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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宁海】寸草心(连载上)

作者:叶元丰

1915

08.20

水角凌

章家

我的母亲章慧芬,1915年8月20日出生在宁海北门水角凌章家大宅。外公章镜波是石舌章上宅三房人,系辛亥革命志士,陆军少将衔。当年与叶颂清、童保暄、葛翼飞、尤恩廷等一批宁海热血青年一起加入同盟会,积极从事反清斗争。历任"宁镇澄凇"四路要塞参谋长、浙江军政执法处处长、浙军第六师二十四团团长、浙江省议员、杭州守备队司令官、宁象南警备区司令等职;辛亥革命时期是攻打镇江的指挥者之一,为后来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母亲上有四兄二姐,居第七,小名"七姑"。小娘舅体杭,上中学时是校足球队守门员,在一次足球赛双方比分关键时刻把球抱在胸前,被对方企图连球带人一起踢进球门时,以一个搁球的犯规动作,阻止了对方得分,因此胸部被严重踢伤,落下病根。后又患上了肺结核,在那医学落后的年代,花钱也治不好肺病,没过几年就一命归西,还感染到大娘舅体楷夫妻俩及我的小姨娘,也都死于非命。仅存二娘舅体梧、三娘舅体楠。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女人裹小脚的习俗,到了明、清朝代更以"三寸金莲"为荣,甚至一双大脚的女人还有耽误婚嫁的可能。五岁那年,外公外婆商量着要给母亲包小脚,母亲自小活泼好动,死活不肯就范,不吃不喝绝食相抗。外公外婆拗不过这小囡的脾气,终于让步,母亲才保留了一双天然脚。

学生时代,母亲高高的个子,宁海中学校队女篮中锋,她组织的女篮球队敢跟男队对抗。排球、羽毛球、游泳、赛跑都是她的爱好。1935年7月,母亲和吴其良、应则功、葛文通、钱之根、黄申如等78位同学从宁海中学毕业。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充满封建意识的旧时代里,一个女孩能够读到初中毕业,并且还是体育健将,实属不易了。

安拙山房(叶元丰摄)

早年男婚女嫁讲究门当户对。我的小姑妈叶桂香许配了黄坛严士俊之子,我二舅章体梧娶了严少儒次女,而我母亲章慧芬23岁那年被大红花轿抬进了力洋叶家安拙山房。听母亲说当年我二舅到严家迎亲时,抬在前头的大衣橱已经进了城北水角凌章家大门,最后面的嫁妆还在严家院子里。宁海城里出西门,过元宝岭到黄坛,老路十里左右,二舅妈这"十里红妆"曾轰动一时。

30年后的1967年,我家已迁至大邱村,听村里孔意新、孔先润二位老人说当年父亲迎亲时我爷爷曾出钱请他们俩为首的一班大邱人抬过嫁妆,二位老人说我母亲的嫁妆特别多。我有个姨娘已经做好了全部嫁衣准备出阁时,因肺病医治无效离世,故此母亲有了双份的嫁妆。

从宁海县城到力洋,有50多里穿山、过村蜿蜒的石子路,山岭崎岖,尤其是白峤岭、东风岭、力洋岭等,石子路面又陡又滑。迎亲喜日讲究吉利,一路上不能有任何差错。孔意新、孔先润为首的大邱人,气力大、脚劲好,为人朴实,擅长抬大件嫁妆。出发前身高身矮对半搭配,平路相等身高的凑杠,抬上岭时换成前矮后高,下岭时再转为前高后矮,这样抬起来会比较轻松。嫁妆出了章家大门,一到白峤岭脚,他们脱下布鞋,换上各人自带的用细软络麻加布条编织的麻鞋,耐磨、不出脚汗,而且爽脚,踩在光滑的石子陡坡上不打滑。

人们传说着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五里一歇,十里一站,沿途有叶家派出的人送茶送点心,前头抬大红橱的快到雪坡了,后面的才出章家大门,远不止十里了。

一双天然大脚,双份的嫁妆,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注定母亲的后半生世是另一种生活。

