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村姑 图片音乐：网络
老家有个“拼”【1】孩子叫有福，我们两家一路之隔，对他没有一点印象，或许离开家时他还没有出生。几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我见到了他，按照老家的风俗，父亲去世后需停丧一期，停丧期间的一切事宜及孝子们的吃喝均有支事的人们安排，忙人中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每天一大早就到我家，抱柴，烧火洗碗，打扫卫生，拾掇桌椅板凳，不停的忙活着。一大早来，晚饭后走，听话听道，特别按时。
忙人们说，这就是有福，是个苦孩子。他爹娘离世后，吃住没着落，没事就在村里晃悠，爷们可怜他，谁看见了就喊他家里吃饭。他也成了老娘们管教孩子的活教材啦，常听见老娘们说孩子，再不听话，不好好上学，长大了就给有福一样，没吃没住没人管。有福听了咧着嘴拼笑说，好好学，好好学。
有福有个姐姐，比他大三岁，聪明伶俐，长的也俊。听他娘说，有福小时候不拼，是他三岁时发烧抽疯，把脑子烧坏了，五岁多了话还说不清楚，口水哩哩啦啦的順嘴流，眼睛直勾勾的看人，不管谁喊，就会咧着嘴笑。渴了饿了也不知道要，吃饭不知道饥饱，给就吃，经常撑的上吐下泻。他爹娘就带着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脑残智障儿，无良药可治。他娘看着有福，心里很是难受。给他爹说，孩子的病不是胎里带，咱老辈子里都没有拼人，孩子是病拿的得看，总得有治疗这个病的医院和药。现在有咱，孩子少受屈，要是咱俩都走了，谁管他，得受多大的罪啊！
当时有福家过的还不错。他爹是出了名的窑把式，每年秋收后外出烧窑，过年回家，过了年就走，挣了钱后建了五间砖房，在村里不是首富，也是最早住砖房的人家。家里大人孩子有吃有穿，烟筒里时常飘出来肉香味，让邻居和路过的人们直咽口水。有福和他姐还把他爹买回来的糖块和饼干装在衣服兜里在外边吃，这些东西当时可都是稀罕物，谁看了都眼馋。
为了有福有个健康的身体，将来能够自食其力，他娘从不放弃给他治病。他爹外出烧窑，他娘就带着他，省里市里的医院看了个遍，听说连北京的大医院都去了，结果都一样，先天智障，无有效药物。尽管如此，他娘也不死心，到处打听治这个病的医院和偏方，只要打听到，就给他看去。有一次她娘听人说50公里外的西乡里有个七姑娘，每月逢七下凡观香，能治疑难杂症，就让闺女看好有福，自己背着干粮就去了。为了感动神灵，在七姑娘神桌前跪了整整一夜，讨到的药里边有蝎子，蜈蚣，七姑娘说因没见到病人，剂量不好定，就取中间量的吧，他娘再三请求大中小都抓几包，回家后把熬好的每一包药都亲自品尝，确定安全了在让有福喝。各种剂量的药喝了，大小医院看了，各种偏方吃了，有福没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拼，就这样折腾了几年，他娘也就泄气了，不在南里北里的白花钱了。
但是，有福娘一刻也没停止对有福的教育，她亲自教有福认人，识物，数数，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尽管他娘用心良苦，有福还是个拼。转眼间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还不知道屙尿，随地大小便。不管谁喊他，就知道咧着个嘴笑。看着同龄的孩子们上学了，他也哭着闹着的要去。他娘就给老师说，让他试试，不行就领回去。结果他坐在教室里就会拼笑，拽拽这个，戳戳那个，想尿尿了，蹲在桌子底下就尿，搅和的一个班里上不成课，没办法老师把他送回了家。打那以后他只要看见上学的孩子，就跟着走。有的孩子不乐意，他就讨好人家，给同学背书包，经常看见他背着好几个书包，还乐得合不拢嘴。孩子们放学后做游戏，他帮人家把书包衣服抱在怀里，坐在那里看，看的是津津有味。有人问他，你咋不去玩，他拼笑着说，我不会，我真不会，我会看，嘿嘿。
有福娘也希望有福给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跟人家学个心眼。他家院子里有两颗大枣树，每年都晒好多枣，她把枣装在有福衣兜里分给孩子们吃。孩子们把有福围在中间，大声喊着，有福来一个，他就笑着一个一个的送过去。也有个别的孩子拿了枣就走，嘴里还喊着，我才不给你个拼头种玩里。有福倒是不生气，还真有打抱不平的，追上去把枣夺过来，生气地说，你不该欺负拼孩子，不给人家玩，就不能要人家的枣，然后把枣还给有福。有福流着口水拼笑着说，你给我玩不，我还有枣里。
别看有福拼，多数孩子还是愿意给他玩的，也并非是为了个枣。有福不骂人，不打人，还爱干净，不管衣服新旧，每天都是板板正正，干干净净的。也有不懂事的孩子故意把土撒在他身上，他立马就拍打掉，连说道，脏，脏。有时候大点的孩子闹着玩，用土坷垃砸他，用树条子抽他，他会说，我又没找你的事，你打我咋，从来不还手。大人们说，看有福这几句话说的，也不拼啊。
