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苇岸泊舟图》,初见便喜欢的要命。
淡色水墨图。似云若烟,一抹山影细细曲曲浮于远山近水的一色苍茫与空濛中,风触及散。野岸一角沉沉暗暗,乱石几点西西东东,高苇三五矮芦半簇,小舟一叶似漾非漾横斜,舟上兀散槁橹,独卧一人。是旅者?是渔翁?是摆渡人?是客羁于此小憩?是挂起鱼竿不钓?是无有往来人可接引?皆不得而知。那一粒白影甚是醒目,似醒似梦似半醒半梦,意态自在而惬意,一副静绝尘碌身心具闲之样,将观者一时一刻里迅疾带离了俗世凡尘,入了一种‘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幽远而宁逸之境中忘了疲惫忘了得失忘了归途。
所谓闲情,自觉本不过是从人世里那些所谓的正经事里抽取一点时间用来打发了罢了,虽是五味七色人生不可缺之物,但此中趣乐断非人人可得者。大多世人要么为名利酬酢交际推杯换盏无暇意,要么为生存驰猎奔波起早贪黑无心力,真真是无可奈何的事。看来人活的成功很难,活的闲适有趣亦属不易。虽自当属于后者亦常受其困,不过私下细细思量,果若与如上古今贤者名仕求同求雅实难不说,更或有些刻意做作,而若实不求什么超凡脱俗出类拔萃功成名就的话,如常小日子里听听音乐翻翻书养养花散散步偶尔小懒偶尔高睡,这点物力心力与时间还是有的吧,间或还能时不时的写些小文聊以悦己慰己,那简直就是无尚的奢侈了。‘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其实闲情就是沈复之妻芸娘手掌里的那一撮茶叶,不过看你是如何个喝法。当然也是有人再怎么都不喜欢喝茶的。
盛夏有幸阅读朱良志先生的著作才闻悉《苇岸泊舟图》据闻出自宋人‘马一角’马远之笔,概因其善画边角画而得‘一角’之美名。宋人之画犹如宋人之词般都是叫人爱不释手的东西。《苇岸泊舟图》现存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国人非远涉他邦亦只能欣赏影印品了,倒觉有些可惜。马远还有如《寒江独钓》《秋江渔隐》《月夜泛舟》这样舟舟水水的画作流世,自觉如上几幅图观后多有劳碌感疲倦意匆彻之觉,总没有《苇岸泊舟图》意境幽远,抛开什么高深不可参测离尘遁世的禅机道意不谈,寥寥几笔便把舟中人那种不急不忙无争无斗慢悠悠恬淡淡闲心素素的心境可谓描尽绘尽,也或因了其‘竹杖芒鞋轻胜马’无挂无碍之身心,方才可见了那淡色水墨里的风轻云淡意绪缭绕。暗自讨度那马远墨下的舟人定是个翁者,因自觉少年者多气盛心旺想得想有的东西实多,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潜得下性,闲得下情,唯其翁者因大浪里沉沉沉浮浮惊涛里死死生生潮汐了来来回回过,方才修来了闲适不争从容悠长的脾性,才更是懂生活会生活配得起生活二字的人。想那作画的马远‘一角’者概亦是个如此这般有智有趣的老头儿,想来定无误。
活的疲累嘈杂时,定当多观此图,既为闲情,亦常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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