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十月

十月，我要宰杀一只功不可没的老母鸡。我找到了砧板上略显锈迹的菜刀，那把刀已经很少杀生了，它像一个老古董一样完成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比方说削半个红薯，切一块水豆腐。我先把菜刀在堂屋的石门槛上磨蹭了几下，一下连着一下磨，有点拖泥带水的意思，迟钝的刀锋和光滑的石质接触了几回，便发出一种别致的声音，如龙吟虎啸，我无声的杀气加重了。

那只老母鸡已经跟随了我很多年，从我娶妻结婚之前就跟着，从我成家立业之后还跟着，像个忠贞不二的朋友一样不离不弃。而现在，我越来越明白了，每一个生命都是带着使命任务来到世间的，老母鸡也在日复一日地完成着属于自己的使命任务，它每天都会准确无误地下一个蛋，是一个而不是两三个，它每年都会成功孵化出成百成百的鸡仔。而每一个生命要离开世间，并没有定数。

十月，我早早就把老母鸡从鸡灶里抓了出来，它只是“咯咯”地叫唤了两声算是回应，它太信任我了，当时连一点逃跑挣扎的想法都没有。我心情复杂地提着它来到了古老尘封的神龛前，开始着手把它脖子上的细毛拔掉，轻轻地轻轻地，像薅地里的草一样小心，直至拔出一指宽大小，它还是那么安详，一点过激反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我用食指去探它即将诞下的鸡蛋。

我用左手把它的头颅扳向了一个视线很窄的角度，它的嘴巴紧贴着翅膀上的羽毛，它的眼睛已经完全找不到稻黍稷麦，也看不见砖瓦梁檩，更看不清我的喜怒哀乐了，而这些原本都是它很熟悉的。我的右手终于伸向了那把蓄谋已久锋芒毕露的菜刀，快速而准确地抹向了它的脖子，我看见它的眼睛都没有眨巴一下，只是转溜了一圈，血便急速地流了出来，像一根殷红的红丝线，流向了早已摆放在地上的那个豁口的祖传的旧碗里，碗底上还刻了一个祖辈的名字。我躬着身子把它最后的血滴落在承载祖先的土地上，双手拎着它的躯体，一来一回，一回一来，像是在土地上播撒着一颗颗红色的种子。

十月，我已晓得“九鸡十鸭”的原理，于是在祖先的见证下从容不迫地完成了一个罪恶十足的过程，亲手杀死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我的妻子马上就要预产了，她对物质世界里的养料需要做更多的获取，而我一直沉浸在为人父的喜悦里，多么渴望听到那呱呱坠地的声音啊。

哪里有杀戮哪里便有新生，生存和死亡是一对永恒的状态，只是安放的位置不一样而已，每一个个体自始至终都在恪守和遵循这两种状态。一个新的声音将响彻世界，是我的世界，同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永久地消失，从我的世界里。

十月，我把儿子的胎衣和它的羽毛埋在同一棵树下，还把新生的儿子称做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