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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超 @长篇小说连载《我曾用心爱过你》|| 《阡陌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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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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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超

82年,山东淄川人(蒲松龄故乡)

喜从事现实体裁小说写作作。

我曾用心爱过你

3

第四章

      月度回顾会议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六点,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早已黢黑。远远地向市区里望去,远处早已是万家灯火。在外奔波劳碌了一天的男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爱人早已备好了可口的饭菜,可以尽情享受来在家人的关心和温暖。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然而就连这样最简单的幸福,对孟飞来说都是一种奢求。

      会议中间一共休息了三次,每次二十分钟左右。张总刚说休息,大家就迫不及待站起来,飞奔下楼,去院子里抽烟透气。哎,这帮家伙!

      几乎每次会间休息,都是孟飞和李涛两个人最后走出办公室。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别人都是坐在办公楼前面的台阶上,他们似乎并不想掺和,干脆走得远一点,去到院子东北角的花池边上抽烟。

     李涛向他介绍说,咱们张总一贯就是这样的性格,说话直来直去,做事雷厉风行,可能像咱们一样,都是基层业务出身有关吧。别管走到哪里,他都能很快跟兄弟们打成一片,嘻嘻哈哈开些玩笑再正常不过。张总不像其它公司领导那样,整天板着臭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平时别管像咱们这样的“外人”,还是那些“皇亲国戚”,全都一视同仁。业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只凭业绩说话。张总这点做得最好,在这里上班,起码不像其它公司那样,人浮于事,心里窝瘪。

     孟飞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他们圪蹴在花池边上聊天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公司财务部的两名女职员,正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踢皮球。张总从楼上下来以后,很快也加入到她们的行列,院子里随即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李涛扭过头来,向孟飞介绍说,看到了没?这个小女孩叫菲菲,她就是咱们王总的女儿。平时咱们张总别管走到哪里,都喜欢把女儿带到身边。他对这个宝贝女儿,别提有多么疼爱啦!那感觉,真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外人看来,要说她不是张总的亲闺女,怕是打死都没人相信!

      说完,李涛又一再嘱咐孟飞说,这事儿公司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像这种家务事,大家都非常忌讳,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就行,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就不好啦!

     孟飞向他保证说:“涛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性格,我对这样的事情才不感兴趣呢!哪有闲功夫操心这个呀?你放心好啦,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李涛又说,咱们张总和王总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啦!咱们张总年轻有为,事业有成,能力品行都没得说。咱们王总就更不用说啦,不光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温柔贤惠,持家有方,更是拿自己的员工当成亲人一样对待。谁能娶到这么好的女人,那可真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咱们才没有这么好的命呢?!也就张总这么好命!哎,你说同样是人,同样都是爹妈生的,同样都是两个肩膀上扛一个脑袋,你说,人跟人的差距咋就恁大呢?要是你嫂子能有咱们王总的一半,让我立马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咳,我可不是说你嫂子不好呀,我的意思是说,现如今这个时代,像咱们王总这么优秀的女人真就天下少有!

      看得出来,李涛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对王总的敬仰和对张总的羡慕。对孟飞来说,似乎任何人的美好都与自己无关。能够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地活下去,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他心里早已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和对未来的期许。

     李涛又说,咱们王总之前经常到公司里来的。也就这段时间忙着生二胎,这才顾不上过来了。不瞒你说,平时大家都盼着她过来呢,别管谁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主动帮衬。有时候她还会给大家准备一些礼物啥的。甚至就连那些家伙插科打诨,一些无礼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要是赶上谁家生孩子,像小孩子的衣服啦,母婴用品啦,根本就不用自己准备,王总早就给准备齐全了。大家谁不拿她当亲人一样看待?都说厚德载物,就咱王总的品行德性,难怪人家事业会做这么大!等你在公司里干久了,肯定能见到咱们王总。我保证你见到咱们王总,肯定会对她肃然起敬。另外,你现在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嘛,等跟王总混熟了,没准儿她就会主动给你张罗这事儿。就咱们王总认识的女孩子,还能差得了?咱们销售部好几个家伙都是王总保的媒,这几个家伙没事就喜欢拿这事炫耀——

       李涛不管说什么,总能把话题引到王总身上。在他的心目中,这个王总就像神一样的存在。就在他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菲菲不小心把皮球踢到了他们这边,孟飞刚想给她踢回去,张总急匆匆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亲自把球捡了回去。捡球的时候,他还特意回头冲孟飞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对他的期许和勉励。不知是不是被感动了,孟飞感觉心里暖暖的。

