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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4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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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巴也是一种人性,人们一旦被裹夹进去,就只能互相拧巴——笔者悟

近期,阿开在老家很尴尬,在村人的''呵呵''中,有人话中有话,戏谑他''脑子有病'',''多管闲事'',但亦有人暗中赞他敢用文字记录以前大家想说又不敢明说,只互相''呵呵''的拧巴事。

其实阿开的文字记录也不是刻意的,只是擦边球引起了轩然大波,事情的起因就很拧巴。

印象中曾有过兄弟情的人,猝不及防中为一件偶发小事突然翻脸,汹汹然中以逼自己太甚为后快,人情冷酷到这个份上,这是时空错乱还是咋的?

阿开自己至今仍理不出个头绪,心里越来越拧巴……

 01

已过世六年的老黄,当了多年农村干部,当他年老需要照顾时,这一代农民无任何养老金,而五儿一女缺少有号召力的翘楚,大多推诿塞责。据外界议论:某个本来应带头的,缺少担当,使兄弟姐妹理应同心赡养老人,出现拧巴。本来想善待父亲的老二心里有气,叫嚷''儿子各人自己做'',意在抗议,但缺少号召力,独木难支。还有一个儿子是残疾人,大概认为年幼时父母对自己照顾不周,因此照顾父母自己理应豁免。四女儿曾接父亲过去养老,但毕竟也是经济人家,需要众兄弟共同经济帮扶,但不知道是大家装聋作哑,还是老黄自己住不惯,回来了,从此女儿鞭长莫及。还有两个儿子,一个造了自己的楼房,原先的小屋反正空了也是空了,让给父亲住,大概自认尽了赡养义务。另一个在村里开诊所,精明过头,据说给母亲输液后催着付款,老黄曾只能托别人去别处配安眠药……

这些拧巴的内卷,成了外界笑谈。随着老黄年龄渐大,晚景窘迫,乡人皆知,村干部调解过,但效果欠佳。老黄94岁去世时,身边无人,不知走于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反正第二天被发现时早已僵硬,一时外界哗然。

阿开运气好,1977侥幸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因为记恩自家落难时得到过老黄保护,每年回家总会去探望一下。

对老黄伯伯的晚景,他十分同情,每次探望完出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旋律,如泣如诉着老人的孤独、寂寞、凄凉、无奈……

一晃半个世纪,退休后阿开回忆务农十年,著成糙书《南方乡村轶事》,内录家乡有恩之人,其中有《村支书老黄》:

村支书老黄,是我的邻居,土改时就已经是一个精干的农村干部了。他扫盲班出身,互助合作运动,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运动,一直是当地风云人物,很忙,甚至三过家门而不入。文化大革命受到过冲击,成了村里的''走资派'',后来得到''解放'',结合进革委会。整党建党后任过村党支部书记或大队长,可以说是建国前三十年我国农村标本式干部,村里召开社员大会,识字不多的他,在台上能作半天报告……

老王任村干部多年,除了喝些酒,从来不多贪多占,一直到平安软着陆。

当年我的父亲回农村重为农民,得到过老黄有意无意的保护,因此我记恩他,每年回家,总会去探望一下,走时留下三百五百。

他有五儿一女,各已成家,于是晚年只能居住在柴屋里,因为正屋都分给五个儿子了。柴屋很低矮,他已年近90,行走不便,老伴过世后终日坐在靠窗口的台子前,默默捱时光度日。五个儿子轮流只中午给他送一餐饭,中午剩些就当晚饭,除此之外,很少有人光顾他的住处。老黄嗜酒嗜烟,廉价的烟酒多由亲朋送给。长年累月,他除了扒几口饭,以烟酒度日,已瘦得不成人样,皮包着骨头。

我最后几次去探望,他很开心,聊起过往的农村工作,浑浊的双眼仍会泛出兴奋的光……

说实话,阿开写老黄的生平,已刻意回避了晚年凄凉,因为这种事在人们心里太拧巴了,忌写,但落笔时还是不经意打了擦边球(见引文倒数第二节)——当时没有避讳这个敏感点的主要原因是,此文只发陌生环境,老黄何许人,谁都不知,所以无须过于顾忌。

真想不到,头天晚上阿开手指一抖,把文章昏头昏脑发在了村群,且发现时已超两分钟,想撤已难,但粗一想,缅怀老黄,写他的好为主,应该没事。

他想不到,这手指一抖,竟招来了一连串拧巴事。

02

经过一天发酵,风波,不,对文弱者阿开来说简直是风暴,呼啸而来。第二天傍晚,他接起了一个电话:''喂,您好!哪位?''

