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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之苦系列纪实(6):吃饭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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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7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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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罗维开

我和共和国同龄,大概民以食为天吧,能记事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吃饭。

1958年农民大食堂开办起来了,大人小孩开心得很,因为从此家家户户不用做饭了,只要时辰一到,人人可去大食堂。大食堂围墙上写着鲜红的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一开始,吃饭是免费的,管饱,餐厅墙壁上,写着:''鼓足干劲搞生产,放开肚子吃饱饭''。但我因人小,当时生产的劲鼓得怎么样不清楚,只记得很多农民伯伯叔叔被抽去大炼钢铁,还不时传来某地粮食亩产突破万斤甚至十万斤的好消息,墙上的宣传画,猪背上坐着好几个彪形大汉,农民种出的南瓜,大得一卡车只能装一个,棉花堆得上面站着人伸手可摘月亮……老师教我们唱:''星期六,乘火箭,大卫星,飞上天,跃进跃进再跃进,共产主义万万年。''

我们情绪高昂地唱着,唱着,每天时间到了就到食堂吃饭,可食堂的饭却慢慢地不能放开肚子吃了。我很疑惑,不是亩产十万斤了吗?怎么饭反而吃不饱了?

先是早上改成了吃粥,后来晚上也只能吃粥了,且粥越来越稀,中午的饭也越来越软(为提高米的成饭率多加了水)。再后来,开始对每个人发饭票定量供应了。定量一个月比一个月低,一段时间后,饥饿开始惩罚起了人们,餐厅内出现了吵架声,食堂掌勺者打饭时勺子的满浅,菜的多少,往往成了导火索。

食堂里老是乒乒乓乓的吵架,都是为了打饭的勺满勺浅,为解决这一问题,不久后上面来了新规定,食堂一律采用陶罐蒸饭,按老秤十六两制量米入罐,分为四两、六两、八两三种。

再后来,食堂里的主粮食物越来越少,发给每个人的饭票,只有一半能买到米饭或粥,另一半只能买到番薯糊、青菜……

那时我亲眼看到过老师在上午最后一节课,饿得扶着讲台吐黄水。而下课铃一响,我们最快冲出教室,一窝蜂涌向食堂,路上叫着:''冲、冲、冲,读书装头疼,吃饭打先锋'',很有韵律,很有气势,因为饭香对我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当年我在学校读书,母亲要下田劳动,吃饭时间与我们放学不一致,因此把十天的饭票,提前由我自己保管。那时的小孩,因饥饿而营养不良,都精瘦精瘦的,印象中,大人中也没有啤酒肚。每天一下课,冲到食堂,饿极了的我,老秤四量饭只拳头大一块,还没吃出味就已下肚了,实在嘴馋,忍不住就寅吃卯粮起来。

于是,每十天的最后一两天,没饭票了,就瞒着大人上山吃野果。有一次野果吃多了,拉出来的大便是黑的,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然后拉出了一大堆白晃晃的死蛔虫。原来,野果可能有杀虫效果,蛔虫死前剧烈挣扎,所以肚子疼得厉害。

那时候的每家每户,每个月发到的饭票菜票,等于一家人的命根子,谁要是遗失了,那是没法补的。我听到过有人因丢失了一个月饭票,凄惨地哭。这种哭声,现在不忍猝忆。

还有一次,一个农民付了饭票买了饭,也许是卖饭的食堂人员大忙记错了,说这个人还未付饭票。于是两个人就口角起来。买饭的情绪激动,''扑''地跪在地上,指着天,口中连续地叫:''天在头上!天在头上!'' ——饿急了的人,顾不了尊严……

当时的农民,饿极时吃糠、薯藤、蕨根、榆树皮。我们人小,就偷未成熟的地作货(豆荚、萝卜等),现摘着生吃,甚至钻进生产队仓库去偷吃榨出油后当肥料用的油菜籽饼(渣)。我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经常看到上了年龄的农民,饿得浮肿着脚和脸,但仍坚持着劳动。

这就是难忘而恐惧的1960年前后,持续时间大约两年多。这两年多,我的记忆中,亲朋之间也没有什么往来了,大概因为人人有定粮,自己也不夠吃,哪有余粮招待对方。所以,两年我没有去外公外婆家,估计大家都一样,人之间几乎断了六亲。

