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村庄（散文）

      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宛如我的思念，一瓣一瓣散落天涯。思念，那么轻，却又那么疼，在那遥远的村庄，母亲，是我心里最深的念想……凝望远方，天地苍茫，唯有回忆，正在一寸一寸地将我和村庄、母亲的距离缩短。
　　一直倔强的认为，村庄，是属于母亲的。不管在哪里，只要想起村庄，就会想起母亲。母亲和村庄融为一体，血脉相连，不可分离。而我属于村庄，是村庄的一部分，自然也属于母亲。
　　广阔的平原大地，一望无垠的田野，将村庄紧紧包围。阡陌交通，路边的白杨树哗啦啦作响，村子里鸡鸭牛羊在大合唱。我像一只快活的小鸟飞一样地跑在乡间小路上。远处，一缕缕炊烟像片片轻纱飘在小村的上空。刚到家门口，就闻到妈妈煮红薯的香味飘出来。顾不上洗把脸，在衣服上擦了擦，凑到跟前说：“妈妈，妈妈，今天又煮红薯了。”妈妈伸手打了一下我的小爪子，嗔怪着说：“洗洗手再来吃。”
　　厨房里，烟雾缭绕，妈妈把大笼子锅盖掀开，篦子上是妈妈刚蒸好的馍馍，散发着诱惑人的香味，而篦子底下是红薯，贴着锅边，流着油，挑战着味觉。顾不得烫手，伸手下去捞了一个。“凉凉再吃。”“知道了。”一边用毛巾包裹着红薯，一边答应着妈妈。拿着冒着热气的红薯，美滋滋的去了隔壁，诱惑小芳去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红薯一直是我们小伙伴们的喜爱。只要看见一个人吃，就会央求自己的妈妈到红薯窖里捞红薯，然后煮红薯吃。看着小芳垂涎欲滴的样子，心里在偷笑。“小芳，给，拿个篦子，把红薯放进去。”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妈妈端个框子，里面有十几块红薯躺着。妈妈知道我的小心眼，这就追过来给小芳解围了。可这也在我意料之中，那个时候，邻居亲如兄弟姐妹，谁家做好吃的，都会东家送一些，西家送一些……
　　每年三月，是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冬天储存的白菜萝卜也吃个差不多了。那个年月，没有反季节蔬菜。草长莺飞，地里的野草却悄无声息地生长着。三月阳光和煦，置身田间地头的母亲，总会在回家的时候，挖上一小篮子荠荠菜，回家做饭。“春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是那个年代最真实的写照。荠荠菜，长满坡，也长在田野里，田埂上，路边，有土壤的地方，随处可见荠荠菜，也随处可见如母亲一样的乡亲挎着小篮子，弯腰挖野菜的身影。
　　荠荠菜虽是野菜，经过精心择菜，洗菜，再用开水烫一下，放进锅中，再放些调料进去，绿色的荠荠菜点缀着白色的面条，自然比白水煮面条多了一些滋味。而荠荠菜包出来的饺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好像从来不知道劳累。白天去田地里拔草，给我们做饭，为我们洗衣服。晚上，又在灯光下，纳鞋底，那一声声拽绳子的声音，烙在了心里，“嗤嗤”地拉长了岁月，拉长了爱。脚下的千层底布鞋，伴随着我们一年又一年，脚踏实地的成长着。有时候，亲眼目睹着母亲一个不小心，就把针扎在手指头上，鲜红的血染红了鞋底，多像母亲的心，染红了清贫的日子，温暖了儿女的人生。我问过母亲：“妈妈，疼吗？”“不疼。”妈妈把手指头放在嘴上吸允着，微笑着回答了我，“因为这是给我闺女做的鞋。针把妈妈的手扎出血了，说明我家闺女长大了孝顺。”我不解，都出血了，会不疼？好奇心驱使，让我趁妈妈不注意，拿起针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血一下冒了出来，汩汩的，我“哎哟”一声，妈妈看着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傻丫头，疼不疼？”“疼。妈妈，你以后不要扎自己的手了，小心点。”妈妈点点头，让我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说这样一会就不流血了。还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是傻孩子。