      再次回到会议室以后,李涛的客户不知有什么急事,一连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挂掉了。等第二次会间休息的时候,一出会议室的大门,李涛就忙不迭给客户回电话去了。去到院子里,孟飞一个人慢慢地踱到办公楼西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将身体依偎在柳树上,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能够加入到这么好的一家公司,能够融入到这么好的团队,他就像突然找到了方向一样,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没着没落的。这几年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也一点点地减退。他在心里想,但愿从现在起,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吧!自己逃避了这些年,也该放下包袱,整装待发,重新起航了。

       这时候,菲菲还在大院里玩耍。不过这次陪她一起玩的,已经换成了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女的。之前她们一直在踢毽子,这会儿她可能是踢累了,见张总从大门里出来,她大声喊着“爸爸”“爸爸”,然后张开双臂,奋力冲过去,一下子跳到了爸爸的身上,她的双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两条腿骑在爸爸的腰上。张总用两条胳膊把她的双腿紧紧地拖住。看着他们父女情深,该是一副如何感人温馨的画面呀!?

       这时的节令已经临近深秋了,办公楼前面的一棵大石榴树上,一颗颗金黄色的石榴早就熟透了,很多已经裂开了口子,就像老太太咧着嘴的笑脸一样。小女孩已经骑到了爸爸的肩膀上,她让爸爸背着她去采摘石榴树上的石榴。刚摘下两个,财务经理急匆匆地跑出来找张总不知有什么事情。张总只得恋恋不舍地把女儿放下来,让之前那个女职员继续陪她玩。临走之前,他还爱恋的在女儿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孟飞低着头想心事的时候,一根长长的柳条被风刮的在他眼前荡来荡去,他忍不住轻轻地一跳,把柳条拽断了,他把柳条编织成一个草帽的形状,编好以后,刚要戴到自己的头上,菲菲冲他跑了过来,跑到他的跟前,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大声问他:“叔叔,叔叔,你在干嘛呢?”

       孟飞弯下身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怜爱地说:“我在编草帽呀!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叔叔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使劲点点头。

       孟飞把手里的草帽轻轻地戴到她的头上,大小刚好合适,她的脸上随即露出开心的笑容。他仿佛受了感染,心里像照进了一团暖阳,暖暖的。

      孟飞忍不住仔细打量她,她怕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啦!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天真无邪,清澈明亮;脸上的五官精致玲珑,就跟刻上去的一样。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两个腮帮上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酒窝里透着浅浅的笑,就跟年画上的童女一样。她的脑袋后面垂着两条好看的马尾辫,辫子乌黑油亮,梳理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一看她的妈妈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仿佛受了小女孩情绪的感染,孟飞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想:假如自己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啊?他一定会倾其一生,用心去疼她、爱她、宠她!就算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禁变得湿润起来。

       这时候,女职员也走了过来,拉着菲菲的手走开了。走出几步,菲菲还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微笑。她的笑容竟是这般甜美!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他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情愫所深深地感动,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李涛打完电话,来到孟飞跟前,递给他一根烟,冲他使个眼色,小声说:“怎么样?张总的女儿很漂亮吧?哎,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让我少活十年,我都愿意。”

       孟飞冲他点点头,又赶紧把头扭向一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怕被李涛发现自己的伤感,故意踱到办公楼前面停着的一排轿车面前。他先是隔着车窗往一辆黑色的七系宝马的车厢里打量着。李涛也跟了过来,向他介绍说:“这是咱们张总的车子,刚换了时间不长,怕是一年不到吧!咱们张总之前开得还是一辆五系,买了这辆七系之后,就把原来的五系送给他的叔叔张厂长了。”说到这里,李涛故意指了指停在最右边的一辆白色的五系宝马说:“呶,那辆就是!”他又指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4说:“看到了没?这辆A4是王兵—王经理的。要么说谁负责东北市场谁赚钱呢?不赚钱才怪呢,不赚钱能买得起这么好的车?你是不知道,王经理刚进公司那会儿,穷得叮当响,别说汽车啦,怕是摩托车都买不起。每次公司组织聚会,别人都是高谈阔论,唯独王经理低着头,一个劲往嘴里扒拉,就跟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这不过才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不光买了房,买了车,就连他的媳妇都是王总保的媒。他刚来公司那会儿还是面黄肌瘦,就跟营养不良似的,你看他现在胖成什么样啦?不赚钱,谁相信呀?当然啦,谁让人家命好呢!有咱们王总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堂姐——”

      孟飞对他的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得转移话题说:“你猜咱们王总开得是什么车?”

