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窗听雨 | 那一场场雪

雪，簌簌地落下来，染白了大地。

我站在窗前，遥想1600多年前东晋的那场雪。“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一场雪，落在了才女谢道韫的笔墨上，惊讶了谢安的目光，惊艳了后世文坛，于是有了“咏絮才”。

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谢道韫俨然是另一种风景，一种让男人自愧不如的风景。大雪纷飞，谢道韫站在雪中，成了一个美丽的符号。

有文说：“若以一朵花来比喻谢道韫，最贴切的该是梅花。暗香袭人，凌寒独开，清冷高贵。细细端详东晋历史，她就站在那花丛中，越开越娇艳，越开越温润、清丽……”

有一种雪，美成诗，叫人想了千年。比如东晋的谢道韫。还有一种雪，站成了风景，叫人肃然起敬。比如宋代的杨时。

那日，大雪纷飞。宋人杨时因对张载所著《西铭》不甚理解，他不怕寒风刺骨，约着他的朋友游酢前去向程颐请教。他们到程颐家时，突然大雪纷飞，程颐正在午睡。杨时便劝告游酢不要惊醒老师，于是两人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候。待程颐醒来时，门外的雪已积了一尺多厚了。程颐很感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和他们讨论张载之学。经过一番研究，杨时便豁然明白了。

再大的雪，也吓不到一个求知的人。936年前的这场雪，让我们对杨时暗暗敬佩，也惊醒了后来的求学者。明代学者宋濂在给晚辈后生马君则回信中说道：“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大雪和烈风，没有驱走一颗求知的心，反倒成就了一代“开国文臣”。

再回到东晋的那个大雪之夜，王家公子王徽之一觉醒来，打开窗户，命令仆人斟上酒。他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不进去，王徽之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这是一场任性且有情趣的雪，不在乎路途遥远，只享受行舟雪夜的乐趣。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随心所欲、放荡不羁，才使得宰相谢安放弃了把“咏絮才”的侄女谢道韫嫁给他的想法，转头选了他二哥王凝之。

原来，这一场雪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逸闻趣事。若谢道韫真嫁了王徽之，那会是怎么的一生？

文人的雪，自然是有情趣的，可白居易没有王徽之的随心所欲。“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端坐在屋内，酿好了淡绿的米酒，烧旺了小小的火炉，希望天色将晚、雪意渐浓时，有朋友能一顾寒舍共饮一杯暖酒。他的雪很暖人，有知己秉烛夜谈暖心，有米酒和火炉暖身。所以，挚爱岁月静好的人，大都愿意醉在白居易的雪里。

小雪节气那日，我也东施效颦，烧了炉火，煮了茶，等一场雪。可是，我的小雪节气没有雪，只有一个人的茶，少了韵味和情分，显得孤独又落寞。

那一刻，我怀念起柳宗元的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唐的一场雪，将一个落魄文人的清高孤傲表现得淋漓尽致。政治失意，唯有纵情山水，不失文人的洁雅。一条小船，一个穿蓑衣戴笠帽的老渔翁，在大雪的江面上钓鱼，是渔翁，也是作者本人。茫茫天地间，一个人的寂静纤尘不染。

多么洁净的一场雪！我们站在时光背后，远远地看，怕世俗的喧嚣扰了这美好的意境，悄悄地从大唐的《江雪》中退出来，一头栽进尘世。

迎面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是夜，雪落到了余杭。张岱，终究没有抵过一场雪的诱惑：“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晚上八点左右，他独自去湖心亭就是为了看一场雪。这场雪，下得痴，人也痴，仿佛世间烦恼都没有了，只剩下雪痕。

这场下在崇祯五年的雪，被他写进回忆录《陶庵梦忆》里，纵然已是多年后。可那份对故国的思念化为笔尖下的清淡，在纸张上落下来，纷纷扬扬，这雪还有些苦。

雪，有时要看它落到了什么地方。落在曹雪芹的金陵，它就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场雪，掩埋了繁华与富贵，洗尽了肮脏与腐朽，无论是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都化为一场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倒是令人松了一口气！

那一场又一场的雪若下到今日，我愿和你一起去旷野欣赏，牵着你的手与你“共白头”。这，也是一场浪漫的雪。

雪依旧在下。我忽然生了去踏雪的浪漫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