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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悟则感|四十年前,金钱橘

那时,我们还住在平房,事情发生的时间当是1982年。有人说过,没有什么可以真的忘记,这话不假。大脑的容量足够贮存一生的记忆,有些事情不过是被某些机能巧妙屏蔽,在需要或必要时大脑就会撤销这道指令,调出相关内容——看来,我确然是到了喜欢回忆的年龄。

那天,我们的晚饭效仿当地土著人经常做的一种面食,不甚地道而已。我至今不曾了解到确切的名称。是手擀面,面皮切成一指宽一掌长的条状,然后加上洋芋(也就是土豆,我们青海一律叫洋芋)、青菜,一起放到锅里煮熟;就成了。这种面食,面要筋道,不过限于面质和妈妈、姐姐揉面的力道,等煮熟的时候都快成糊状了。为了增强食欲以及饮食习惯方面的原因,我们添加适量的油炝辣椒面,这样一碗面吃起来很是过瘾。常常会满头大汗,偶尔还会辣出眼泪——这是我特意说到晚饭内容的原因。

我记得是端着碗在屋外吃,等吃完饭,朝屋里走去,遇见端着空碗准备进入厨房的大堂哥,看见大堂哥居然在抹眼泪。我的第一反应是哥哥一定是被辣到了,就哈哈大笑起来,问他:“是不是辣子调多了啊,哥哥?”结果哥哥没有像平时那样回应我,仍然在用手揩泪。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被辣到了,而是哥哥真的在哭。
我急忙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里面,准备告诉爸妈看见大堂哥在哭,这对我而言不是小事。等我跑到里面,未等站稳就大声喊:“妈妈,哥哥在——”这句话戛然而止,未能说完。因为更严重的事情出现在眼前,爸爸也在哭。反倒是妈妈一身静气地坐着,未见情绪有波动。

妈妈告诉我,是老家的大伯来信,说爷爷病了,想吃金钱橘。我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没什么大事发生嘛,至于让爸爸和大堂哥跟我们小孩子一样哭泣不止?爸爸注意到了我放松下来的神情,对我说:“蠢宝,金钱橘买不到。”我一听爸爸这样说,更是放心,这有何难?非常非常巧的是,我兜里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金钱桔!那是一种软糖,做成桔子模样,一瓣一瓣的,然后用透明糖纸包起来,看着就像一枚桔子。买这个糖,一来是因为一瓣一瓣的,便于和小伙伴分享;也便于不口气就吃完,给自己留有余地。其次就是“金钱桔”这个名字让我们觉得古怪,好好的糖,为什么要用金钱来命名,没名堂。

我在衣服和裤兜里找了一会,找到了这半个“金钱桔”,然后递给爸爸:“看嘛,这就是金钱桔。坡坡上那家食品公司的商店里就有。”爸爸很随意地接过去,打来糖纸拿出一瓣放到嘴里,就又把剩下的递给我,说:“这个不是金钱橘。”怎么就不是金钱桔?糖纸上明明写的就是啊?后来妈妈简单解释了一下,金钱橘就是一种桔子,然后类似要制作成跟柿饼(这个常见,我能理解)一样,爷爷想吃的就是这个。

我想象不出桔子(有些年后,我才知道橘子和桔子的不同)跟柿饼一样压扁的样子,同时也觉得关于大堂哥哭以及后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尽了责任,就不再关注爷爷想吃金钱橘这件事,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后来,我觉得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某天晚上,妈妈在用布缝制包裹。我问妈妈要寄什么东西?妈妈说就是爷爷想吃的金钱橘。呀,买到了?不等我提出要求,爸爸就打开袋子让我看了一下真正的金钱橘,接着拿出一个给我,让我吃。我拿在手里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金钱橘,果然是和柿饼一样,外面也有“白霜”,奇怪的是这个“桔子”怎么连皮儿都没剥掉?这超出我的理解范畴。就在我准备剥掉皮儿,打算找出里面的东西来吃,爸爸告诉我,金钱橘就是连皮儿一起吃的。

这枚金钱橘,我只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味道很怪。后来爸爸把我咬了一口的金钱橘,仍然放回袋子里。这点,我印象极为深刻。我意识到,这金钱橘,真的很贵重。