功夫姨娘(叶元丰摄)

侠骨柔情 张姨娘

1942年,母亲已经有了我的大姐珍珍、二姐婷婷和大哥元才三个孩子了。从小对子女的一日三餐有分食的习惯,每个孩子都有各自固定的碗碟,人大碗大,人小碗小,每餐一人一碗,外加一小碟荤素搭配好的菜。原先雇请的绍兴女佣年岁也大,家务繁多忙不过来了,又请了年轻的张阿姨前来帮工。

张阿姨出身山后老本武术世家,就是如今仍健在的力洋林屿村96岁的"功夫奶奶"张荷仙。她自小练就一身真功夫,性格豪爽,侠骨柔情。她来到我家后手脚勤快、做事粗中有细,厨艺、女红样样出众。每天清晨早起练一套拳棒,忙完家务缝小孩的虎头鞋、绣肚兜花,给母亲讲农家故事,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好象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张阿姨没上过学不识字,母亲先教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再慢慢教她写身边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农村那时很少见毛线衫,过冬都是棉袄棉裤。母亲别的不会,织毛衣却是好手,特意托人从上海带回一斤毛线送给张阿姨,教会她织毛线衫。过年过节但凡家里有礼品往来,都会给张姨娘留一份。张阿姨利用晚上休息时间,每年会给全家大小各人做一双布鞋,剪鞋样、迭鞋底、纳鞋底、裁鞋面布、制鞋帮,母亲很感兴趣,跟着边看边学,也会做小人鞋了,把她乐得满面春风。二人朝夕相处,甚是投缘,没有门户之别,没有主仆之分,私下结为姐妹。

张姨娘最喜欢我的大姐珍珍,白洁的皮肤,胖乎乎的小脸,一笑便呈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聪明活泼,跟母亲学的一口宁海城里方言,每天早上背一首唐诗,平时和张姨娘说话总嫌东路腔难听,让张姨娘跟着她学宁海话。1943年重阳节的第二天,大姐突然病了,高烧不退,说胡话,不吃不喝还咳嗽。

这可急坏了父母,连夜派人用轿到城里请了一个老中医抬到力洋来,当时正是伤寒病流行,老中医根据大姐的症状诊断也是患上了伤寒,开药方撮药煎熬。张姨娘把药煎好送进房间时,一向温顺听话的大姐闻到中药味一反常态,又哭又闹不肯喝药,母亲反复劝说也无济于事。父亲在家庭里有很高的威望,二话不说,把药碗递到大姐面前,眼睛直盯着大姐的脸,张姨娘在一旁劝说:珍珍最听话,你把药喝了病就会好了,明天又可以教姨娘讲宁海话啦。大姐望着母亲,又怯怯地看着父亲的眼睛,强忍着泪水把药喝完,随即浑身难受,在床上爬来翻去地挣扎着咽气了⋯⋯母亲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珍珍的名字,几次哭晕过去,张姨娘上前劝慰母亲,也因伤心过度两腿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个老中医早已吓昏了,整个安拙山房乱成一团。父亲和叶家族人请了多位中医究其原因,确认大姐是出麻疹发高烧,呼吸道感染引起咳嗽,重阳节又吃多了糯米食肠胃不舒,本来治伤寒用的无非是附子、生麻黄之类发散药,误用在麻疹上也不致于出人命,但看到药渣及药方时,才明白老中医用的是比普通附子更具强毒性的盐附子,剂量又偏大。七十多年前政府没有正规的医学管理条例,没有对某些高风险药品作剂量上的限制,医生仅凭各自临床经验定剂量,潜在的风险很大。高体温加上超量的高风险药品,小孩本身也有可能存在某些方面的体能欠缺,导致了这次惨痛的事故。

面对家道清贫、行医糊口的老中医,一边是死而不能复生的爱女,父母强忍悲伤,选择了宽容。大姐的离去在母亲心头烙下了终身的伤痛。母亲在世无论在宁海、在大邱、在林屿每年清明及月半节,都会听到她持香朝请列祖列宗时,脸色滞呆地加说一句:带珍珍一起来吃月半。 


