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伴湖而居的人

 黎明时分，大雨磅礴，伴着阵阵低沉的雷声。隔壁有着破碎细琐的笑声传来，与窗外稠密地雨声融合在一起，转眼就长出了青眼绿枝。我合上写了一大段的稿子，站起身走向桌上热气腾腾的一壶花茶，桌上的吊兰已经被我修剪得精致落简，突然想起青眠文里写到：人们走在山上，身上落满山鹰的灰。读起来就像曾睡在叶繁枝茂的花树底下，醒来睁眼便看到了跳舞的玉兰落满了年少的肩头，围墙上藤花和爬山虎水流的泻了一天地，一身烟翠。

 

     七月里的浓夏，已经度过了一半朝夕流火。今天中午我孤身一人经过小镇种满香樟树的河道旁，远远看到靠近河边上的一间房子，蓝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暗黄色的阳台垂落一大片茂盛葱郁的花枝，屋后不大的院落里种满了玫瑰，姜花，海棠，茉莉，芍药。一道佝偻的身影扛着修剪花枝的大剪刀的老头，头上戴着有点破烂的太阳帽，如今已经沾了不少的残枝碎叶。我路过他的庭院外廊，头顶茂盛的大树把细长的小道铺满了花荫凉，清风朗朗。庭院里的老头看见我，露出遍布皱纹的笑脸，仿佛能闻见四月槐花的味道。

 

     南方的气候适合任何茂盛浓郁的作物生长，夏天可以看到四周全是绿野漫漫的生机勃勃，让人足够有勇气把这一生的荒凉过出蓬勃生机。只是可惜，南方的小镇从来都忘记了欠我一场大雪。

 

     一直都在对自己或与人说。三十岁之前，定要作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若够幸运，有人为伴应该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恩赐。一直以来，都有着一个梦想，说要去北方看一场漫天飞雪。我记得05年的冬天，那时候我还与阿公阿嫲住在城南里的杂货铺里，那年某一天醒来，我看到小镇上居然下起如同三月柳絮的雪花，落在掌心里，不一会儿就融化了。那时候的鱼眼雪大约下了小半个时辰，后来太阳一照，都融化成了一滩一滩水泽，在我年幼的心里润了四周绿藤。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那时候我每日都在琐碎与寻常里蔓延至一生那么绵长。已至于在后来大风大雨的生命时辰里，盛一杯余欢来把三月的花潮填满。四月的夕阳还未退，五月的初晨笼罩着满城大雾。六月的黄昏沾满里青柳，七月蔷薇已经长满墙头，叫人暗地生喜。

 

     我想起13年的年初，青眠给我发来乌镇的温雪。我看到乌镇特有临水而建的青砖屋瓦上铺满了白雪，滚落在晨间的藓苔上，连路人也变得温和起来。屋瓦，船舶，石墩，小巷，炊烟。这都是我心心所念的地方，有朝一日，我总要走一遭。在三月杨柳细软的时节，寻一家寻常人的大水缸，捣上一瓢，洗去我的满身风雪。后来，再一次与友人依雅的私聊中她说：北方的雪不比江南的柔和，这里的磅礴大雪通常会把山川，河泊都掩盖在白色里。一觉醒来，已经惊得白雪三尺厚。

 

     那个时候，我正停留在故里，与常年分别的家人一起过新年。我告诉她：如今我生活在温喜的故里常日与母亲说着话。我喜欢与母亲在厨房的灶火旁说着琐碎，通红的炉火把母亲的脸映得通红，看起来颇有喜庆的味道。仿佛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冬季里窝在母亲的怀里，把通红的小手放在灶口前烘着，来吸取许多暖意。于是，原本不堪受俗浊重的内心，也就一点点地清软下来，就像泡在水中干燥的茶花，可以缓缓地开放。

 

       一直以来。你总是说喜欢我城南的故事，一朝一夕，总把日子过得如此让人深浓欢喜。

 