      孟飞笑笑说:“这还用猜吗?像王总这样的身份地位,车子自然不会差了,起码也是BBA吧。”

     “是BBA不假,可不是普通的BBA。要么说咱们王总是女强人呢!她对什么跑车啦,轿车啦,SUV啦,从不感兴趣。咱们王总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奔驰大G ,据说她一下子买了两辆大G ,一辆白色的,一辆黑色的。她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都开着那辆白色的大G,据说那辆黑色的,她买来以后就一直搁在家里的地下车库里,从未见她开过。王总自己不开,张总也从来不开。在咱们看来可真就是暴殄天物啦!真不知道王总是怎么想的?要么说有钱人的世界,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懂呢!”
     孟飞不禁在心里苦笑,要按李涛说的,还真就是暴殄天物。从小到大,他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听伤感的歌曲和对汽车的痴迷。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其它男生大都喜欢买一些足球类篮球类的体育杂志,唯独他专门买一些汽车类的杂志来看。要说他对汽车的痴迷,完全是受了姑姑家大表哥的影响。在他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姑姑家是整个村子里唯一买得起彩色电视机的人家。那时候,他就经常跑到姑姑家里跟大表哥一起看电视。那时候,大表哥最喜欢看的节目就是赛车比赛。久而久之,孟飞耳濡目染,也就慢慢地痴迷上了汽车。那时候大表哥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赛车手。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成为一名赛车手,却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要说孟飞的理想倒不想成为什么赛车手,但他还是希望将来能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奔驰大G 。他喜欢它的粗犷野性。既然喜欢车,首先要先学会开车。等上到大一的第一个暑假,他就利用自己平时勤工俭学攒下的积蓄,先去考取了一个汽车驾驶证。现在算下来也有快十年了。讽刺的是,十年来,他却是连方向盘都没摸过一下。别说买车了,他现在怕是连一辆摩托车都不舍得买,更不用说什么他最钟爱的奔驰大G了。以他目前的处境,怕是这辈子都指望不上啦。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喜欢就一定能够拥有。

        按照惯例,会议结束以后,销售部会组织每月一次的聚餐。每逢这时,也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刻。这次张总特意挑选了桓县的一家生态园酒店,他早就让张丽娜提前预定好了房间。等会议一结束,大家早就急不可耐了。他们有自己开车过去的,有跟别人搭伙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就跑没影了。张总忍不住嘟哝道:“他娘的,一说聚餐,一个个比谁都积极,咋没见工作这么积极过?他娘的,这帮熊玩意儿!”

      还是孟飞和李涛最后下楼,等他们来到大院里的时候,偌大的停车场上,就剩下张总那辆宝马七系了。李涛刚要去骑他的摩托车,张总、菲菲、张丽娜他们三个人这会儿也从办公楼里出来了,张总把他们喊住,说晚上喝酒就别骑摩托车啦,不安全!让他们搭乘他的车子好啦。上车的时候,张总让孟飞坐副驾驶,李涛、丽娜还有菲菲三个人坐后排。

       生态园酒店距离公司驻地不过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要是放在平时,开车怕是十分钟用不了,这会儿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公路上车水马龙,拥堵的厉害,这种状况下怕是再好的车子也发挥不出速度的优势,他们只得混在车流人流中见缝插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

       自上车伊始,汽车音响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我曾用心爱着你》的伤感音乐:

我曾用心地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

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      

惊醒以后你到底在哪里

不管时光如何被错过        

如果这一走你是否会想起我

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    

别让这份情化成空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   

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时隔多年你我各分东西      

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我曾用心地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

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     

惊醒之后你到底在哪里

不管时光如何被错过        

如果这一走你是否会想起我

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  

别让这份情换成空

······

      孟飞一上车就被这首歌曲深深地吸引了过去,这也是他这些年来,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都要反复倾听的一首歌。不知为什么,像张总这样乐观开朗的人,原来竟也喜欢听这么伤感的音乐?

     他用心聆听着每一句歌词,这仿佛已不再是歌词,而是一段段让人痛彻心扉的感悟,一句句如泣如诉地诉说,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的眼眶里开始一点点湿润起来,精神开始变得恍恍惚惚。

      坐在车上,听着音乐,李涛忍不住没话找话说:“张总,没想到你也喜欢听这么伤感的音乐?都说八零后是最怀旧的一代人,看来真就一点不假。”

      张总一边开车,一边感触说:“我倒没你说的那么怀旧。主要是你嫂子爱听,从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听这首歌。在我的印象中,这些年来,除了这首歌,她就从没听过其它歌曲。要说怀旧,也是你嫂子怀旧。她每次坐我的车,都让我放上这首歌,有时候听着听着,她还会把头扭向一边,再看她时,早已泪流满面。受你嫂子影响,久而久之,这首歌也就成了我车上的备用音乐。”

       张总说完,车上的人都陷入沉默中。过了几分钟,李涛又夸赞菲菲说:“张总,咱闺女咋就这么出息呢?就咱闺女这形象气质,长大了肯定能当个大明星。到时候你跟嫂子也可以跟着露脸,该有多风光啊——”

      还不等他说完,菲菲先嘟着嘴说:“哼,我才不当什么明星呢!当明星有什么好?”

      李涛扭过头去,问她说:“菲菲,菲菲,那你长大了想要干什么呀?”

