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外婆的杏树

前几天一朋友来给我带来了一袋杏，打开袋子，我拿起杏，不禁发起了呆，我已很多年没吃过杏了，杏给我的印象似乎仍停留在小时候在外婆那里吃杏的情景。

两三岁时，我由农村的外婆带着，外婆堂屋的前面有棵杏树，那时没什么东西吃，杏就成了我常吃的果类之一。我要吃杏时，外婆就带我去杏树下摘，杏树的根很粗实，坚固，树干却不高，外婆只要踮一踮脚就可以摘到，但她一般只能摘到离地比较近的杏，要摘上面的就得让我最小的舅舅爬上去了，他每次爬之前，外婆就叮嘱他轻点，慢点，摘了就快下来，不要伤了杏树。 

杏树在我们心中都有很高的地位，我们都很珍惜它，而且我虽然爱吃杏，但不是一要就要得到，一般只有用别的东西哄我哄不好时，外婆才摘两颗给我吃。杏不仅甜，而且颜色好看，红色，青色，绿色相间，像一颗彩色的玻璃球。杏仁也很好看，像菱角，也像一颗美人的大眼睛。我那时吃了杏，常常舍不得丢杏仁，啄一个眼吹口哨，或将一颗颗杏仁串起来别在腰间像一排子弹夹，神气的在小伙伴面前炫耀。

这棵杏树的后面是一片麦田，鱼塘，前面与外婆堂屋的大门正对，与厨房三点连成一条线，对于杏树的这种位置，我当时并没有觉得特别好，现在想来却颇巧妙。不知是先建了屋，才种杏树。还是杏树是野生的，一直就在那里，屋是因它而建。 

春天时，燕子常常飞到杏树，停留了一会，飞进堂屋，它们在堂屋上筑了个巢，我那时很讨厌它们，因为吃饭时常有燕子屎掉下来，我要外婆赶，但外婆说不要赶，这是“家燕子”，我虽然仍不乐意，但明白了“家燕子”就是我们家的燕子，是吉利，是好东西。我当时虽然厌恶它们，多年后我却无比怀念那种燕子衔泥筑巢的情景，我也再未见过那种情景，那种燕子衔泥，母燕抚育小燕，燕巢里乐融融的情景只能在中年有时慢慢回味。现在已没多少孩子看见过燕子衔泥筑巢的情景，也没多少孩子爬过树，甚至可能没摸过树皮。 

三伏天时，我们常常搬了一把凉床在堂屋的正中央，睡午觉，远方从田野吹来的风吹过杏树 ，堂屋，我们的身体，我们身上的每个旮旯都凉爽进了，凉风还吹得杏树叶簌簌叫着，犹如一个个婴孩欢快的笑声，这也更使人凉爽了。 

外婆不仅有杏树，还有棵枣树，我们也常吃枣子，要吃时，外婆或舅舅就抱着枣树一通用力的摇，或拿一根长长的晾衣服竹竿对着它刷，枣子顿时滚落到四处，我们还得拿去洗了才能吃，而且觉得没有杏好吃，外婆叫我不要吃太多，说吃多了会嘈，我开始不信，连吃了十几颗果然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可能就是外婆所说的嘈。外婆的邻居也有枣树，但没有杏树，在整个队（队是八十年代仍沿用的一种农村单位称谓）里，只有外婆家有杏树，我对此特别自豪。

外婆有时还会去杏树下做这样一件事，多数时候在傍晚，她把屋里的杂事做完了后就搬一个小板凳坐在杏树下，一会就哭起来，边哭嘴里还絮絮着什么。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事，是不是前天我尿床的事，但外婆已责骂过了呀，而且也又洗了床单晒干了呀，后来我才听出外婆是在哭她早逝的第二个儿子，我对这个舅舅已完全没什么印象，我出生没多久他就走了，后来听说他是为了救别人而死的，他的水性很好，船遇难时，但为了救别人而死了。外婆在傍晚的杏树下哭他时，邻居有时看见了会去劝她，劝她不要太伤心，说他在那边会好的，还逗站在屋檐下远远看着的我“你还不来劝劝你外婆”，每当这时，我就为不能劝慰外婆而羞愧，在这以后的许多天里也不敢惹她生气。

随着见外婆哭的次数多了，我后来却渐渐觉得她有显摆的意思，为什么非得要去队里许多人经过的杏树下去哭呢？当然，尽管我察觉她显摆，但我还是为有那样一位正直，勇敢的舅舅而自豪，那样舍己救人不也值得显摆吗？在八十年代初，见义勇为是一种特别令人钦佩的义举。

几年后，我七岁了，我不得不离开外婆去上学，去外婆那里的次数就少了，而外婆有时来我们家玩常常给我们带一篮子杏。可能因为吃腻了，也可能因为出现了许多新的零食，从十几岁起，我渐渐很少吃杏了，那已是九十年代，市场上已有了卖的杏，还有袋装杏仁，我也曾吃过，一点都不好吃，好像有种发霉的味道。

大约在九七，九八年时，我们又回外婆家过年，但我看见那颗杏树已被人砍了，只剩下一个树桩，树桩很圆，像块圆玉。时光飞逝，已入中年的我现在似乎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也几乎不爱吃什么果类了，外婆也已去世很多年了，我时常想起在她那里吃杏的情景，那棵杏树，那甜中带酸的味道不就像外婆对我的嗔骂吗？那并不太高，坚固的像一把伞的杏树就像外婆对我的抚育，庇护，给我留下了一段无比美好的人生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