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 大鱼‖文/小羊睡不醒

一条    大鱼

就像呼吸被淹没在海水中，闷重地敲破水面。满眼的深蓝，沾着水面上的波光，在思绪四散间粼粼地闪过眼角。摇曳的水草随光线飘动，周遭平静地游过几条小鱼。这是个宏大的世界，是个无声的世界。

——题记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鱼了。周游说。

这已经是他捕鱼无获的第二周零三天了，周游甚至觉得自己被什么鬼神附身了，准备收完网去街头王道长那看看时，一股沉重的力量拉住了他。还以为又是什么沉在海里的破石器，不曾想到竟是这样一条大鱼。用那架生锈的三角把鱼拉上岸后，岸边一时间聚集了很多人。

这鱼呈平扁型而非流线型，想来是生活在深海少有活动的。说其大实不为过，毕竟一个童子俯在它身上都绰绰有余。这鱼鳞片足有两个铜钱大，在这正午的烈日下更是衬得有了几分闪光。鱼尾上调皮地散着几滴水珠，在大鱼微微的挣扎中打得周围的地都染成了暗灰色。围观的人们都纷纷惊叹，撇撇嘴说周游这次是真捡大便宜了。

周游倒是被这突来的惊喜弄晕了，只是在一旁傻愣愣的摸着脑袋呆笑。暮色降临，围观的人们也在啧啧声中散尽了，周游咧着一口白牙，拖着大鱼离开了海边。

“小茉，快出来看看哥哥带了什么，哥哥明天卖了它就可以给你买新衣服，买街头王婶家的糕点给你吃了。”周游朝着屋子里喊道。“啊，哥哥最好了，哥哥又抓到了什么好鱼吗？”周茉从屋子里探出脑袋来，白白的带着几分旧黄的裙角在夏日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摇动着。“你看看，这么大的鱼，得卖不少钱。”“是啊，这么大的鱼——这么大的鱼怎么会被渔网束缚呢？”“管他呢，可能老天看我这几天运气不好，想让我给茉茉过个好日子。”周游把大鱼拖到院里阴凉处的大池里，拍拍手满意地进屋了。

大鱼，你怎么会被抓呢？海里不好吗，有蓝蓝的水，有鱼儿们陪你，为什么会上岸来这里……周茉趴在门上呆呆地望着大鱼。已有些凉了，天也散着些昏暗，大鱼沉沉地掩在池底，静静地迎着周茉的目光，它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它的那片深海，给人亘古的宁静，在树叶微振中迎来了第二日的晨光。

今天集市上来的人依旧熙熙攘攘，甚至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有不少人是来专门看看周游这条大鱼的。大鱼没了容它的池子，平平地躺在铺台前的案板上，不几分钟周游就会给它浇水。大鱼少了水有些不适，鳃在闷热的空气中呼呼地动着，但它却如刚被捕时那样平静，没有一丝挣扎，只是在嘈嘈的人声中让刚泼的水在鱼鳞间舒展。与一旁正专注于和人激烈地讨价还价的周游不同，大鱼有了几分清闲来看看这繁华的人间。

与大鱼一样平静的还有对面的赵大姐，毕竟这鱼卖了也和她没什么干系。她只是坐在门口嗑着瓜子，一旁的胖猫抖抖身上的瓜子皮，摇摇尾巴进屋去了。赵大姐在台阶上不屑地看着对面的人群，也不就是一条鱼罢了，挡了我的生意，晦气。再看看周游，傻小子，和王商讨价，早就不知道被算计了多少。哎，看看这破街，今天一天又白开摊了。胖猫似乎是为了应和她似的从内屋又蹑脚走出来，还带了一个碎盘子的代价。“诶你这死猫，还嫌我生意不够好，滚一边儿去。”赵大姐站起身来，留下满台阶的瓜子皮，胖猫在上面踱着步转了几个圈，转过来盯着大鱼，突然面露凶色，呲了呲牙，也摇着尾巴回去了。

