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可还愿做一棵树？

 

前几日那棵被风刮得斜仰了身躯的垂柳，终于等不到一双手的搀扶，枯黄着躺倒了，裸露的根须泛着泥土的龟裂，似已没了怨气的力量。忽地生起一丝自惭，像是自己亲手推倒了那棵树似的。

 

其实我是可以伸出双手的，如同亲自将她扶起。打电话给园林的头儿，只消他不惊诧于我为着一棵树的无聊；或径自找来一把铁锹，甚或喊上几个人的张扬，将原有的树坑往深里阔阔重新填埋，如同春天植下的希望，都可能带给她不一样的命运吧。

 

问题在于，我只是这样想想，即使两度看着她日渐枯黄的隐隐作痛，终是那种只想、只说而不肯去做的人。逢着我这样的一些人，是那棵树的宿命，却也是属于如了我的这样一些人的悲哀。常常感慨自身的卑微，有多少事是可以自己决定着的？却又在自己力所能及时熟视无睹甚或袖手旁观！

 

同了一条小鱼的感受，谁会在乎一棵树的死生，如果不是你，不是我，便只剩了那条小鱼和一棵孤零零的树了。

 

想像这样一幕场景，秋色由深浓而浅淡，草木凋零，落叶满径，一棵死去的树被当作枯枝准备着清理，移开树身，几枝根须顽强地抓牢泥土，园工们不得不将她们一一锯断才肯分离，仿佛剪断婴儿的脐带，只是你再也没有了听到婴儿第一声啼哭的喜悦。

 

要不了多久，被填埋的树坑又被冰雪覆盖，待春风又吹，依旧一片绿草茵茵，没人知道那里曾经站立一棵树，英姿勃勃承接阳光雨露，父母一样为行过的人们遮阴挡雨细心呵护，同了文字之外我们所轻忽了的遥远的祖先，没人在意，无从知晓。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中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三毛《说给自己听》）

 

我想告诉三毛，一棵树并不如你文字的不朽（谁知道呢？），前提是你必需把根扎得足够深足够牢，且逢了一代或几代懂得珍惜和善待草木的人，还要避开战乱和地震台风泥石流等诸多灾害，尤其人心的坚冷！“从不依靠、从不寻找”说起来容易，你要时刻准备着被摧残被毁灭甚至被拿来寻开心，同了你少时所经历的雨季，它们都可能一一再来。

 

从别人那里看到了自己，像是窥见人性的隐私。许多时候我们所不高兴别人的事，亦常常正恰是自己曾经所为。自以为没有意义的事可以不做，见到别人不做时却未免心怀耿耿。佛说意识到了便是觉醒，时时看到自己的不足，也便可以说是修行了。这样想着时，果然纠结得没那么紧要了。

 

正午时分，得一场雨不期而至，醒来依旧惦着那棵树，终忍不住一个电话拨过去，似连接起一条生命线，为着一棵树的命运，中断了长久的不曾联系。已整整五天无人问津，未知那树还逃得过此劫不？

 

“君不见，悠悠白云飘天边。君不见，高山流水绕人间。君不见，匆匆一眼人世间。君不见，与君歌一曲，自在也无言。”小娟&山谷里的居民出了新专辑，声音依旧是我喜欢的流淌的山泉，除了这首主打《君不见》，都是翻唱的邓丽君。虾米里听来，已不似了《红布绿花朵》《细说往事》的原态。感觉由她来唱三毛，会不会更多些契合！

 

“……如果有来生，要化成一阵风，

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

没有善感的情怀，没有多情的眼睛。

一半在雨里洒脱，一半在春光里旅行；

寂寞了，孤自去远行，

把淡淡的思念统统带走，

从不思念、从不爱恋。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

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

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如果有来生，

希望每次相遇，

都能化为永恒。”（三毛《说给自己听》）

 

我想悄声问问那棵树，如果有来生，可还愿做一棵树？从不依靠，从不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