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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里不能不提的隐形罪魁

《红楼梦》惟肖惟妙地描写了贾府的众生百态,作者无情地撕下了贾府华丽的外衣,掀开了其中的层层黑幕,宁、荣两府上层领导者们荒淫无耻的嘴脸也就显露无遗。当人们纷纷谴责这些当权者胡作非为的恶行时,一个隐形的罪魁反而被大家忽略了,此人躲在幕后,以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自居,的确迷惑了许多人,实际上是他打开了闸门,放出了淹没家族的祸水,说他是导致贾府走向败落之路的罪魁祸首,一点也不算过分。

贾敬是曹雪芹着笔不多的一个人物,作者没有直接正面描写他,只是从别人嘴里侧面简介评点一下。从冷子兴口中我们得知,贾敬世袭宁国公,因为宁国府是长房,所以,在贾府里,除了贾母之外,他是手握实权的族长。他本是指挥引导贾家这条大船的船长和舵手,可是他却弃船而走,家事一概不管,一门心思做神仙,住在城外,整天和道士们一起烧丹炼汞。他把官也让给了儿子贾珍,任凭贾珍把宁国府闹翻了天。“养不教,父之过”,这是世人皆知的人伦道德常识,贾敬是朝廷命官,一家之主,更是家族百年基业的继承者,身负如此重任却一扔了之,这如同战场上的司令丢下官兵,独自逃跑一样可耻。贾敬是个生长在温柔富贵乡的官三代,他对豪华的贵族生活犹嫌不满足,竟异想天开的要做一个长生不老的活神仙,为了一己荒唐的私欲而不惜毁家败业,真是愚蠢可笑之极!

如果是贾敬主动让贤,把班交给了一个德才兼备的接班人手里,这不但无可非议,反而值得大加赞扬,可是,他为了安稳地去做自己的神仙梦,竟然把重要的官位和偌大的家业随便扔给了一个胡作非为的败家子手里。贾珍接班后,顷刻之间就把宁国府翻了个底朝天,正如焦大骂的那样:“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六十六回,柳湘莲对宝玉说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可以说,宁国府早已是秽名远播,就连宁国府的小姐惜春也不愿回到东府:“因为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怕别人编排。”由想可知,宁国府的名声已经臭到何等地步!贾敬此时就住在城外不远处,宁国府还不时派人前去看望,对于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些路人尽知的秽闻丑事,贾敬绝不可能不知情,身为一家之主的贾敬,只要还没修炼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就有教育好自己子孙的义务,治理好这个大家族的责任!贾敬可以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送给儿子戴,但是,父亲这个头衔是无论如何也送不出,扔不掉的,何况贾敬也从没有这个意思。在封建社会里,君臣、父子有着严格的礼仪规范: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虽然君叫臣死的案例屡见不鲜,父叫子亡的现象极其罕见,但是,父亲的权威还是无人敢于挑战的。即使是寻常百姓家,父为子纲也是无人敢于违背的天条戒律,更何况贾府这样显赫的公侯世家?这一点批书人脂砚斋看得非常清楚,十三回,脂砚斋评点道:“荣宁世家未有不遵家训者,岂明逆父哉?故写敬老不管,然后恣意妄为。”贾敬既然脱离不了父子关系,那么,做父亲的就有责任在身,他就应该责无旁贷的严厉训斥儿子的妄为,采取有效措施制止儿子的恶行。可惜,我们就连贾敬对儿子的只言片语的指责也未曾听到,更莫说看见他有任何的实际行动,这一切对贾敬来说,只不过是张口之劳,举手之功。贾敬就是无动于衷,其奈他何!孟子曾经强烈地谴责过这种‘拔一毛可利天下而不为’的冷漠态度,正是这种冷漠的心态,放纵了世上众多恶念的滋生,助长了世上无数恶行的肆虐,但是,在审判席上人们却很难看见这些纵恶者的身影,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一大悲哀!

曹雪芹虽然对贾敬着墨不多,但并没因此放过这个隐身罪魁的揭露和批判。《红楼梦》开篇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作者借警幻仙子之手,毫不客气地从幕后把他揪了出来。《红楼梦》十二曲之一的《好事终》里有这样含义隐晦的句子:“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箕:簸箕,裘:皮袍,《礼记》“良治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这里的意思是说善于治家的家长,必定先要子弟学会做皮袍,簸箕这些日常生活用品,通过基本的劳动锻炼来培养日后做大事的能力。敬,指贾敬,是他颓废家教,放纵子孙胡作非为的,一切坏事的开端实在宁国府,而祸事的根源就是荒淫无耻的色情。曹雪芹远比常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批判的矛头直指贾敬这个躲藏在幕后的隐身人,把贾敬列为导致贾府走上覆灭道路的罪魁应该不算冤枉了他。可惜,看清这一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难怪脂砚斋在“箕裘颓堕皆从敬”一句下特意加注点评道:“深意他人不解”,如果我们深入思考一下贾府败落的前因后果,那么一切就会豁然开朗,何有不解之说?对于贾敬来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与己无关;悠悠万事,唯修仙飞升为大。有办法消除儿子恶念而不实施,有能力制止儿子恶行而不行动,身居父亲之位而从不尽父亲之责,他岂能逃脱正义的审判!对于贾珍来说,父亲的沉默就是默许,那么他的恣意妄为皆为合法。当唯一的监管成了摆设的时候,宁国府自然会变成他的淫乱作恶的逍遥窝,贾府焉有不败之理?

每当罪恶发生时,人们总是凭着自己的直观感受,同声谴责那些暴露在眼前的作恶者,至于是否有幕后黑手的介入,却很少有人去深究,更没人去深入挖掘形成这些罪恶的原因。为何会产生这种只管果不问因的现象呢?这是由于历代统治阶级一直实行高压和愚民的政策,在血淋淋的屠刀下,民众不但不敢深入思考事情的原委,也没能力去调查事件的真相,战战兢兢生活在恐怖中的民众,久而久之自然会形成短视的习惯。二是受中国几千年“为尊者讳”的文化传统的影响,秦桧夫妻及其同党,在西湖边上的岳飞墓前跪了几百年,可是,当年藏在幕后的真正罪魁赵构,日后却在天上偷笑了几个世纪。明白了这点,隐身罪魁贾敬为人们所忽略的原因也就不说自明了。

源头不断,水流不止。如果我们不能铲除滋生罪恶的土壤,那么罪恶就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隐形罪魁贾敬留给我们最大的启示,这也是今天我们把他从幕后揪出亮相的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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