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做家教是赚外快，但是对于周嘉宾来说，就是他的主业了。他和我一样，孤身一人，万里迢迢来到雅加达，然而却面临就业失败的危机。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联系上我们的公司，来试用了两个星期，却被公司辞退了。至于为什么被辞退，他没有和我说。我自认为自己口才不好，做教师是不合格的，但是公司竟然同意留我，而周嘉宾能说得天花乱坠，公司为什么不要他呢？
毕竟周嘉宾是男生，男生和男生之间话题很多，我发现，周嘉宾准备得挺充分，一上课，什么历史故事，杂闻野史，笑话猜谜机关枪一样扫射，弄得我没事干，有时候就到外面去走走。一楼大厅，二楼大厅，三楼走廊，全部挂着好像是某一位画家的作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炫艳的色彩，这么夸张柔美的造型，线条和线条之间毫不避让，直接地穿插而过！每一张画镶在金色的边框里，有一两米长宽，一幅接一幅地排开，整幢房子像一个正在进行美术家个展的艺术馆！我被那一幅幅美丽的绘画震惊了，去问凯伦，楼下挂的是谁的画啊？那个啊，凯伦很骄傲地说，所有这些作品，都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美国华人的作品，他叫丁绍光！
在筱逸阿姨家，我第一次欣赏到丁绍光的作品，原来他们家是做丁绍光的画作销售的。我们知道丁绍光在全球很多国家都卖了很多画，但是暴涨暴跌，这个是后话，因为他搞的是丝网复印的版权画，但是在当时他就是一个神话，连联合国都为他发行邮票，那个时候的丁绍光就是一代艺术巨无霸。
我忽然看到凯伦桌子上摆着一瓶螺旋藻的营养片，我说，你也在吃这个吗？凯伦望了一眼说，：“怎么，你也知道安利螺旋藻啊，我妈妈也在做这个呢，不过都是帮小舅舅做的。”我叹了口气，回想起这两年，就在安利的环境中度过的。可是如今，得到什么了吗？什么也没有，反倒把积蓄都赔了。凯伦看着我叹气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说，“你知道我的小舅舅他做到安利里面的什么了吗？”我当然知道安利要先上银章，金章，明珠，翡翠，最后是钻石。我说，“肯定是钻石啦！”凯伦摇摇头，微笑着说：“钻石不算什么，我的小舅舅是五皇冠大使！”啊，什么？！我差点坐在地上。怎么这么厉害？！钻石在我们看来已经像遥不可及的天上星辰，然而要拥有五颗钻石，才能够做成一个皇冠大使，但是凯伦说他的小舅舅做到五个皇冠大使！也就是要做到25个钻石！凯伦讲道：“你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做的吗？我妈妈把印尼这边的朋友全部打电话叫来，光车子前面的路边都摆不下了。一场演示会下来，每个人大包小包装得满满的，天天这么做，他不上五皇冠大使都骑了怪了！”听得我目瞪口呆，夫复何言啊！
当筱逸阿姨把一叠钱交到我手中时，果然甜蜜蜜地，我也要去买衣服。就到上回逛过的商场，其实周围商场很多，但是我就只想到这家来。我看中了一条苍蓝色闪着金光的落地长裙。咬牙狠心买下来。我爱极了它。它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当我上身穿一件白毛衣，下面配着这条苍蓝湖水一样的裙子走在街上时，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公主。那裙子轻飘飘，随着我的脚步向两边飞起来，我仿佛踏在云朵间，陶陶然地深深地沉醉了。我爱它胜过所有的衣服，每次穿完都小心翼翼地收好。穿过几次，感觉应该洗一洗了。我抱着它走进卫生间，洗手盆里存着水，那水还有泡沫，看来晓燕也刚刚洗过衣服。她留着还要再洗吗？一定这洗衣液是特别好的，连她都不舍得倒。那一刻，贪心占据了我的意识，我心想，何不用晓燕这高级的洗衣液洗一下我这可爱的裙子呢？迟疑了一下，我又到客厅里喊：“晓燕！晓燕！”没人回答，她一定又出去了。于是我把手里的裙子泡进肥皂水中，想着先泡一会儿，再过来洗。等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再进入卫生间，拎起心爱的裙子时，那裙子哗啦啦地往下流着苍蓝的颜色，剥落得一块深，一块浅，模糊成地图一般！我顿时犹如万箭攒心，痛得我心尖都发颤了，这是怎么啦？！