听出对方开着免提,周围有许多人,传来一阵''是阿开!是阿开!''的确认声,一声炸雷从手机里响起:

''阿开,我是阿六。你乱话三千!婊子儿子!你犯罪了知道不……'' 

阿开几乎被当头一棍,懵了——凭声音听出,是老家老黄伯伯的第六儿子,对方虽比自己小,但今年恐怕也60岁以上了,四十多年前屋前屋后相处过,音容笑貌怎能忘。阿开迅速判断出,他们肯定读到了误发在村群里的《村支书老黄》——文章共七百余字,其中174字写他晚年生活之凄凉,这自然涉及到子女如何赡养他的问题。显然,对方手机旁嘈杂着的人们,应该是老黄子女和家人——他们联合起来讨说法了。

''阿开!你这个贼种,你老年痴呆了吗……''这是老黄二儿子的骂声——此人大阿开一年,四十年前在生产队时曾形影不离,民兵值班、看守仓库曾同室同床同枕而眠过。

''阿开,牲畜,你说我阿爸住的是柴屋?这房子当年是我的婚房!是柴屋吗?''这是老黄第五儿子骂过来的——阿开这才记起,阿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结婚时,因兄弟多,轮到他只能是这两间小屋。后来阿五自己造了楼屋,这小屋就给父亲住了——因为屋子很低矮,阿开去拜访老黄,每次进门头顶离门框很近。当年的农村,这种小房子很普遍,同样农村人家,有的当婚房,有的确实只用于放柴——但自己直接把他们的小屋说成柴屋,现在惊悟到的确有点拧巴——下笔欠慎。

''阿开,你过来,叫你'吃生活'……''这是老黄的哪一个儿子在咆哮,电话这头听不出——因为他们有血缘,语无伦次吼骂中难分彼此,唯独''叫你吃'生活'''阿开懂,宁波话是狠狠打你的意思,于是,乡下黑社会打人的恐怖场景,浮现在阿开的脑海中,毛骨悚然。

更有电话旁妯娌们,骂得沸翻盈天:

''你快死吧!啊!你瞎说我们一天只送一餐饭?啊!你咋知道老黄皮包骨头——皮包骨头了关你何事?啊!你……''其实她们骂着骂着,也许发现骂的其实都是真的,感到有点拧巴——老黄临终前几年出奇的瘦,虽然与极度寂寞中嗜酒嗜烟有关,但饮食不调适当然是主因。

似电光火石、似暴风骤雨、似泥石流、似海啸……有的咒语无法用文字描述,否则会脏了笔者脑筋,倾泻喷发了很长时间,大概累了在喘息,电话那头暂时静下来,阿开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讲话间隙,懵乎乎道了歉,但话未完,第二轮火山喷发又开始了,听得阿开眼冒金星,难分东西……谁都相信,要是没有电话与电话之际的距离,阿开绝对''吃到生活''了。

也许对方骂累了,不约而同发出通牒:明天来村里当面解决,否则报警(老二语),否则法院见(老六语),否则叫你''吃苦头''(老五语),否则……七嘴八舌,反正不去将被大缷八块,死无葬身之地。

阿开安抚他们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过来的,对方才悻悻散场。

第一波风暴总算间歇下来了。

随即,阿开又接到老家弟弟电话,说老黄子女们对文章的激烈反应,提醒哥哥要当心,因为六年前村人对老黄子女不善待老人的事私下议论纷纷,老黄子女们知道,但苦于拿不到把柄,本来就窝火在心,这一次阿开被他们''逮了个正着'',决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有可能做得过头,是给众人看的。

阿开的弟弟分析很有道理,事后了解到,老黄子女们本来不大关注群,是某些喜欢多事的黄姓族人,巴望看戏,添油加醋地去报信撩拨后,老黄子女及眷属才勃然大怒——他们既恨阿开,也恨报信者。

阿开在乡村待过,知道''不怕半夜有鬼,就怕众邻有嘴''的道理——因为众口铄金,更何况确实做过亏心事,越怕被人背后讲,这本来就是一种拧巴的人性。

 03

阿开在发懵中稍微平息了心情,随之,后悔、懊恼、委屈,裹夹着愤怒,互相拧巴着,开始在胸中升腾翻滚,一夜未眠。

阿开父亲与老黄本似农村异姓兄弟,解放初都是互助合作和初级社的农民积极分子。凭着这,阿开一家对老黄记着恩。所以误发文章引来了曾有过兄弟情的老黄子女们言语暴殴。骂一顿倒事小,惊扰了已离世近六年的老黄伯伯事大,阿开心中打翻了五味瓶:

