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星星，我就开始做梦

“我不知道世间有什么是确定不变的。我只知道，只要一看到星星，我就会开始做梦。”——梵高

今夜是有星星的。寥落的几点寒星，孤独的在眨着眼睛。窗外也起了风，是那种令我想融入的风。其实秋天没什么用，从未播种的人，自然颗粒无收。它只是美和舒畅而已，沧桑和圆润而已，让人更慵懒和放纵而已。但这足以让很多愤怒平息，很多哀怨忘却，先放下不安的杯子，听听黄叶里晕染的风，被月色扑倒，时光撩动。如果可以，我多想做一个和秋天一样没用的人。

好多天了，我失却了表达能力，没办法写出自己的想法，好像被不知名的网困住，我无可奈何，心里想的和提笔写下来的永远不合拍。于是偶尔会和小朵聊天，和她说话总是有能够讨论的话题，在同一件事件交谈中可以达到高度的契合。可以围观天地间所有的事物，并为之悲悯、叹息，她会教给你不曾领悟过的想法和经验，甚至她的视觉高度可以扩充我日益狭隘的世界观。

我喜欢这样的朋友，甚至我想她要是能在我身边多么好！她曾答应我来衡阳小住，今天发来信息告知“不来了，时势艰危，处处风声鹤唳，只能各自珍重。”那一刻我感到难过，我想到了“自由”这个词，这个本来是天赋予的权利，而我们，早早的被剥夺了，从此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转念又一想，这世上有才气的却郁郁不得志的人太多了太多了，能忍住一颗张扬的外露的心，静下心来打磨自己才是要紧的安全的事。

就着星光，开了瓶莫斯卡托，听徐小凤的《文明泪》下酒——这是一种惯常的自我取悦。月色和星光撩人，晃晃悠悠地就往窗前望去，竟发觉夜色很美，肃穆、安宁。皓月朗朗，落满大地、屋宇、树梢的样子，竟令我看痴了。

我想起许多人，渐行渐远的朋友，曾在生命中给你惊艳却又不知所踪的人。浪子、江华、苏姐……，他们在冷冷的囚狱，是否也看见了今夜的星光和月亮？是否能感知我正在想念他们？那些在深夜独自呜咽的人，在黑暗中等着日出的人，如果能再多等一会，会不会就迎来黎明？那些勇敢的人，总是舍生取义敢为人先的人，如果胆怯一点，稍稍停一停脚步，会不会就逃脱厄运？……

与友谈到，我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言论自由、司法独立，然这些年世道变化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时至今日，我打这八个字时手仍然会发抖。黑色的房间里，像失联了半个世纪的船只寂静无声，我攥住自己的手机，天地安静一体，我靠着耳朵里唯一的声音渡过凌晨与沉默，我像是被浪潮拍打上岸的鱼，肚身泛白木然地躺在沙滩上，想自救，却毫无办法。我站在凌晨与清晨的分割线，失声沉默，与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失声沉默。黑夜是大片大片的失真，它容纳了情绪的低落和绝望。以至于我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却总是惊弓之鸟，害怕词不达意。

我常在白天昏睡，可我却很少做梦。能做梦多好！让我在梦里见一见日夜牵念的人们。却只能在混沌中醒来的时候，颓然睁着眼，连一点回味都无。于是我乐于享受夜晚带给我的宁静和单色调的灵感，人只有在极度安静极度孤独的时候，才能够更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本身。我常常披着散乱的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低纬度的山丘、楼宇，空气里脱离了暧昧与烟味，远处传来的声音，显得真实又遥远。我不知干什么，却只愿意这样空空站着。我把生活里那些具体又理性的我，分割成片段，藏进我被风扬起来的睡裙，我不言孤独，也不言无望。

我睁着眼惶惶不可待，牛奶无法拯救我，酒精无法拯救我。说完晚安后，我便开始了自己夜晚的航行。它让我在凌晨两点依旧睁着眼，除了无止境的等待别无他法。我找不到可以容忍我所有意志的梦境，它们散落在我身体的任何一处，每每快要入睡时，便用力蛰伏在我的大脑皮层，于是，我又醒来。

我思考哲学，却不谈哲学，我思考人生，却不谈人生，我思考诗歌的韵脚，却从不下笔。我思考永恒的“自由”，却从此不敢去奢望，它们只能使我看清自己现有身体里的单薄、恐惧与不足。

星光璀璨，夜风降临，经发梢、脖颈、肩胛，贯通经脉。风与水的触感很像，从身上淌过，一样的徐徐且潺潺。像带来了些什么，又带走了些什么。一看到星星，我便开始做梦。让我一遍又一遍被拍打上岸，却只能夜夜沉默。我被包裹住的那一颗悸动不安的心，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站在阳台，为一些不知名的事物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