原来晓燕留在洗盆里的，竟然是漂白剂！我心爱的裙子毁了！我再也无法穿上它了，我不舍得丢，我一直随身带着它，走遍天涯海角，无论它是如何被毁容毁得终身残废了，我也从来没有减少过一分对它的爱。我说不清为什么，这么深深地爱这条裙子？我想，裙子本身被毁掉，不是无缘无故，正是因为我太喜欢它，这是一种执念，是一种执着，生活在这个世间，我们不应该执着任何事物，哪怕执着一根草，都无法脱离这个红尘。我既然这么喜欢这条裙子，就注定它一定会毁坏。以此来警戒我，看破，放下。
每个周末我要横穿大半个城市去做家教，筱逸阿姨对我说，周六的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不要回去了。她让女管家带我去客房住下来，说这间房以后就归我在这里住了。女管家的名字我忘记了。她的美丽却让人无法忘记。女管家是个地道的印尼人，有一张很像舒淇的方脸，不同的是，舒淇不会像她总是绽放一脸艳丽的笑容。到了国外，我们会发现，那些印尼人他们总是那么开心，总是满脸的笑容，这让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们内心真是幸福感满满的。女管家带着我来到旁边紧挨着的一栋房子的三楼。门口挂着一对夫妇的照片，女管家用她那磕磕巴巴的汉语对我说，这是筱逸的弟弟，和他的，爱人，的照片，他们以前，住这里，我汉语不好，不要见笑，呵呵呵。我也笑着夸她汉语说得这么好。卧室的旁边是一间储藏间，门半掩着，房间里堆满了大张大张的丁绍光画作。
开始我打车过去，后来觉得出租车车费太多，为了省钱，我决定坐公交车。得转两三次车才行。站在人群里，假如我不开口说话，没有人会知道我两眼茫然，仿佛在一片沙漠里遍地黄沙，却无方可向。假如我开口说话，那人肯定会一怔，看着我几秒，明白我是一个孤身旅行的外国人，于是滔滔不绝说一大堆，我满心感谢却仍然摇头一无所知。直到我掏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名，然后对方再给我写上一串又一串。就是这样，辗转着，打听着，终于来到目的地。
凯伦告诉我这里的人喜欢算卦，有一个人算得很准，他为人算一卦要一百万。我听得如醉如痴，说：“我也可以”，凯伦张大嘴巴问，“你也可以？”“我也可以，学。”凯伦笑了，说：“我还以为你也可以算得很准呢！”
于是我到太阳“茂物”，一个名叫太阳的综合大商场，那里有一家卖中文书的书店，我去买了一本《周易》，一本《梅花易数》闲时研究。
又一个周六的早上，我临出发前，起了一卦。刚好起卦的时候天上响了一声惊雷，而我那一卦，刚好是震卦的第二爻，我惊了一跳，心想，今天出发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印尼的公交车大多破旧不堪，即使不是破旧不堪，也会给人这种印象。那些车好像铁皮做的似的，人在座位上像簸箕里的谷子，被颠簸得跳啊跳的。那些车子开起来仿佛特别猛，特别野，车子里总会有卖唱的青年男女上上下下，他们好像不用给车费，只需要扯开嗓子唱，并摇起自制的乐器——有的是在易拉罐里放进几枚硬币，有的是用纯净水瓶装半瓶沙子，然后就开始唱起流行歌曲来。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们嗓音不好，或者撵他们下车，唱完后，他们拿着钱袋一一晃过每个人的面前，有的人就会往里投一点零钱。拿到了钱，他们就下车，再上另一辆车继续唱。那一天，所有卖唱的都走了，车里的人也慢慢不多了，我有点害怕，是真的害怕。车里只剩下一个胖的中年男人，显然他并不是以往我遇到的那种好心人，他露出的笑容隐藏着狡诈，他似乎想把我引到哪里去似的。我的直觉感到了其中的危险，我一定要赶快下车，赶快下车。终于停车，我跳下车，迅速打了一辆出租车，蓬地关上车门的瞬间，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猛然想起早晨起的那个卦，真的应验了。早上在想要不要出发，因为这个卦显示的是虚惊一场，不会真的危险，所以就铤而走险了。