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愿意家中的糗事被外界议论?当年老黄书记晚年生活凄凉,这在地方虽是''佳话'',但人们仅仅敢背地里议论,断不敢明说,更不敢当着他们面说——谁去说,会被人笑话脑子有病——阿开今天真''脑子有病''了,白纸黑字,竟敢在大庭广众中说,拧巴得匪夷所思。

二是因为记述老黄凄凉生活的文字太简略,反而失去实事求是,对曾善待过老黄的个别子女有失公平,这也是阿开心里的拧巴。因为妻子去世早,老黄数十年影单形只,而五儿一女,心不齐,对父亲照顾有厚薄。久之,厚者得不到响应,心里有气,用向薄看齐表示抗议……这次阿开对老黄晚年生活仅174字浅粗追述,其实与真实凄惨大有距离,但五个子女却一齐爆发起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阿开想,其中是否也包括了个别子女曾想善待父亲,但得不到响应的憋屈,因为阿开笼统的述说,等于把他(她)也''拖下了水'',优点归了零,所以也迁怒过来了,阿开想想确实对不起他(她)们,心里有愧。

三是伤心自己为了感恩老黄,只对他凄凉晚景稍有提及,明显错处只有一个,把小屋写成柴屋,其余都是真实的,却招来老黄子女如此辱骂,这是始料未及的。因为,这些人,多数在困难时得到过阿开兄弟般相助:

上世纪八十年代,老黄妻(阿开呼之为伯母)有病,翻越布城岭(或乘汽车绕了很多路)来县城看病,陪同前来的有老二、老四(女儿)、老五。他们到了县城人生地不熟,当时阿开已在县城工作,他们找到他,吃住都由阿开包了。阿开跑前忙后,问寒问暖,兄妹仨和老黄妻感激不尽:''阿开良心真好!阿开没有忘本!''

阿开每年回家,总会去探望老黄伯伯,在他独居的小屋子里与他交谈很久,离开时每每总会留下些香烟或钱,这看来给老黄,实际上是助其子女。

老黄的大孙子,八十年代初中毕业前夕,为了争取''回炉''(再读初三),这是明年考中师跳出农门的捷径,但''技术处理''难度极大。阿开父子曾是中学教师,受托后极大透支了人情面子,上下打通关节,为老黄孙子争取了复读机会——老黄孙子很争气,就在第二年如愿考上师范,现在也已是小学领导,成为老黄家荣耀。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浮现在眼前……阿开真的想不通以兄弟相待的这些人现在怎么啦?如若说,文章伤害了他们名誉,那也该私下沟通,一切都好商量,但他们竟翻脸得如此猝不及防和暴戾,阿开的内心拧巴得痛苦异常。

04 

阿开第一时间先联系了投稿发表《村支书老黄》的''新三届''和线装书局。编辑再审文章后安慰阿开,无明显构成侵权的内容,建议只改动个别用词,不撤文章,以示作者坦荡。

第二天一早,阿开从三十里路外打的赶往老家。家人担心他的安危,阿开说老家有村干部来传唤过,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村干部约过去的,有干部在,他们应该不敢——说实在,以上的话是安慰家人的,因为阿开预感到,今天自己单枪匹马要对付的,是一群白眼狼——但又感到这种比喻有点拧巴,因为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半小时后到村,远远看见老黄的几个儿子儿媳也正气呼呼地陆续到来,阿开礼貌地打招呼,他们装着看不见,脸色铁青,好在已有村干部防着这一步,村长在门口等候阿开,倒也安然进入村委办公室。

事后才知道,他们头天已经到村委闹过,情绪激动,逼着书记村长勒令阿开到村里向自己赔礼道歉,说他们对村微信群失察失管,要对他们名誉负责,云云。

因为阿开早已有息事宁人的思想准备,一是他自己确实有失当之处,体谅对方的情绪;二是不想耽误村干部精力和时间,三是听从母亲劝导,认错以换取平安和谐。

村支书调解话音一落,骂声即起,他们中的老二和老五,数次边骂边靠过来:

''掴你巴掌!咋的……'' ''打你一顿!咋的……''

看着他们的架势,当年陪母亲去县城看病向阿开求助时的满脸感激已荡然无存,代之以咬牙切齿,眼睛发红,脸上肌肉抽搐着……

阿二、阿五一次次骂骂咧咧走近阿开,又一次次被支书和村长及时离席逼过来喝退:''你们敢动手试试?!''

