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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漫忆(14):务农期间最伤我自尊的两种''商务''

​文/罗维开

做农民,免不了参与买卖吆喝,例如生产队农副产品成熟了,队长派几个人拉到集市去卖,会吆喝着招睐买者。这种吆喝,无伤自尊,我早已习惯,唯有两种特殊的吆喝,我至今想起来仍会战栗,因为它太伤我的自尊了——这就是五十年前做农民时的''兑灰''和''兑便''。

我虽早早辍学务农,但读书习惯始终没有改变,也许知识使人心气甚高,我一直以农村读书人自居,心理上有种说不清楚的''傲气''。但在生产队长的眼里,却早已是地道的农民,城市来的知识青年,特殊的农活(''兑灰''和''兑便'')可以不支派他们,因为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回城了,而我,只一个地地道道农村青年,不做农民,今后还能往哪儿去?所以,队长什么活都会派给我。

''兑灰''和''兑便''都是为了解决肥料问题,因为肥料是农家之宝。传统农业用的大多是农家肥,灰、人畜粪便,是肥中之王。于是,农民往往摇着船,到集镇或其它地方去收购这些东西,我们老家称之为''兑灰''、''兑便''(''兑''即花钱买回的意思)。这两种收购肥料的''商务''活动,一个合格的农民,必须能独当一面去完成。

''兑灰''

先说''兑灰''——因为我们家乡靠近山,农田土壤大多偏酸性,每年收割完晚稻后,要给田里刚开始生长的绿肥(芘花,又称为红花草)撒灰,补充碱性。而离开我们二三十里靠近海的农田,土壤多偏碱性,不宜用灰质肥料,家家户户烧饭煮菜产生的灰,成了多余物,于是,到这些地区去''兑灰'',成了我们生产队的肥源。

''兑灰''的交换方式是以箩计价,因此,我们老家有一种定制的箩,特大,称为''灰箩'',专用于''兑灰''。

''兑灰''的地方往往离我们二三十里开外的沿海村镇,每船配两人,凌晨摇船出发,天亮就到目的地,拴妥船,挑着空灰箩,一上岸就分头在家家户户门外,直着嗓门叫:''兑灰喽——,兑灰喽——''

我第一次去''兑灰'',羞涩得一开始不好意思叫出来,只在每户人家门口难为情地站着,被一起去的队长骂了,于是只得豁出去,也直着嗓门吼起来:''兑灰喽——''

人,真的很奇怪,只要能豁出去,第一步迈出,第二步第三步就无所谓了。当地的人们听到我们的叫声,纷纷开门叫:''喂,兑灰的,进来!'' 于是,我们进去,灰,从各家各户的灰缸或灶洞中,被我们用双手扒入簸萁,倒入灰箩。为了压灰的体积,扒出时须暗中用力揿压,弄得满屋子飞扬,主人怕吸灰,避到屋外去了。接下来,双方在满或浅的争执中,付过钱,我再挑河埠头倒入船舱。一家、两家……,许多人家的灰缸空了,而我们两个人,也成了''灰人'',指甲内、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喉咙干干的,呼吸道里肯定吸进了灰,连鼻孔里,手指伸进去抠出来的也满是灰……

船上灰满了,我们的肚子却空了,想找个吃饭的地方,但怕被人家嫌我们满身灰不让靠近,于是干脆空着肚子,把船摇回去再说。就这样,凌晨离家,傍晚归家,一天没有吃饭,兑回了一船灰——生产队年年如此,十级劳力的农民几乎个个都经历过。

''兑便''

如果说''兑灰''仅仅是空着肚灰头灰脸,那''兑便''是更伤自尊的活。

传统农业把人粪当作肥料之王。''兑灰''大多到靠海的农村进行,但''兑便''的对象是集镇的居民户,说直白点就是去向''供应户''收购排泄物。由于当时城乡差别,城镇居民在户口上有优越感,农民对市镇居民有极度的心理自卑,而这种收购粪便的活动,是自卑的极致。

我家乡的集镇——大矸,当时下辖五个公社,是一个小于县城的大集镇。四十年前,镇上居民的粪便,多由周边农村的农民摇着船收购后摇回去用作肥料——当时的中国,小城市或集镇居民的粪便,都与周边农村,以''兑便''的方式维持着特殊的环境卫生平衡。这种平衡,以农民付代价(兑便)的方式维系。

''兑便''为集镇的居民带来些额外收入,每户居民,每个月''兑''出去的''便'',少则三元,多则五元,这对当时人均工资三十几元的职工来说,这是一笔不可小看的收入。

我们生产队往往在农作物肥力跟不上时,就到集镇''兑便'',这是常态,生产队长派谁去''兑便'',谁只能硬着头皮去,我当然也不例外。

两人一船,担着两只空粪桶,背一只长柄粪勺,凌晨摇船动身,早上到大矸镇。镇外临河沿岸空地上布满着居民们各自的粪缸——他们与农民久而久之已形成一种默契,一种产业,各家的粪便缸都放置于此,只等''兑便''的农民摇着船到来。

拴好船,上岸,肩上背着长柄粪勺(标志性物件),到镇上的大街小巷吆喝:''兑便喽——'',''兑便喽——''。

第一次去干这行当,开口吆喝,真难为了热衷于与书打交道的我,为了这些居民们粪缸中之物,用丹田之气吆喝求购,实在与我的遨游书海的心境落差太大太大。我硬着头皮喊出第一声时,说真的简直有自残之感,但生计逼着我不得不继续吆喝出第二声:''兑便喽——'' ——豁出去后,在周边人的眼光中,我的自尊麻木了……

不一会,纷纷有人出来,叫着:''兑便的,跟我来!'' 

于是,跟着此人到粪缸边,我用勺搅动缸中之物后,双方议起价来。''三角一担。''。''嘿,昨天出我三角五分我都不肯,你好意思这个价?'' ——买主显然是个很看重价格的人。有经验的农民告诉过我,''兑便''时遇上这种买主要小心,惹恼了这种人,看不起农民的话都会骂出来,什么''摸六株''(农民种水稻六株一行)啊等等的,因为他们自以为是供应户,高农民不止一等。于是,我作出尴尬状,就只得说:''对拉拉,三角三,怎么样?''

——于是就成交。

诸位看官,''兑便''过程中的体验,我不忍过于详细描述,因为大家看了会有''不适感'',因此只能就此打住。

一船的粪便,就在这样一家家的讨价还价中,终于完成了。船舷贴近水面,两个人轮流摇着船,回到生产队,全队社员正等着浇田。

''兑灰''和''兑便''这两种吆喝,至今仍使我耿耿于怀,它对我自尊的伤害,我都不忍猝忆。

好在现在时代进步了,人粪便当肥料已被禁止,农民也不需要去''兑''了,化肥已经取代了落后农业中不科学的用肥方式,今天的农民,比过去真的好做多了。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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