      菲菲爽快地回答说:“妈妈说啦,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干什么都一样!工作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自己喜欢,就算是去大街上捡破烂,同样受人尊重。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嘛!妈妈还说,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有多大的成就,关键是心存一份善良,将来就一定会过得幸福!”

      张总使劲按了两下喇叭,不无骄傲地说:“你瞧瞧,你瞧瞧,咱闺女这觉悟?这哪是七岁孩子的觉悟,怕是很多大人都比不上!”

      李涛略显尴尬,又冲张总故意讨好说:“张总,说实话,我现在可是替咱闺女担心呀?你说,就凭咱家这条件,咱闺女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你说等咱闺女将来长大了,谁家儿子能配得上咱闺女?那还不得是高官贵胄家的儿子,最起码也得省部长以上级别的人家,才配得上咱家闺女——”

      菲菲插话说:“妈妈早就说啦,等我将来嫁人,才没有门当户对那么多讲究呢!只要真心实意对我好,只要是把我放在心里,只要是心地善良,有责任心,哪怕是要饭的家庭,哪怕是身患残疾,都无所谓!”

     “你听听,你听听,咱家闺女这觉悟?啥叫三观正?这才是真正的三观正。李涛呀,不是我说你们呀,你们可真就是一群俗人!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哎,现在的人哪,可真就太世俗了!难怪现在的社会风气会这么差了——”张总不无感触说道。

      李涛赶紧说:“要说咱闺女觉悟高,那还不是您跟嫂子从小教育的好嘛?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您和嫂子都这么优秀,咱家闺女还能差了?”

     “你可别奉承我,是你嫂子教育的好。不瞒你们说,我为什么会娶你嫂子,就是因为你嫂子心地善良。你嫂子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先替别人着想,从不为自己着想。就冲这点,就值得我这辈子好好地去疼她爱她!你们怕是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嫂子,我在心里就有一种印象,你嫂子就是一尊活生生的女菩萨——”

      张总在说到他爱人的时候,脸上难以掩饰骄傲自豪的神情。这是一种自然情感的流露,这种一种幸福的感觉,只有幸福的人才可以拥有,像孟飞这样失意的人,是永远体悟不到的。

      听着他们说话,孟飞的心里感慨万千,他无法想象,这该是如何幸福美满的家庭呀!?这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男人呀!?这种幸福为什么自己不会有?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直到临近下车的时候,孟飞似乎还没有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还是李涛拉了他一把,他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等到聚餐的时候,大家就谁都闭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了。用张总的话说,工作的时候,就要有工作的样子;玩得时候,就要有玩的样子;该紧张的时候紧张,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千万不能搞混了,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秉持的习惯。一大圈人中,那几个达成业绩不好的,开会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这时候再也没有羁绊,开始变得比谁都“张狂”。大家像兄弟一般,尽情地欢笑,尽情地吃喝,尽情地放纵。

      酒宴开始之前,张总先向大家宣布了一条纪律:吃饭喝酒的过程中,大家开什么样的玩笑,说什么样的笑话都可以,但唯一不能讲“荤段子”。没看到咱闺女跟着嘛?一帮熊玩意儿,比老娘们的嘴还碎,平时说话没遮没掩的,可不能给咱闺女造成不好的影响。

       大家赶紧附和说:“那是!那是!”

       吃饭的时候,张总让菲菲坐在他的怀里。作为新人,孟飞他们三个全都自觉地坐在最下首的位置。张总招手让孟飞坐到自己的右手边位置,孟飞吓得面红耳赤,一遍遍解释说:“这可是副陪的位置,我不过是一名新人,我怎么配坐在这个位置?这可真就太折煞我啦”,他扭扭捏捏的,怎么都不肯坐过去。张总大声命令道:“我让你做,你就坐!哪来那么多事?我的话还不好使咋的?”孟飞这才极不情愿地坐了过去。

       喝酒期间,张总显得非常随和,他又不经意问及了孟飞的个人情况,问他孩子几岁啦?男孩还是女孩?

       孟飞羞愧说,自己虚度了这些年的光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呢!

       “真的,假的?”张总显得有些不敢置信,问他“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不成家?是不是条件太高啦?”

       孟飞一脸窘迫,无奈地说,像自己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条件?自己家庭条件不好,这些年,事业上一事无成,钱也没落下几个。到现在没钱、没车、没房,标准的“三无产品”,怕是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看上自己的!真就让大家见笑了。

        听他说完,张总稍作思忖,既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嗯,小张、小刘他俩不过才刚刚大学毕业,这会儿还不着急谈婚论嫁呢。除了他俩,咱们这群人可就剩下你和丽娜了!我看哪,要不等你嫂子生完孩子,让她给你俩撮合撮合得啦?”