——阿开只感觉到身边有阴风阵阵掠过,布满刀光剑影,真有点不寒而栗,准备着后脑随时会挨上重重一击。他望着曾经似兄弟相处的对方,再也找不到四十年前的纯真质朴,他们竟是如此的陌生——岁月是把杀猪刀,不仅把当年的小伙割成了老人,还剔光了双方的人情,现在的自己,仿佛只不过是他们狭路相逢的仇人。

事后有人分析,其实这几个人气势汹汹,与他们以向阿开讨说法为名义终于又建立了兄弟联盟有关。以前他们因赡养父亲互相推诿算计,兄弟异心,这次为''外御其侮'',好不容易''团结''起来了,''对阿开狠点''以宣示团结,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想法——虽然这种心理解释有点拧巴,但不是没道理。

支部书记严肃地说:''今天是来调解的,你们再骂,村里不管了,你们报警或上诉,自便!'' 

阿开也当场表态:''我支持你们报警或上诉,因为至今文章未删,就是准备让你们作证据的。''

在现场,对方出现短时沉默,也许他们也知道,走法律道路,仅凭文章中打个擦边球,构成对他们侵权的证据不会那么充分,再说,一旦调查老黄晚年生活实情,谁人不知?

在座的,唯有老黄四女儿面露难色,也许只有她想起当年兄妹仨陪着母亲在县城求医时,百难之中阿开哥帮他们解决了食宿,并悄悄付了费用后还骗他们说,住宿是免费的——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一旦良心复苏,想法就会理性起来。她终于建议:

''我们应该听听阿开哥的说法!总得让他也讲讲话嘛!''

阿开感谢阿四给了这个机会,想以简要回忆当年帮过他们的往事,来唤醒大家解决问题的理智:''谢谢让我讲话,我想从当年你们陪着伯母去镇海说起……''

''别讲这些!没用的!不许讲!你必须赔礼道歉!''老大、老二、老五、老六及一应家眷又不约而同地叫起来。他们不许阿开打感情牌——这是坚守兄弟盟约,今天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于是阿开意识到自己动之以情的意图太拧巴了,只得略过往事,直接向他们鞠躬道歉——但又被他们粗暴打断……

村支书火了,也许他也受不了这种拧巴场面,严声斥责:''你们究竟要怎样?否则停止调解!''

 05

停止调解,老黄子女们虽知道自己的''报警''或''起诉''证据单薄,但继续拧巴着没完没了折腾下去是肯定的。而阿开看在老黄伯伯面子,也真诚体谅这些人此刻的心情,再说阿开90岁老母尚在村里由弟弟照顾着,为此,决计息事宁人,宁可自己更拧巴,也应让他们有台阶下。

于是他们提出:阿开必须要全方位赔礼道歉,即除了在村微信群,还必须在全村各村民告示栏张贴赔礼道歉书——口气很强硬。

微信群赔礼道歉还说得过去,但到村里的各个公告栏去赔礼道歉,这明显超出解决问题的对等范围了,不但阿开感到拧巴,参与现场调解的支书和村长也感到拧巴。但阿开考虑数十秒,想,微信群道歉与公告栏道歉实质上没两样,既''放水''了,再拧巴点又何妨,为了不使干部为难,就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先由阿开当场起草''赔礼道歉书'':

本人于7月3日发在林头方村群中的“村支书老黄”文段,内有若干处下笔欠慎,损害了有关家属(子女)的名誉,现向有关家属赔礼道歉:

一是对老黄晚年居住的房子表述不准确。因为我历次去探望他,发现房子很小,我粗略地认为是“柴房”,后经思考,改为“小屋”。现经当事人解说,此屋在早年做过“婚房”,本人把此房说成是柴房或小屋,实属不妥。

二是老黄当时由子女轮流送饭,我去探望时,发现有时中饭吃剩后留着当晚饭。现在感到这样表述伤害了子女们孝心。当年的子女,中饭晚饭都是及时送的,对老黄伯伯照顾得很周到。

三是老黄很瘦很瘦,但在表述中不应用“皮包骨头”来形容,这样外界会以为子女照顾不周。

文中以上三点不妥,现公开在群里向有关家属致歉!