有福还真有个绝活，学动物叫，学啥像啥。孩子们逗他，学个驴叫呗，不学不给你玩，他两只手扶在地上昂着头学驴叫。学狗叫、学马叫的时候，他还让孩子们骑在他身上，有的孩子还“得、喔、驾”的吆喝，有福高兴的笑个不停，爬一步叫一声，在回头看看骑在他身上的男孩子。他姐姐就告诉他娘，他娘说，这不就是个玩吗，只要他高兴就行。
拼，就是缺心眼，缺心眼的人说话是不过脑子的，实话实说，有福也不例外。麦收的时候妇女们都在场里干活，有福经常跟着他娘在场里玩。有人问，福，你爹回来给你带的啥好吃的，给俺吃点行不？有福说，恁知道不，黑家【3】俺爹给俺娘在被窝里打架来，他娘听后满脸通红，劈腚给他一耳光子，拼种呗是，胡说八道。他笑着说就是，就是。妇女们来了兴趣说，福，别怕，说说，他俩咋打的。他看着他娘，嘿嘿了两声，“不说了，俺娘打俺。”
有一次他娘带着他在胡同口买葱，他挤到卖葱车子跟前，他娘在他身后挑葱的时候放了个响屁，他高兴的不得了。还大声说，俺娘放的屁。在场的人都笑了，他娘生气就走了。他追到家缠着他娘要吃葱叶。他娘说，你当着那么多人说我放屁，多丢入啊，你要说是你放的我就买了。有福听完跑出家门，一看卖葱的已经走到村头了，他大声喊着，卖葱里别走里，俺娘的屁是我放滴。卖葱的以为是买他的葱，推着车子往回走。走近听清楚之后说，娘里个头，不买葱瞎咋呼啥，我管你爹还是你娘放的屁，给我有什么关和系，滚！
忙人们说，他爹娘在的时候他是吃穿不愁，后来他娘得了个快病，没拉到医院就不行了。当时有福也不知道哭，见人就说，恁知道不，俺娘完了，说完就咧着嘴笑。他爹走之前，把他托付给了他姐姐。他姐姐已经出嫁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房子，责任田都给了他姐姐，户口也落在了他姐姐名下，他姐姐也答应他爹照顾有福。
也算有福命苦，他姐姐连生四个闺女，丈夫是独子，婆婆又是个母老虎，嫌没生个男孩，对有福很是嫌弃，只管让他干活，一分钱不给，吃他们的剩饭剩菜，还不让吃饱。阴雨天不干活就不给饭吃。姐姐在婆家不当家，啥话也不敢说，丈夫还经常打她。他姐觉的，自己的不幸都是有福照成的，没给过好脸色，任凭婆家欺负有福。
有福也不是死拼，也知道个好孬，知道街坊爷们对他好，管他饭吃，给他衣服。所以饿了，冷了，就来村里。村里有个喜忧事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咋听说的，总是第一时间赶来，来了也不闲着，叫干啥就干啥。村里都习惯了，好象约定的一样，有福来了，谁都不能撵他，饭菜随便吃。其实有福落到这一步，都是他爹给他姐姐照成的，他爹就不该把他托付给他姐姐。他姐姐把屋子扒了梁团拉走了，弄的有福连个退路都没有了。爷们也只能能给他口饭吃，别的也帮不上啊！村里想管，他户口不在村里，不是咱的村民，管不着。他姐姐村里人家不管，这就让有福落在空里了。
在人们聊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对他而言说的就不是他。他不停的说他姐夫和他姐姐的婆婆，把馍馍藏起来不给吃，还打骂他。.说着就把衣服掀起.来，后背胳膊上都有青紫伤，有的都变黄了，在场的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女人们抹起了眼泪。有福依然喋喋不休的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说的特别自然，就像诉说别人的事情，或着一段久远的往事，表情没有一点痛苦，依然傻傻的笑着。
父亲的葬礼之后，再没见过有福，可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和他的遭遇我却记在了心里。每次回家我都要打听他怎么样了，听说在我们大队干部的努力下，住进了镇里的养老院，生活总算有了着落。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依然不喊自到，干些简单的活。村民们已习惯了，如果他不参加，人们则放心不下，必须派人问问去，看有福没啥事不，村民们从没有因为他拼而嫌弃他。村民们都说，有福是摊上了好时候，国家和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有残疾的有福们衣食无忧，还有街坊邻居们的关照，已进入老年的有福也算得上有福之人了。
注【1】拼，就是傻，方言土语。其他地方说傻子，傻儿吧唧，老家人说拼头，拼头种，半拼不精。【2】爪，啥，其他地方说干啥去，老家人说爪去，爪来。【3】昨天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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