       听张总这般说,在座的所有人全都齐声附和。被罚吹气球的那个张良还故意大声说:“喂,新来的哥们儿,你想娶咱家丽娜没问题,不过得先把烟戒了。

        他的话随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再看张丽娜,羞得面红耳赤,低头坐在那里不吱声。

       孟飞赶紧解释说:“张总,您的好意我心领啦!像我这样的条件,哪能配得上咱们张经理?以咱们张经理这么好的条件,起码也得找一个像张总这样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最差也要找一个公务员、医生、教师什么的——”

       “屁话!”张总忍不住打断他说:“刚才过来的路上,你也听到啦。你他娘的这熊觉悟,比咱家闺女可差远啦。公务员咋啦?医生咋啦?教师咋啦?难道他们就长了两个脑袋不成?难道他们就高人一等吗?我真就不知道你们这帮熊人,为什么就这么俗?咱先不说别的,就拿学历来说,开会的时候我也说了,我只不过才读了个技校,也才读了一半。你嫂子也才不过上了个中专而已。讲学历,在座的各位,一半是本科以上,最起码也是大专。学历高又怎样?学历高并不代表觉悟就高!真就不是吹牛,就你们这帮熊玩意儿加到一起,怕也没你嫂子的觉悟高。这都什么年代啦,还当是旧社会呢?哪来的那么多门当户对?噢,大专生就非得娶个大专生,本科生就非得娶个本科生,开他娘的什么玩笑?哪条法律规定,只有大专以上学历才配结婚生子?哪条法律规定,只有教师、医生、公务员才能娶媳妇?咱就说你们嫂子吧,前些年的时候,她的家庭条件也不好,学历也不高,要是按照世俗的眼光,你嫂子这辈子也就配去商场里干个营业员。别人都看到她现在风风光光,可她这些年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又有谁知道?这年头,任何人的成功都不容易!古人都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都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啊,一个人别管经营事业也罢,经营家庭也罢,关键要有一个好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一个人只要是态度端正,哪怕日子过得再难,哪怕缺吃少穿,都会感到幸福!一个人要是态度不端正,这山看着那山高,哪怕家财万贯,也不满足——”
       尽管张总是当着大家的面说的,孟飞却觉得张总这番话原本就是说给他听的。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比吃了黄连还苦!他真心感觉,就冲张总刚才这番话,他能拥有现在的成就和幸福生活,是完全相称的。其实张总说得一点没错,孟飞现在的生活状态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这些年来,他早就意识到了!世间的人和事都是这样,对啦就是对啦,错了就是错啦,得到了就是得到啦,失去了就是失去啦。想当初,他要不是残忍地去伤了那个女孩的心,残酷地将她抛弃了。纵使他们现在不会像张总王总他们这般富有,但绝对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幸福!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在想,假如上天能够再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哪怕用自己的余生去交换,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她,她一定会用心去疼她爱她。然而,谁又能给他这样的机会呢?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像这样的聚餐,喝酒才是第一要务。宴席正式开始之前,服务员先问大家喝白酒?还是啤酒?

      张总大声招呼说:“给咱闺女来一瓶汇源果汁,黄桃味的,给丽娜来两瓶青岛啤酒,再来四箱黄河龙1948。还是老规矩,每人一瓶,喝完为止,谁都别想耍赖!”

      孟飞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规矩。要说前几年的时候,他虽然算不上海量,但喝一斤白酒完全不在话下。那时候,他晚上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孤寂难耐,配上一包涪陵榨菜和两根火腿肠,就能喝下一整瓶白酒。很多时候,心情郁闷,喝得不尽兴,他还会在一斤白酒的基础上,再添上两瓶“小二”,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为止。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最近这两年却是不行了,每天酗烟酗酒,他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即使心情烦闷难耐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两瓶“小二”。尤其是自去年五一前后,他被查出肝炎以后,虽然没有遵照医嘱戒烟戒酒,但喝得却没有原来那么凶了。

       大夫曾一再嘱咐,他的肝炎已经非常严重了。要是生活上再不加节制,还像之前那样酗烟酗酒,整天吃凉东西,病情再往严重了发展下去,最终转化成肝癌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另外大夫还告诫他说,像他这种病,要想彻底好转,除了保持好的饮食规律和作息规律以外,心情顺畅也很关键。按照中医学的理论,人体的很多病症都与心情有关。假如他能每天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保持好心情,比吃任何药物都管用。

       等孟飞提着一大兜止疼类的药物从医院里出来,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道:随便它吧!不说破罐子破摔,反正自己就这样啦!反正这辈子就这样啦!肝癌有什么可怕的?患上肝癌才好呢!早死早托生!像自己现在这样狼狈落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自己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又能怪谁呢?