后来,差不多是我高中时代,爷爷去世、而且妈妈业已去世好几年,父亲尚未退休,我们父子“相依为命”的那些年岁里,有天晚上和爸爸说着话,不知怎的,就说到这个“金钱橘事件”。爸爸告诉我,那是他费了很大劲,几经周折,最后从省医药材公司买了两斤,在当时,这几乎是全省唯一货源。

再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我自己补充了整个过程。
想吃一口金钱橘,几乎是爷爷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当时情况是爷爷病了,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就对大伯说此生并无什么遗憾,两个孩子(大伯和父亲)生活都过得去,尽管小儿子远走青海没能在身边,但并未亏欠过自己。唯独想再吃一口自己年幼时的零嘴金钱橘。很可惜,这种食品如今世面上见不到了。

大伯觉得事关重大,心想说不定在青海的父亲或许能想到办法?就给爸爸写了挂号信。那时候一封信在路上的时间是一星期左右,就算是收到信当年就能置办到金钱橘,再寄包裹又是一星期,也就是理论上最快的时间是两周;最慢,就没个准儿了。遑论是否能买到金钱橘,还是个未知数。我在想,大伯发出这份挂号信的时候,也一定考虑过时间,爷爷是否还能等到?但要用电报描述这样一件事情,不划算,费用太高,一个字要三分钱。那时候平信是八分钱邮票,挂号信是两角钱,比电报便宜。


爷爷吃到了金钱橘。实际上,爷爷后来身体又有所康复,直到次年初冬季节辞世,这中间有一年多时间。

爸爸和大堂哥(大堂哥年长我十八岁)在知晓了那份挂号信的内容之后,失声痛哭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金钱橘难购(甚至说几近买不到),也不仅仅是因为照当时情况,颇有些诀别意味;更在于长辈言语间那份赔着小心的态度,令身为晚辈的父亲和大堂哥心生愧疚和揪疼。

这份愧疚和揪疼,我也是中年以后才有所领悟。另外还有两点感悟,有关办事必须依靠关系以及夫妻双方将彼此父母称呼为爸妈,而实际上哪有什么可能呢?这两个感触够写一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七八部,就不说了。

生老病死四苦。老苦之苦,身边太多例子。看有一位著名导演的文字,说背着父亲就医,肩上年迈的爸爸对他说:“孩子,我拖累你了。”读到此处情难自禁,眼泪一下子涌出……

父亲当了很多年小领导,从退休直至往生身上仍旧保留着官气,和我们这些子女说话间并无赔着小心或者说最起码不明显。但在父亲弥留之际,等我靠近老人家身边,父亲居然睁了一下眼,然后脸上呈现出明显的哭泣状,尽管已然干涸的眼眶并无泪水流出。
这一幕令我在无数个深夜之际,伸出手寻找并不存在的烟盒(我控烟,晚上几乎不抽)。

春节前儿子来成都看我,走的那天,送他搭地铁,当儿子的身影随着朝下的扶梯即将消失于视野时,我向前一步,靠在护栏上探头望他的那一瞬间,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感觉到到自己的“老”。然后就是昨天下午忽然想到很久没见到儿子发朋友圈了,就点开他的微信名片,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显示“朋友圈”这个选项。我大体上知道,如果谁屏蔽了自己,不让看朋友圈,点开对方的朋友圈会是一条横线。那,这个根本不显示选项,是种什么情况呢?

要是搁以前,我会立马问孩子——现在,我是不是不由自主也赔着小心了呢?我没问他,孩子有孩子的世界,有不愿和父母交流分享的部分——孩子不愿和爹妈同在一个社交平台,这点全世界通用,曾看到很多孩子们调侃父母发的那些内容如何让自己糗大了的段子,我同样也笑不活。这点上,我很开明,真的。所以随孩子,至于我的“赔着小心”,既然是岁月所赋予,那就只能坦然接受。

写得有点长了,就用今天看到的一句话结尾吧:
我与岁月一样,言不由衷,岁月与我一样,说来话长。

言不由衷

说来话长

…………………………………………………………

关于作者舒放,力求避免油腻的中年男子。流浪各地,但定型于高大陆青海。写诗多年,一直坚持着,哪怕诗歌从大众变成小众乃至现在的旁门,喜欢不减,且欢喜有加。

世界薄寡,请允许我用诗歌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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