之爱,时入时出;苏陶之爱,不增不减;稼轩之爱,时拒时亲;诗佛之爱,不即不离;后主之爱,不悲不启。大异求同,重光、稼轩同为赤子;渊明、后主共存本真。

易安可以常论,后主不以常论。易安“寻寻觅觅”十四字堪忍,后主“春花秋月何时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不堪忍。后主不堪忍而外,还有承责之重。易安前期词清浅而自由,后期词深切而锁闭,锁闭非凝滞,易安词流畅。盖历世浅,则词浅;阅世深,则词深。后主词盖机心浅,故词浅;痛苦深,故词深。不悲不启,郁而后发,易安之发蕴藉,后主之发倾尽。二李情辞浑融,赏易安,感辞在情上,赏后主,觉情在辞上。然词可赏,人之痛苦不可赏,此意须明。

后主词对待过往,可以“一晌贪欢”与“不堪回首”大略概括,看似矛盾并不矛盾。其过往正为今日痛苦之源,困缚于当下,且没有未来。言后主词无反省,大约是厚责于人,纯粹之本身,或可解为一无外物,血泪之纯粹,种种悉具。愈倾放就愈凝滞,愈自由就愈锁闭,愈浅显就愈深沉,后主词可作如是两极观,两极是拆解,不碍浑融。二李相较,后主词于我之触动尤深。

未来如光如力,不现实在照亮引领现实。什么诗歌有未来?屈夫子“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有未来;晏同叔“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有未来;苏东坡“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有未来;李义山“何当共剪西窗烛”,有未来;欧阳公“群芳过后西湖好”,有未来;陆放翁“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家国为大,至人力莫逮,这一念悲空不散不沉,聚提起来,推展出去,真是长空浩气,苍苍的未来。事成于艰贞,今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论词有言“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放翁《示儿》,留人思考甚多,可不止限于家国。人于生时要努力打开自我的格局,断裂与闭锁绝非在途正事。再如苏东坡“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那气象铮铮内力,放之千里大而不散,“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毕竟次之。思考诗之走向,亦如思考人生之走向。有走向,就有力量,进而有方法办法。若好的诗歌无走向,许是贤者之失,我今之思,可算愚而有得。

陶之躬耕,是践行也是理想,是写实也是象征。

我读魏武,似有隔,我读渊明,常相合,非曹公不好,盖陶公于我好而适宜。我喜渊明,欣慨交心,那欣在流动,慨也不焦灼。我喜渊明仁和,仁和之感,说不尽意,只能言好。那好字,是一字风流,真简约;解这一字风流,千言不够,真不易。有浅者如细流,深者如河海,渊明既如细流,又如河海。

世之千解,在为渊明增色,而渊明素色无解。或曰渊明素色,为七色光和;渊明无解,本身即解。

有情不自禁者,有理所当然者,唯渊明自然而然。有知解,不若有情趣;有情趣,不如将心安放妥帖。渊明之种豆南山,采菊东篱,便是将心安放妥帖。

渊明自由而自在,东坡自在而自由。渊明东坡皆平和,渊明仁而平和,东坡智而平和。渊明之情味交通于自然,东坡之意味传达至人生。渊明以田园实现归守,东坡从宦海走向超越。渊明东坡写景物,皆见物见我,渊明以我见物,东坡以物见我。或说渊明我之趋物,东坡物之趋我。渊明东坡皆通达无限,渊明之无限,多是自性使然,东坡之无限,更见锤砺之功,而人生种种,总是合力合成。东坡彰陶,陶不掩苏,二子相得,笑语纷如。今观二子,如在侧畔,山高路遥,仰天一叹!

李杜仙才圣才,双峰并仰,好于一极。太白脱略,杜可为之基,少陵沉实,李可为之驱。咨情于飞者,不失依凭,顿挫有力者,因获驰骋。人事无绝对,诗歌亦然,有时调合,有时并立,有时矛盾,有时取舍,不一而足。欣赏时可并立,思考时可持中。

我慕少陵“润物细无声”“一行白鹭上青天”,我爱太白“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是佳中更佳。至此,李杜之并立彰显合于有情大千。

李杜同时之交,苏陶殊世之交,李杜苏陶千年以没。有形如电光一闪,知终极之悲不悲。故过往、今生、来者相视一笑。

诗之大小,大能容方为大,小而好不言小,大不蔽小,好不盖全。诗之情理,大约情在先,无情之理,易落干枯,有理之情,不失涵护。诗之深浅,浅入深不易,深入浅更难。入深,积厚有负载之力,入浅,鱼跃茑飞之象可观。诗之俗雅,莫就俗作雅,好,无关俗雅。“种豆南山下”,哪里雅?“悠然见南山”,真不俗。“此事古难全”,未必雅,“但愿人长久”,太不俗。“粗服乱头”,并不雅,“不掩国色”,就不俗。诗之虚实、收放、物我,技巧可,不用手段。高者技巧也不见。

诗歌佳句品赏,饶有益趣。“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意似不差,言苛刻,苛责也可,须为他好。“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有情义,知节制,明取舍,节妇可广喻有情君子。“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白乐天下笔有度。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来赴一场黄昏之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针线闲拈伴伊坐”,柳七秦郎各落一端,以此切入可观诗与生活。

诗歌,起苍林秀色,坠日月江波。仰巍巍之山高,望迢迢之路遥。邈邈之意不尽,悠悠之思无穷。

徐徐入,慢慢出,缓缓读,时节如流。冰河即是春水,心花无论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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