       另外,在他看来,大夫的职业就是吓唬人的。要说让自己多注意饮食作息的意见,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至于心情乐不乐观,开不开朗,积不积极,可不是人的主观意志所能决定的。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个给他看病的李大夫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要像他一样,从事着让别人眼羡的工作,享受着事业编的待遇,领着不菲的工资,有人嘘寒问暖,不用他说,自己也会积极乐观。像他这样春风得意的人,又哪能体谅像自己这样失意落魄的人的辛酸和无奈?

      当服务员把一瓶黄河龙1948放在他的面前,孟飞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轻声说:“张总,实在对不起,我——我段时间一直吃着药,您看——我能不能喝点啤酒?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啦!”

      “这有什么呀?人之常情嘛!”张总转过身来,关心地问道:“怎么,兄弟,你感冒了吗?天气转凉了,可得多穿衣服!”

      孟飞支支吾吾说:“哦,不——不是感冒。我——我——胃不好!”

      其实,他的肝炎属于酒精类型的肝炎,是不具有任何传染性的。他怕要是如实奉告的话,难免会引起大家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只得撒谎。

     张总关心地说:“既然吃药,那就喝点啤的吧!其实像咱们常年出差的人,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胃不好很正常。咱们都是过来人,像那些没跑过业务的,像厂里的那些工人,还以为咱们销售人员平时在外面出差就是吃吃喝喝,有多么风光似的? 销售这行的辛苦,又哪是他们哪能体会得到的?你知道我刚开始干业务那会儿,第一单业务是怎么谈成的吗?那时候沈阳那边的一个客户,我登门拜访的时候,他正跟几个朋友在酒店里喝酒,等我去到酒店的时候,他也喝得七八分醉了。那家伙当着一大帮朋友的面,跟我吹牛,让服务员打开一瓶52度的高度白酒,说我要是能一口气喝下去,他二话不说,立马给我打款。我也知道那家伙明显是在激将我,堂堂七尺男儿,我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憋屈?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把一整瓶白酒灌了下去。喝完以后,往后一仰,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那家伙的司机把我送回旅馆的。我在旅馆里昏睡了三天。第二天上午,我正睡得迷迷瞪瞪的,大风石化的会计给我打电话,说沈阳的客户往公司账上打了二十万。接完电话,我手机一关,就又睡过去啦——”

      张总说到这里,酒桌上几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开始带头鼓掌,大家全都跟着鼓掌。

      “不说啦,不说啦,说说全是辛酸泪呀!”张总摆手让大家停止鼓掌。

      张总刚要招手示意,让服务员给孟飞来一瓶啤酒。菲菲抢先打断说:“爸爸,爸爸,叔叔既然吃药,就别让他喝酒了好不好?让叔叔跟我一起喝果汁,好不好?”

       张总怜爱地拍拍她的小脑袋,温柔地说:“好啊,好啊,难得闺女这么疼人,就听闺女的!咱闺女从小就懂得心疼人,跟她妈一样善良,将来要是哪个混小子能娶了咱家闺女,可就等着享福吧!要是敢对咱闺女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张总拿过孟飞前面的酒杯递给菲菲,菲菲往他的杯子里咕嘟咕嘟倒满果汁,再双手端给他。

      那一刻,孟飞尘封已久的心灵,瞬间被打开了,一大团晶莹的泪珠开始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只得赶紧站起身来,冲张总轻声说:“不好意思,我先去个厕所!”说完,他头也不回冲了出去。去到厕所里,他把自己关在隔间里,蹲在地上小声啜泣起来。大约过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他的情绪才一点点的稳定下来。这时候,他的眼圈早已通红,眼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沟壑,他先去面盆里用冷水冲了一把脸,这才重新回到房间里。

       整个宴席期间,孟飞一直沉默不语,只听别人在那里高谈阔论。他几乎很少动筷子,偶尔动那么几下,也尽量沿着盘子边角的位置。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肝炎不传染,但还是尽量避讳。

       张总似乎早就发现了他的情绪不佳,酒席过半,当他端着杯子给张总敬酒的时候,张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孟飞兄弟,咱们虽然刚认识不久,但凭我的直觉,已经对你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我想说几句知心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感觉你属于那种自尊心很强,也很脆弱的人。你之所以到现在一事无成,诸事不顺,在我看来,完全是性格因素导致的。很多时候,你可能受很多世俗观念的羁绊。别管你承不承认,你骨子里是一个世俗观念很强的人。你对待家庭、工作、事业、爱情,无一例外,都存在着一份固执和偏见。包括刚才来的路上,咱们提到的学历啦,职业啦,什么医生、教师、事业编啦,还有,我说要你嫂子撮合你跟丽娜,也是这样。我真就搞不懂,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些世俗观念?说句难听的话,你这些年的书真就白读啦!咱们两个人别管家庭出身,履历等都很相似,但咱们的性格却截然相反,我就不像你这么世俗。我脑子里就没有你这些“浆糊”东西。我说这番话是真心为你好,可不是有意打击你,你好好想想吧!另外,认识就是缘分,希望咱们以后可以像兄弟一样相处!“

      孟飞冲他使劲点点头。他感觉刚才张总对他的评价真就是一针见血。别的暂且不说,就说当初他要不是因为脑子里一团“浆糊”的世俗观念,他怎会忍心抛弃那个一直深爱着他的女孩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呀!?要不是当初他迈错那一步,他哪会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呀?