大鱼望着胖猫的背影，依旧那样波澜不惊，仿佛才才那几幕不是在它眼前发生的一样。

“抓住他，我的钱包，我的钱！”人群中突然有了一阵骚动，蓝林的钱包在熙攘的人群里穿梭，究竟是被人抢了，还是在这追逐中早已落入了不知谁的手中，或许只有大鱼看见了这一切。骚乱总归在时间中只是一把小小的尖刀，刺痛了也就过去了，人们依旧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只有蓝林还呆呆地望着看不见的人群的尽头——毕竟那是她仅剩的钱了。蓝林抱着刚毕业年少的热血回到小镇，想像那些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一样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可惜小镇依旧是小镇，不会在意一个大学生的激情。一年过去了，蓝林依旧是那个蓝林，可现实把她的梦砍刮得残破不堪，蓝林抱着残存的梦想继续在镇上苟存着，今天却又遇到这样的事。

蓝林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样，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颓废地站着——蓝林，蓝林，树本该是绿的你却非让它变蓝，就像个笨拙的小丑在台上供人戏耍，收心吧，明天去舅舅的单位看看，你可是小镇上不多的大学生，会有个饭碗的。想到这里，蓝林嘴角微微上扬，眉际却依旧紧缩，在碌碌的风中泛起一抹无奈。大鱼紧紧地盯着她，眼里那片深海微微地荡漾，蓝林也看着大鱼，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没有水很难受吧，可惜，海里自在的你明天就不知道被分成几块在多少人的餐桌上了。大鱼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心声，眼神中竟让蓝林感到了几分安慰。走了大鱼，以后别来了，如果能回去的话。蓝林拍拍衣服，在人群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鱼闭了闭眼，似乎是有些疲惫，为这闷热的天气，为这纷纷的世界。

突然，周游铺前有了一阵晃动，摇得旁边盆里的水都洒了不少。大鱼睁开眼看看，一个老人撞到了铺前的人群里。人群恢复了嘈杂，周游的声音在空气中仍旧绵绵地划过。老人说着抱歉退出人群，茫然地望向四周，盯着远处看了许久叹了叹气坐在街边的石凳上。老人头上渗出了几滴汗珠，先前儿子的脚步太快，老人有些跟不上，这才撞上了鱼铺。他的衣服有些单薄却很干净，脚上的尘土应该是先前的追赶中扬上的。老人抬头看见了对面的大鱼。老伙计，你怎么也到岸上来了，是海里的小鱼也嫌弃你吗？这人生啊，没什么非值得挂念的，我的老屋子，终究还是得被儿子惦记着，你的海呢，你不也是离开了它。没几年老头子我也就走了，不知道这天上的日子怎么样，会不会还有这么多是非纷争。老伙计，你们海里呢？你看我又老了，傻到问条鱼喽。行啦，老头子我先走了，儿子不要我我还能自己走回去，有机会你也要回海里啊，这人间可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大鱼听着老人一番喃喃，鱼尾扑腾了几下，这倒是让周游有了几分它还很新鲜的说辞。老人在大鱼眼里走远了，大鱼有些累了，像老人一样，有些累了。

“好嘞，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给您装车上去。”周游终于谈妥了价钱，把大鱼卖给了城里大酒楼的贾老板。大鱼眼前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它被装上车，在阳光下鳃鼓动得更厉害了，仿佛太阳要把它最后的力气抽走。

车开动了，大鱼躺在车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蓝天。今天的天气很好，头顶一片深蓝，就像它的深海，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声音。几只小鸟掠过，留下的也只是它们的残影。大鱼眼里的世界有些开始摇晃了，就像阳光下的水草那样，闪着光晃晃悠悠的摇曳。

天真蓝，真的很蓝。干净的就像我的海。

大鱼想。

它突然有些想海了，很想，很想。

后记：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总是很喜欢海子，他的诗永远都有明媚的阳光充盈，他笔下的世界也总是充满美好。谨以此文献给社会，纪念这个庸庸碌碌的，充斥着世俗的人间。也用大鱼的深海来找寻那个祥和的、宁静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