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钟,白城马路上车少人静。美食一条街还没有从昨夜的酣眠中醒来,路两旁的饭店一家挨着一家,但都大门紧闭。
父亲家楼前停满了各种车辆。大货车、小汽车、电动车、运垃圾的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虽然拥挤不堪,但透着老城区市井的热闹。以前,父亲会早早吃过饭,在对面楼下台阶上坐坐。现在,他在三楼家里成了困兽。偶尔从窗子向外望,看看瑞光小学的学生们在新修的操场上跑来跑去,算是他日常较为重要的娱乐项目了。人越老,活动半径就越小。
我要接父亲去我家,有电梯,上下楼方便。但他在老房子住习惯了,不肯听我的,我也只好由着他。”老小孩儿小小孩儿“,我知道,父亲已经重新变成了孩子。
我一进门,就把水果、蔬菜、奶酪和两只新买的枕头拿出来递给范姨。网上很多名人带货新潮枕头,五六百一个,我认为是交智商税。我相信,父亲睡了一辈子老式枕头,绝对不会喜欢那些概念枕头的。买了用了多年的一个品牌的纯白棉布的枕头,才一百多块钱。
父亲低垂着头,下巴几乎要贴到前胸上,姿势就像是一个问号。他在问什么呢?问生命的意义?问离去的日子?问无解的习题?
白天,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一过八十岁,父亲的头发不仅全白了,而且越来越稀疏了。白发间,露出粉色的头皮,看了使人心酸。
前年父亲住院时,头发有点长了,穿着花衬衫,面朝里,侧身躺在床上。女医生来了,称呼父亲大娘。我说是大爷。女医生说:哎呀,没看见脸,穿花衬衫,还长这么白,我以为是个老太太呢。后来我就坚持让父亲留寸头了。
我问范姨父亲这几天咋样。范姨说:你爸现在又不吃东西了,非得喂才吃。
我听了,心里一沉,就用最大的音量喊:“爸,我来啦!”
父亲终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努力睁大眼皮沉坠的眼睛,慢慢看清我,向我摆摆手,说:“没事儿,你快走,上班去吧。”
看到父亲神志清醒,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只能匆匆离开去上班。
第二天,我先生巫森去看父亲,在他们家吃了午饭,晚上下班回来,告诉我,有重大发现。
我说:难道我爸真的有金银财宝留给你啊?我说这么惦记你呢,一天看不到也不行。
他瞪了我一眼,说:啥财宝。是我吃饭时发现咱爸往桌前一坐,也不拿筷子,就等着范姨喂。我就问,爸,手不好使咋的?咱爸说,好使。我又问,那咋不拿筷子吃饭,非得等着人喂啊?咱爸的回答太精彩啦!是个大秘密哦。你猜咱爸咋说?
我说,咋说?
他不说话,低头把饺子蘸上调料,慢条丝理吃下去。这样卖关子可急死我了。
我说:你快说,你不说我现在就去爸家问去。
他终于憋不住笑,说:咱爸说,手好使也不吃,喂饭吃多省事儿呀!
我也跟着笑个不止。父亲这么老了,还有这小心思啊,真是没想到。
二舅活着时,就总叫父亲郭鬼子,说他有心计,鬼。看来,二舅送的给他外号真的蛮贴切的。想到这里,不觉又转喜为悲,因为我亲爱的二舅已经离去整整四个月了。
思念使人痛断肝肠,泪如雨下。“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每次梦到亲人,醒来我都很久很久沉浸于梦境的温暖里,不情愿回到亲人离去的冰冷现实中。
愿二舅在天国和母亲、姥姥、姥爷幸福团聚,我们只有和父亲在人间,用努力活着告慰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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