1961年年底,农民公共食堂解散了,国家规定可以分给农民少量自留地。自留地以宅边旱地为主,按人口分,人口少的一分两分,人口多的能分到半亩以上。人们马上在自留地上种满了青菜、番薯、土豆,这在当时救了很多人。一段时间后,蔬菜杂粮开始多起来了,路上因饥饿而浮肿的农民也随之减少,代之以大多数人面有菜色。

分到了自留地,农民的饥饿得到逐步缓解。生产队收工后,勤快的农民,在自留地上还须劳作数小时,家里需要什么,就种什么,青菜、番薯、小麦、甚至有的筑渠引水种上水稻。再后来,政策进一步放宽,允许农民分点水田种芋艿。从此,家家户户的锅里,能煮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农民自留地种出来的地作货,满足了自己需要后,开始有了剩余,于是,城市集市上农民的菜摊也多了起来。

那些年,农民收工回家揭开锅,锅底是米饭,米饭上面是番薯或土豆。家长先用镬铲捣碎番薯和土豆,与米饭混在一起后,才允许小孩去盛,否则,小孩子会专拱底下的米饭吃。——这时期,吃''纯米饭'',是奢望,每年只有重要的客人来了或过年,才能吃上几餐,平时,吃的是番薯、土豆和米的混合饭。吃''纯米饭'',是当时人们衡量这家人家富不富的标准,论及某家家境很好,就以''每天吃的是纯米饭''来表示,足见纯米饭在当时的奢侈。

1963年起,国家下文,把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思想指导下的公社核算制,改为以生产小队为基础的''队为基础,三级所有''经济核算体制。这种经济体制的核心,是把土地分到生产小队,明确完成交纳公粮任务后,各小队自负盈亏,余下的粮食归生产小队全体社员。这一举措,使本来吃惯大锅饭的农民,改变成吃小锅饭,十几家农户为一队,自选队长,大家都为生产队劳动,自此,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得到较大调动,粮食产量也提高了。

劳动力强的农户,粮食开始多起来了,家家都有谷仓,把生产队分来的口粮谷,贮存在家里。家中有粮,心里不慌,于是,家家户户吃''纯米饭''的概率就高了起来。每年年底,这些农户,还能做些年糕酿点米酒,农村的年,也有点过年的气氛了,亲朋之间,恢复了往来。

但是劳动力弱的农户(吃口多劳力少),仍没有解决饥饿和穷困问题。他们在年底,往往成为生产队分红中的''倒掛户'',即劳动了一年的收入还抵不过口粮谷应扣除的钱,所以只能欠生产队。

欠生产队等于间接地欠劳动力强的农户,于是,劳动力强的农户很有意见。''倒掛户''只得把口粮谷私下到''黑市''卖掉一些(六七十年代国家对粮食统购统销,不准私人买卖,所以只能偷偷交易,故称为''黑市''),以补缴''倒掛''的钱。口粮谷卖掉后,''倒掛户''仍没有摆脱饥饿,每年青黄不接时,又须向人家再借粮,还要付很高的粮息。

当年也很奇怪,大概由于肚子里缺少油水,人们的食量特别大。七十年代初我已成壮劳力,有一次拉了车自留地西瓜上宁波卖,夜里2点钟出发,沿着沙石公路,朝万灯闪烁的宁波城一步一步地挨,挂在车把上的水壸,一路''咣噹咣噹''地漾着(不舍得吃瓜,带着水路上喝)。拉到宁波后,卖了好价,高兴之余,用自带的米(那时农民没有粮票,到城市去吃饭直接带米,用米兑饭或馒头),兑了十五个馒头(新秤一两制,每个一两),意在犒赏''自己。馒头装进口袋,挂在车把上,离了宁波城回家,路上边走边吃。邱隘刚过,手伸进车把上的袋,摸不到馒头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第十六次''探囊''——唉,我那时胃口真好,越饿越会吃,越会吃越会饿,不过,这也是当时农民们的普遍现象,因为人们的肚子里,太缺少油水了。

那时的农民,是靠天吃饭的,有几年因旱涝而收成不好时,国家的公粮不能少缴,但交足了公粮之后,仓库里就所剩无几了,自己的口粮就得打折扣,于是只得多吃杂粮。六七十年代,农民家里,都堆着几百斤番薯,粮食紧张时,烤番薯,番薯汤饭,番薯干饭,番薯干粥,往往吃得使人倒胃口,只要有白米饭吃,菜是可以不讲究的。

吃饭问题,直到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并且应用了农业科技,提高了亩产粮,才彻底解决。可惜现在的年轻人,对我们的吃饭琐忆,肯定会感到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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