道歉人:罗维开 ''                         

他们读罢这个《道歉函》,总感到不对劲,但又觉得自己的''冲天怒火''确实来自这三点。反复推敲其中拧巴所在,良久,终于悟出,这样道歉反而使事情欲盖弥彰,因为三点事实都是存在的,阿开的''道歉书''与其说是道歉,还不如说是被阿开点着''穴位'',让村人再笑话一遍——这一张道歉书断断贴不得。

于是他们提出,道歉宜粗不宜细,越笼统越好,最好只写''阿开已经赔礼道歉''八个字,至于为哪些内容道歉,必须模糊。

既再求道歉,又不许讲道歉的原因——逻辑被他们拧巴得面目全非!

这样的赔礼道歉书该怎么写,阿开为难了,干脆还是由对方执笔吧,由他们自己说了算——阿开又让了一步。

对方当然求之不得,居然连道歉书都可以由自己代写,这岂不是''超额胜利''。众兄弟推老大掌笔——他比阿开大三年,三十年前他为儿子''回炉''读初三的事,曾数次求阿开帮忙,状似弟兄,而三十年后,他执笔替阿开写向自己赔礼道歉书,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丝毫没有念及旧情。三十多年前后对照,情义已被拧巴,阿开暗暗伤心。

更有那老五媳妇带头,乘''胜''追击,逼过来霸道地警告:''你已出版的《南方乡村轶事》,必须删去关于老黄的文章,以后也不许再写他……''

阿开本想解释,只要不侵犯公民隐私权和尊严,写谁都是法律赋予自己的言论自由和著作自由权,但转念一想,勿与夏虫语冰,勿与井蛙聊海,是智者对自己别招惹更多拧巴的告诫,就答应了。

这边的老大抓耳挠腮,写写停停,拟出了以下草稿:

除了无标点符号和关键处出错别字外,这份拧拧巴巴的道歉书,大意是,阿开文章内容是''虚构''的,因此向老黄家属赔礼道歉。

阿开忍着委屈,说:''你错了,如是虚构的,我就不用赔礼道歉了,因为虚构是文学作品创作方式,法律不支持现实中人和事对号入座,再说,文章肯定老黄是优秀农村干部,难道这也是虚构的?''

对方想想,也是,于是划掉了''虚构的'',但写什么好,又抓耳挠腮起来。

阿开了解他们的心思,要的仅是''赔礼道歉',别的,无所谓,于是就说:''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本人表示赔礼道歉,这样既笼统,又不影响对老黄伯伯正面评价,如何?''

说他们父亲的好,当然喜欢,一听这个建议,他们齐声赞同,骂得最凶的几个人,这时居然像遇上辅导他们解出难题的老师,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和颜。老大赶紧在划掉的''虚构''下面,补上''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见草稿)。

道歉书的形成是个拧巴得滑稽的过程,先是道歉方写,后由被道歉方代写,再后来被道歉方由道歉方帮着写。

道歉书拟好后,他们不许改动一个字(但还是被村文书改正了几个错别字),先监督阿开发在村群里,然后到全村的公告栏上去张贴……

阿开谢过村干部,对老黄子女及眷属们一切要求,表示依循。

 06

调解结束,平静的村微信群,出现一条''赔礼道歉''信息:

关于本人7月3日发在本群的“村支书老黄”的文章,文章中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在群内向其家属赔礼道歉!致歉人罗维开

微信群的''赔礼道歉''发出后,因为相对来说,多是年轻人,会推理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大家又悄悄仔细翻看了阿开两天前发的文章——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且阿开的文章,多是讲老黄的光荣,晚年生活凄凉仅一笔带过,且讲的基本属实,于是大家感到无话可说——有的话,也只不过是对当年文中之事的腹议,心中敲响应该善待老人的道德警钟。

随后,全村的三个公告栏,也贴出了道歉函:

关于本人7月3日发在本群的“村支书老黄”的文章,文章中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在群内向其家属赔礼道歉!致歉人罗维开(笔签)

公告栏''赔礼道歉函''中的''发在本群''和''在群内''显得拧巴,细心人读起来一头雾水——本来越界道歉是违反常理的,读着肯定会发现问题。拧巴之二,由于过于''笼统'',道歉显得没头没脑,但事已至此,让读者去寻根问底吧。但愿村前村后不要出现一阵阵关于再忆当年老黄凄凉晚年生活的窃窃私语——阿开想。

接下去,人们对阿开在公告栏上向老黄家属公开道歉的反映,拧巴成一道道''家乡美丽的风景线'':