以前琳达告诉过我，在我来之前，这里还有一位中国的老师，姓孙，孙老师要生小孩了，所以公司才又找你来。原来是这样啊。几个月过去了，这位孙老师忽然打电话邀请公司里的女孩们到她家去玩。于是下班的时候，大家开了几辆车，带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去了。孙老师家住的小区是清一色的别墅楼，只有两层那种的。孙老师出来迎接我们，她刚生过小孩不久，人还有些浮肿和憔悴，然而她面容姣好，肤如凝脂，性格又热情豪爽，是真正的北方人样子。才知道孙晓杰老师也是大连人，我名副其实的老乡。孙晓杰也特别地感慨，惺惺相惜起来，对我的关照格外多了很多。经常喊我去逛超市。慢慢地我和她就熟了。她说她的丈夫特别地爱她，经常有人喊她丈夫出去喝酒，但是他都不去，他在家陪她。偶尔出去的时候也要带上她，在他唱歌的最后一句总是喊“孙晓杰，我爱你！”真是令人艳羡。在我和孙晓杰聊天的时候知道，她以前还有一个丈夫，他们一起在大连的街头卖水果，她和她前任的丈夫感情很好，但是为什么分开了，我没有问她。她现在的丈夫是本地的华人，生意似乎做得很赚钱。她和前夫有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寄宿在马来西亚的学校。当我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这样聊着天的时候，她的丈夫回来了，一个身材蛮高大的华人男子。向我们打了招呼就进去了。听着屋外的鸟声，看着她家里两个女仆，一个做饭，一个带小孩，她时而吩咐着她们，我不知道她心里面是否幸福，是否忘记以前的日子。应该已经忘记了吧，在这里她是少奶奶。
晓燕在英国读书的同窗学姐要结婚了，邀请晓燕去美国参加婚礼。她收到了学姐的邀请函，高兴得叽叽喳喳忙碌不停，一会儿要去办理签证，一会儿要去挑选礼物，最后她买了几个抱枕，非常精致漂亮的。我没有欣赏到她的抱枕，已经打好了包裹了。
有一回，我第一次和晓燕起了冲突。忘记了是什么原因，我生气了，推开房门走到外边走廊上去。出了电梯向西一直走，顶头是我们的房间。走廊的一侧是无数住户的房门，一侧都是窗户，因为在二十一楼，窗户只能向外推开15度的夹角，透一点空气而已。我站在一扇窗户的跟前，默默注视了很久，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间，我用手握住窗户的把手，一拧，向外一推！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其实这和力气没有关系，在我推窗的刹那，我感觉到自己两眉中间的地方突然间冰凉了一下，只听轰的一声响，那面大玻璃竟然哗啦啦碎成粉末洒了一地！我惊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想去叫保安的时候，保安已经听到巨响，自己跑过来了。他看了看满地的碎玻璃片，向我安慰，说没关系的，我看他不追究，赶忙快步回到房间里去了。坐在床上，惊魂甫定，心想那碎玻璃并没有甩到外面去，都落到里面来了，然而我站在玻璃窗的正中间，却没有一块碎玻璃落在我的身上，真是奇怪。
周嘉宾告诉我，他认识了两个台湾人。哦，是吗？他们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呀？一定吓你一跳。
难道是人贩子吗？把你卖到非洲去。
我要是去了非洲，一定把你带上，到那里去做王后。
哼！小心被生番把你当点心烤着吃了。
周嘉宾真的带我去认识台湾人了。但是只有一位，他姓黄，在我记录他电话的本子上，只有一个黄字和一个“F”，他是台湾来的间谍。他本人一点也不介意告诉我们，我想间谍不都是身份非常保密的吗？怎么可以像司机像售货员像医生教师一样介绍给别人的呢？他说起话来淡淡地，丝毫不动声色。他说，对，台湾会派出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员在这里考察印尼社会。其实我想说，我也是。不过我是自己派自己来考察的。在他送我回公司的路上，隔着车窗，他遥望着香港村饭店宏阔的楼宇，说，听说这里的饭菜很好吃呢！我看了一眼那座熟悉的大楼，说，是啊！我前不久还在这里吃过，真的是非常好吃！这回，轮到他惊讶了，他转头看我的神色我一直铭记着。寂静的夜里，我甚至希望他再次来约我，心想自己怎么了？胡思乱想起来了。