　　母亲常常说自己是“睁眼瞎”，目不识丁。母亲这样说的时候，我知道母亲内心深处的忧伤，因为家里姐妹多，而无缘于学校，生生的被阻挡在学校的大门之外。而母亲，生性好学，聪慧，没上过学，是她一生的遗憾和忧伤。母亲常常说，不认识字的人让人看不起，想做什么都要求别人帮忙。都说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我也这样觉得。我的母亲虽然没有教我文化知识，却在潜移默化中教会我了坚强，勤劳，善良，这些品质是我受益终身的财富。
　　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邻里之间，只要吱一声，她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二话不说地去帮忙。母亲爱说爱笑，去邻居家串门，隔着墙壁就能听见母亲爽朗的笑声，母亲，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而母亲，也总是起得最早的一个人。
　　犹记得，村子里没有安装自来水管的时候，村西边的高岩出，有一口水井，那是村子里唯一的水源。村子里的人，都是到这里挑水。母亲，用瘦弱的双肩，担起一家人的吃喝。总是在天刚亮的时候，母亲就担起水桶去水井处担水。那一口水井，没有轱辘可摇晃，只能把一只水桶用绳子拴紧，一点一点放下去，打满水再提上来。每次打满水之后，还要挪动大石头的井盖，盖上去。每个清晨，伴随着扁担和水桶的吱呀声，伴随着母亲燃起的烟火岁月，我们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才慢悠悠的起床……吃完早饭，一抹嘴，背上书包就上学去了，身后是母亲的锅碗瓢勺独奏曲。
　　爸爸在小镇上的橡胶厂上班，家里的活都落在妈妈身上。家里地里，都是妈妈忙碌的身影。而老椿树下，每次放学回家，我们几个小不点就会坐在那里写作业。写完作业，拿起布袋，一溜烟似得跑到田野里，给牛羊割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着妈妈每日劳累的样子，我会心疼她。稍微长大一些，我会帮她烧火，压面条，帮她洗碗……
　　记得小时候，别人告诉我，三伯伯要收养我。在我三岁那年，三伯伯和三大娘一起回家，敏感的我藏在了桌子底下。后来，别人还告诉我，三伯伯家很有钱，跟上他会很享福。我承认，如果跟上三伯伯，也许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年少不更事，为此事，还深深地遗憾过。随着时光的脚步，渐渐长大的我，也渐渐懂得，母亲，舍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抚养，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多年之后，我感激着母亲，没有让我离开小村庄，离开母亲，让我土生土长，如土地一样质朴而善良。很多人看不上乡下人，可我对乡下人却有着独有的情感，感觉特亲，就像对把自己养大的母亲一样亲。城市繁华，喧闹，比不得乡下的宁静，淳朴，也比不得乡下人之间那一份份淳朴的乡情和人情味，如黄土地一样宽厚，凝重。
　　小鸟长大了，总是要飞的。我们就像蒲公英的孩子，飞落在天涯海角。一次次离开家，一次次离开母亲，一次次远离小村庄。岁月蹉跎，带走了多少年华，又让母亲鬓角染上了白发。离别，总让人伤感，然而，村庄在，母亲在，内心总会升腾起一股温暖，回家的脚步总会坚定而豪迈。因为我知道村口一定有母亲在等女儿回家……
　　村口的小路，蜿蜒着岁月，从村口一直延伸，多像母亲伸开双臂迎接她归来的儿女。那条小路，不知道曾经走过多少遍；那条老街，不知道留下多少脚印；而胡同口，是母亲牵挂的目光，是母亲殷切的期盼，是母亲一次次的眺望……
　　村庄，古朴而简单。就像母亲，平凡而质朴。岁月悠远，天高水长，无论我身在何方，心，却始终走不出母亲的村庄。时光飞逝，岁月荏苒，带走了很多过往。而人生的路途，因为有母亲相伴的光阴而厚重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