阿开老家属于城市发展边缘,十年前,农民土地已悉被征用,年轻人多出外打工,到城镇买房居住,村里剩着的,多是六七十岁以上者,他们享受着失地农民土保或社保,每月一千多至两千多不等,非常知足,且闲得发慌,平常张家长李家短,以扎堆聊天或打麻将打发时间。他们大多不会玩手机,平日重大信息多来自村公告栏。他们眼里,公告栏是''官家告示'',一定程度上比中央电视台更贴近自己生活、从而更权威。

广告栏居然贴道歉书,这是村里破天荒的事,尤其道歉者是四十多年前考上大学的阿开,斯文扫了地,,那刺激性大得去了,会使人们兴奋好几天。

这有点像鲁迅笔下的未庄人议论阿Q——阿Q真坏,被官家枪毙就是坏的证据,不坏怎么会被枪毙呢?阿开的''赔礼道歉''上了村公示栏,其哄动效果自然与当年未庄人评论阿Q一样——看来,对方要求阿开在村公告栏赔礼道歉,是谋划过的,他们要的,是村里''阿开真坏''的與论。

这不?公告栏一贴出阿开的道歉书——阿开摊上大事了!这如酒席上了一道特色菜,吊起了大家胃口,众人奔走相告。老黄的子女及家眷,自然抓住契机,在村人面前以大获全者自居,扬眉吐气地嘚瑟:''你们看,阿开造谣,公开向我们赔礼道歉了''——意在警告那些看过阿开文章后的背后议论者。

有人为了附和他们,会说:''阿开脑子有病!''顶多再补充句:''多管闲事!''然后不置可否地''呵呵''着,表示对老黄子女及眷属们的''理解''和''支持'',至于阿开文章的内容与事实符不符,谁都心照不宣着回避……

有人当着阿开面,出于善意,也会半嗔半怪地说:''你脑子有病,多管闲事了'',然后会心地''呵呵''……

''脑子有病''、''多管闲事''、''呵呵'',成了人们对赔礼道歉风波最常用的表达,有多少内涵和潜台词拧巴在里面,各人心里有数……

公告栏道歉消息,被人们带到麻将桌上,树荫下,饭桌边,以及路上偶遇者,大家窃窃戳戳:

一种是,阿开造的什么谣,知情者大多在老黄子女及眷属面前''呵呵''着,而那些不知情者,私下到处打听起阿开为什么道歉,清楚后,也''呵呵''起来。真正幸灾乐祸说阿开坏话的也有,但没有一个说阿开是说谎,至多批评阿开:''省了一半,另一半也应省掉!''(意即这种闲事本来就轮不到你阿开讲)……

再有一种,本来闲得无聊的长舌者,终于又得到了口耳相传的''独家新闻'',这些人平时最怕被人家议论,但又最喜欢没完没了地议论人家,他们远远指着阿开或老黄子女们,交头接耳,眉飞色舞,但一旦有被议论的任何一方走近,他(她)们却突然装得若无其事起来,脸上只剩着不自然的笑……

也许也有些人,在同情当年老黄的同时,又快意着''书读得高高''的阿开,终于遇上了''糗事''了——你看,我等虽没文化,但安逸得很,你能写文章,却招惹了事端,倒不如我们不读书的好——倒不是说这种人心眼小,只是愤懑阿开说的明明没错,却还要道歉,因为老黄曾经的凄凉日子,他们也同情过,仅管也只限于''呵呵''。

还有那些拿着阿开文章第一时间向老黄子女及眷属报信撩拨的人,希望暴风雨来得猛烈些,更猛烈些,但有点失望。

当然,那些当年看不惯老黄子女如此对待自己父亲的人,很敬佩阿开,他们私下安慰说:''您不必太在意,老王家的事,当年大家是心知肚明的,他们这样做,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阿开自己,面对自己惹出来的拧巴事,只能勇敢地面对——他真后悔那个晚上的手指轻轻一抖后,风起于青萍之末,想不到竟刮成了一场全村人都拧巴起来的风波,想想真不该——凭着这种感悟,阿开想借本文向老黄子女作一次真诚道歉(以前的道歉,是迫于无奈,很拧巴,而现在的道歉才发自内心):

老黄子女及眷属们,我以前的兄弟姐妹,你们本来人不错,当年对待自己的父亲,虽不当,但也有很多无奈,我理解你们。本来事情也就过了,因为我的下笔欠慎和手指一抖,给你们带来了烦恼,我这一点确实错了!我错的,不是'部分内容与事实不符',而是发了不该发的群,鉴于此,我向你们正式赔礼道歉!

写于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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