         力洋叶宅(山水尤摄)

舍命相护 贾复生

同一年的年底,我63岁的外公也与世长辞了。母亲接连失去了二位亲人,精神上受到严重打击,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张姨娘一边劝说,一边陪着暗暗落泪。

母亲有一个娘家表哥,身材高大,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他时常会来力洋小住,到离村二里外的子方潭钓钓鱼、陪母亲说说话,给母亲心灵上有所慰藉,让母亲能感受到有娘家人的温暖。

母亲的娘家表哥是山东人,家庭住址不详,姓贾,也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1914年外公任浙军6师24团团长时,有一次战事中经过二天二夜的激战后,有三名战俘被送到了团部,部队依据战况曾有过俘虏谁抓获谁处置的条例,尽管很快已被废除了,但警卫班的小伙子们别出心裁地想体验一下枪毙俘虏的感觉,反正团长也不在。

三个战俘并排跪在草地上,二声枪响二人倒地,这时刚巧外公从童保暄旅部开会回来,问明原委后,伸手一摸还跪着的那人身上,立即让人给他松绑,带进团部好酒好肉招待,那人也不含糊,只顾狼吞虎咽,看样子是饿坏了。吃饱喝足后面无惧色地拍拍胸脯说:现在可以动手了。外公摆摆手说:刚才我摸过你的子弹带,交战二天二夜,你的子弹带还是满的,可见你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他说:我是中国人𣎴打中国人,没有朝你们开过一枪。外公让警卫拿出一套浙军军装和一套便服,对他说:换上这套军装,出了浙军防区再换上便服,回家孝敬父母去吧。那人惊呆了,原本以为是让他做个饱肚鬼,哪曾想会放他一条生路!千恩万谢地起身离去。

可是不到半个月他又回来了。原来他们被俘那天有山东老乡看到三人一起跪在草地上,枪响后二人已倒下,谅他也是必死无疑,给他老家报了讯,家人已为他设了灵堂招魂超度。他到家那天晚上天黑敲门,家人以为寃魂不散死活不肯开门,急得他直跺脚,说鬼无脚我有脚,这才开门让他进家,说明原因后一大家子转悲为喜,跪地叩谢章大人救命之恩。他已成家,并有一个二岁的女儿,上有父母兄长,是二丁抽一被抓的壮丁,这次大难不死,全家感恩。父母给他改名:贾复生,家里由兄长尽孝,让他回章大人身边尽忠,以报再生之恩。

贾复生成了外公的贴身警卫,外公后期的军旅生涯中多次身陷险境,都是贾复生舍命相救化险为夷。1942年外公故世后,贾复生在应家山守墓三年后仍不肯回山东老家,继续留在宁海、眷顾着力洋,默默地守护着章家大院和我的母亲。贾复生一身正气,妒恶如仇,难免也得罪过县城里一些小人。

1949年初夏的一天,贾复生的女儿、女婿(新四军的一个营长)来宁海寻亲,经我外婆、母亲及所有章家人苦劝,最终说服他跟女儿女婿回山东老家。临走那日,贾复生带着女儿女婿,在堂前里壁“陆军少将章祖衡”灵位前三叩三拜,挥泪告别,外婆颤声嘱咐他:此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头,断绝一切联系。情深义重的贾复生,在外公身边和章家舍身守护了35年,如今新的春天即将来临,章家不忍他再受任何牵连。

安拙山房外景(叶元丰摄)

1951年8月,一场天翻地覆的暴风雨后,36岁的母亲抱着8个月 的我,带着我的大姐婷婷、哥哥元才、二姐明明、三姐循循全家7口人,告别了祖宅安拙山房,迁到距力洋7里外的大邱小山村。

未完待续  下周五再见

母亲章慧芬及孙女

           (叶元丰摄)

附注:

本文内容源自石舌章章家宗谱、宁海中学八十周年校志稿,章兆曾表哥、张荷仙姨娘口述及本人听父母在世时所说的追忆。

 2019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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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叶元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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