        从小到大,孟飞的骨子里一直都是非常好强的。刚上大一那会儿,当班里的大多数男生,都还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混迹在步行街上的各大网吧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勤工俭学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利用周末去一家大型的洗化用品仓库卸货。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干过类似的重活。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但气力毕竟还是有限。跟他一起卸货的,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唯独他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上大学之前,尽管家里的条件不好,但家里就他一根独苗,父母从不舍得让他干重活累活。去洗化仓库卸货,他第一天咬牙坚持下来,尽管赚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六十块钱,但却把腰累垮了。晚上回到学校宿舍,他的腰就像折断了一样,稍微一动,就会疼得呲牙咧嘴,甚至就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耗费很大的体力。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才多少有所缓解。没曾想,第二个周末他还是去了,就连仓库的老板都感到吃惊。老板感慨说,这年头,能吃下这份苦的年轻人,真就没几个啦。

       再后来,他先后干过快餐店的服务员,夜总会的保安,大润发超市的派单员。整个大一的一年,他靠勤工俭学赚了不下四五千块。可能对于那些家境优越的同学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却是一笔巨款。等他赚到钱以后,为了方便勤工俭学,他先是从学校宿舍里搬了出来,去市区南边的王舍小区租了一间房子。这样以来,出入就更加方便了。哪怕凌晨两三点钟回去,也不用担心进不去门。

        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旧房子,由于是合租,折合每间房子80元每月。学校宿舍每个学期300元的住宿费,一年下来就是600块,这样算下来,在外面租房子住跟在学校宿舍里住差不了多少。            

       孟飞在这套房子里一住就是两年。期间,前前后后换了不下七八个合租伙伴。这些人大都是像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他们有在夜场干保安的,有在商场里上班的,有在发廊里上班的,有洗浴中心的小姐和服务生,有酒店的厨师和服务员。有上白班的,有上夜班的;有憋在房间里一连几天都不出门的,有深更半夜回来的;他们这些人中有像孟飞这样单身的,也有未婚同居的;他们有住一两个月就搬走的,也有住了半年才搬走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男男女女,不一尽然。         

       尽管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时却像住宾馆的旅客一样,彼此间极少沟通交流,甚至在一起住了三两个月,竟连名字都不知道。像这种合租房,每间房子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由于这个小区里基本上全都是老式建筑,主卧、次卧全都朝阳,另一间卧室朝北,客厅在中间的位置,比次卧的面积还小,白天也是黑咕隆咚的。客厅里除了一张破旧的双人沙发和一张褪色的木头茶几,就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厨房本就狭小,别说什么锅碗瓢盆啦,连煤气罐都没有。反正楼下就是农贸市场,全是卖各色小吃的摊位,年轻人嫌麻烦,才不愿自己做饭呢。

       主卧的面积是最大的,不下二十平米;其次是次卧,也有十五六平左右;北面的一间最小,也就十平出头。孟飞刚搬来的时候,住的是北面的一间。他在北间住了两个月不到,刚好主卧的小两口搬走了,之前住次卧的小两口赶紧搬去了主卧,他也就顺理成章从北间搬去了次卧。又过了差不多三个月,主卧的一对又搬走了,他又循序渐进搬去了主卧。也算是来了一次“乾坤大挪移”。

       他平时除了去学校上课,就是在外面勤工俭学。除了晚上睡觉以外,几乎一天都不回出租房。住在这里,与住在学校宿舍相比,最让他备受煎熬的,还是女舍友们时常发出的各种“动静”。像这样的老房子本来就不怎么隔音,尤其是主卧和次卧之间,仅有一墙之隔,哪怕是在一个房间里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另一个房间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其实说话也倒没什么,这又不牵涉到什么“国家秘密”,谁想听,只管听好啦。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又是身体里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大家的作息规律也全不相同。那些小两口别管是上午回来,下午回来,半夜回来,还是凌晨回来,都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旁若无人地演奏一曲没有画面的“交响乐”。像她们这个年龄,才没有持家妇女的矜持呢!这又是一个追求思想解放和身体解放的时代,反正都是年轻人嘛,想唱就唱,想叫就叫。有时候,这个房间里刚刚曲终人散,另一个房间才刚刚拉开序幕,有时候甚至会同时上演。这就让孟飞这样的单身汉备受煎熬了。刚开始的时候,他非但不在意,甚至还怀着一点小庆幸侧耳倾听一下,反正像这样的交响乐都是免费的,不听白不听。虽然很多时候演员不同,表演形式不同,表演时间有长短,而发出的声音却是大同小异。但听得时间久了,也就乏味了。后来,他只要一回到宿舍,就会带上耳机听歌,直到沉沉睡去为止。