周嘉宾竟然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NO！其实我从来不认为我可以选择哪一个男孩子，谈一回恋爱。我和他们之间隔着天壤般遥远的距离。他们又不是我老师的学生，怎么可能呢？！至于我老师的学生呢，和他们也没什么缘分！我只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而已！
周嘉宾又打电话给我了，看了一下，我还是接了。讲着讲着，他突然说，让我感觉一下你那边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啊？！我赶忙四处打量了一下。我蜷缩在客厅东北角的单人沙发里，客厅里除了有电视，桌子，沙发，晓燕的小冰箱，似乎也没有什么，我的眼神落在地中间的两大包黄纸上面来了，这是我白天买的，打算要烧的。我侧耳聆听着，竟然亲耳听到周嘉宾在电话另一端说，好像在你房间的中间，有两个塑料袋，装着。。。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完，就把电话按掉了！这个周嘉宾到底怎么回事？我突然害怕起来。他不会是附体吧！我那个时候特别恐惧附体，那时候刚好看到一份姜大哥发给我的邮件，里面讲到这方面的故事，吓到我了，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以为是附体。于是他再打电话给我，纷纷地都让我按掉了，我甚至不想跟他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打一个过来，我按掉，又打一个过来，又按掉，一直按掉几十个，他疯狂地打，我疯狂地按，我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想他该死心了。但是他送我的画册我却一直保留到今天。我甚至忘记了画册的主人，是谁送我的，单纯是喜欢这本画册。在太阳茂物那家卖中文书的书店里，有一本我自认为买不起的很厚很厚的画册。周嘉宾说，你帮我介绍了工作，真的要谢谢你！我想请你吃饭！不要不要，我说，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就去帮我把那本画册买下来吧！他一口答应了。领到工资的时候，他真的和我一起去买了那本我日思夜想的画册。画册的名字叫《世界著名油画中的女性》里面囊括了西方几乎所有著名油画大师的关于女性的作品。很多年来，我一直随身带着它，从来没有觉得它几百页的铜版纸会重，我走南闯北，从来不会把它孤独地抛弃在某个角落，但是我却忘记了它的主人，忘记了曾经有一个男孩追求过我。原来我那一片失色的青春里，也会孤零零开放一朵爱情的花，虽然它也许并不能叫做爱情。
直到写作的当下，我忽然有所感悟，我在想，为什么历史安排我在发生印尼大海啸的前夕来到雅加达呢？这其中是否有着冥冥中的一些安排呢？虽然这些想法是不足以与外人道的。甚至连我自己都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惊诧了，不可能，不可能！所以这只是我自己一个不着边际的联想罢了。因为我曾听说，假如一个城市里面有六个真正的修行人，就可以使这座城市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所以当年的雅加达之行，会不会是去为那座濒临灾难的城市增加一份正能量呢？哈哈哈。。。我想我真是个天才，想象力爆表！
苍雪清竹：评改诗之三十三 人间何世，当我来时，有兰台风，瑶台月，露台诗
作者简介
苍雪清竹，原名杨敏，之前网名丽水。来自大连。万壑烟霞，心归苍岫，一段云踪，泊于故洲。且饮一盏西风月光之茶，看一段斑斓古锈之剑，闲处啸歌，静里观云，乘文学艺术之一叶舟，飞渡茫茫尘世海。愿用唐宋不绝之诗词歌赋，写我华夏渊远深博之无尽情怀，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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