    而如今的我，身在远离故里的小镇，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吊兰盛满了一地白月光，给你写着多日来细碎的文字。南方的七月，连空气也沉浸着浓厚的雨水味，连日来想念一壶滚烫的儿女情长，想念安静弄堂里的白梨花，砖瓦间轻洒而落的光润色泽。牵在木橱顶端的山茶花，庭院里吱哑作响的木藤椅和倚墙苑而种的三月棠。里面住着年幼的自己与两鬓白发的阿公与阿嫲。阿公时常睡在老旧的木藤椅上微眯着双眼看掉了漆的电视，扬起的头颅胡子修得精简，每次把我的面容扎得发痒。我喜欢跟在阿嫲板上小板凳看阿嫲十指飞快地把黑亮的算盘大的噼里啪啦，桌上的账本每翻一页都要用食指沾一次口水，总怕翻错了老旧的纸张。那时候的我，总是陈阿公与阿嫲不注意，偷偷打开装葵花籽的玻璃瓶，一把一把地捉进我花衬衫的口袋。然后快速的跑出村庄里东游西串，等到落日时分阿嫲把我的名字喊遍了大街小巷才慢悠悠地归来，捂住磕破了膝盖的裤子，不知怎样与阿嫲解释，只是笑着不说话。

 

   这是一袭朴素的青匹，爬满了时光的虱子。每次在我惊扰之时，都会坠入孤独的时光。想起曾经形容孤独时醒来后眼中哀伤的黎明，时人山人海里孜然一身的无迹可寻。如今放佛就像一个失声了的人，长久地不与人深谈。背弃人潮汹涌坐在石礁上，看尽四海潮生。突然想起年少的性格就像胭脂一样热烈，后来被人世泼了一身晦涩，变成一团馊墨，最终失去透澈。

 

     我想起那日与你谈起未来的事，关于多年以后的故事。我说：多年以后，我想我会回到故里，与一人白首。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里，附带一个小庭院。里面种满海棠，苟药，姜花与茶花。大水缸要时刻装满水，盘旋在屋顶的山鹰，身上落满了山川与湖泊的故事。有钱的话，每年都要作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每一次都要去远离人潮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自己寄一封属于那个地方的明信片，背后写上日期，为伴的人与想念的话。购得的纪念品，要与家中的书架上的书摆放在一起。夕阳把窗外铺了鹅卵石两旁的绿色植物渡了一层温柔。

 

     我从昨日写到今日的亢长，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好比一种生活习惯，随心所欲。好比一个人集雪烫酒，又好比扫花煮茶。总要活出一种自己善心悦目的姿态。昨晚我在大雨磅礴中睡下，醒来，推开窗户已是一片清明。我起身把满屋的杂乱收拾一片，着上蓝色衬衣，倒了门口昨日的垃圾。然后将书籍整理好，继续昨日写到一半的稿子。堂妹矫情地提醒我，今日是她的破壳日，我又在为送她什么礼物好有点烦恼，但总算是一种欢喜的烦躁。

 

    南有乔木，花已向晚。我想，盛夏用来睡觉是极好的。

    七月中旬，墙外已是红肥绿瘦。整日都有清凉的风穿过阴凉的深巷入住到我的窗前，打开窗台，可以看到一条种满香樟树的长巷，许多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老人坐在树端下说着闲话，小孩跑在周边，地上全是落满阳光稀疏的星星斑斑。风一吹，通常会扬起几片落叶。青草深深，千红晒暖。不温不火，潺潺如流水。平淡抑或汹涌，若有平安喜乐占据生命的一部分，那么此生足矣。

 

 

     其实山川和湖泊，都是尘世载不动红尘旧事的人间向晚。

     而我们，都是伴湖而居的人。

 

 

 

 

                                                                             沈时书、花以向晚。

                                                               盘旋在头顶的山鹰，身上全是落满山川与湖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