       为了省钱,他租住的这套房子刚好是六楼顶层,楼顶没有阁楼,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泥地面。冬天的时候还好说,哪怕再怎么透风,只要往被子里一钻,一床电褥子就解决了。一旦到了夏天可就酷热难耐了。尽管大家各自的房间里都有电风扇,但别管开到几档,吹出来的风无一例外都是热风,室内的温度比室外还高。要是把电风扇关掉,不一会儿就会热得满头大汗。不足三平米的厕所里连个淋浴都没有,谁想洗澡,只得用脸盆对着水龙头接水。很多女孩子躲在房间里干脆不穿衣服,或者穿得极少,一旦什么时候尿急,反正又不是出门上班,她们才懒得换衣服呢,干脆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或者内衣从房间里出来,尿完了再迅速地冲回去。即使被异性室友撞上,也不觉得尴尬。

       这或许是那个年代,像孟飞一样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大多数年轻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吧。孟飞既羡慕他们的真实,又从心里深感不屑。羡慕的是,这些男青年身体里的“火气”,可以随时随地尽情发泄,不像自己这样整天憋得难受;不屑的是,像他们这些人,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啦。他们能有什么梦想?他们能有什么追求?无非是随便找个女人热炕头嘛,跟“动物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那时候他的心里曾极度矛盾。他骨子里面是一个传统观念很强的人,尤其是对待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他的潜意识里认为,未婚同居在正常不过,但无论跟任何女孩子同居,首先要做好心甘情愿跟她结婚的准备。否则,就是一种“罪孽”,或者“伤天害理”。这就跟去商场里买衣服一样,有的人买回来穿个三两天,就会随便找个理由,再拿回去退货,仿佛就为了赚商场的便宜。不管别人怎样,他起码干不出像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但一旦牵扯到结婚的话题,这里面的条条框框就多了。首先要考虑到女孩子的家庭背景、相貌、学历、工作等各方面的条件,是不是与自己相配。这就好比去商场里买衣服一样,首先要考虑到衣服的价格、尺寸、款式、面料等条件,假如自己身上只带了两百块钱,那就尽量去买价值两百块的衣服,他既不想赚商场的便宜,也不想让自己吃亏。既然是买衣服,就要一次性选好,别指望买回去穿得不合适再拿回来换。这种想法或许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幼稚,简直就是愚昧可笑,或许只有孔乙己这样的老顽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却是他那个时候最真实的想法。

       要说那时候,孟飞假如想跟他们一样,随随便便找个女孩子同居的话,好像也不难。他在餐厅里、酒店里勤工俭学的时候,不是没有女孩子委婉地向他表露过这样的心迹,但都被他拒绝了。她们中不乏有姿色俊美的,不乏有温柔体贴的,但能像他一样在饭店里打工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也肯定没有学历高的。那时候,他从潜意识里觉得,他好歹也是在读的大专生,好歹也算是“三占二”,而这些女孩子最多是“三占一”,这些女孩子根本就配不上他。要是将来跟她们相伴一生的话,他心里是极不情愿的。由此以来,他宁愿继续忍受身体上的“煎熬”,忍受荷尔蒙的爆棚,也不愿轻易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搭上。

      假如要是把她们换成他的同学,他倒是心甘情愿,然而他却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在学校里学的是车辆工程专业,像这样的专业只凭名字也知道,肯定是男生居多。试问,有哪个女孩子希望毕业以后去修理汽车的?他们班里将近六十名同学,只有六名女生,刚好占了十分之一的比例。她们在数量上算是“精品”,在质量上却是“次品”。班里个头最矮的女生,怕是连他的胸部都达不到。班里的男生私下里称她们是“六根草”,然而就是这“六根草”,不出半年,也全都“名草有主”了。鉴于这样的实际状况,班里的男生只得另辟蹊径,从其它班级里抢占名额。他们中,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也有因为“抢占别人地盘”打架斗殴的。成功的得意洋洋,失败的并不气馁,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然而作为孟飞,却跟班上的大多数男生不一样。他既从心里嫉妒那些成功者,又干不出那些失败者“厚脸皮”的事情。一是他忙于勤工俭学,平时待在学校里的时间极少;二是他的自尊心太强,脸皮太薄,即使遇到自己心仪的女生,他也不会主动追求,除非是女孩子主动追他,想想怎么可能?正是鉴于以上两点,他理想中的爱情,也就很难在校园这片土壤上生根发芽。他也就只得继续煎熬了。

— 本期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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